（一）雨中，儿子坐在上班报到的客车
　　 我突然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大亮了。是街上那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惊醒了我，它飞快地远去了，放着歌。这农村人也学会潇洒了，买不起四轮车，就在摩托车上装音响，那歌比那喇叭声还热闹。边骑车边听音乐不分散注意力吗？不违法违规吗？这是我们一家人散步，你看着唱着歌从我们身边跑过的摩托车时，发出的疑问。你已经拿了驾照了，儿子，我咋就忘了问你，这些问题你闹懂了吗？可想问你，你已经不在家了。我们一家人一起散步的日子从此少了，一年里，你有多少假期？一年里能回几次家？还是读书好啊，有寒暑二假，可现在没有了。儿子终于成鹰了，飞出那温暖的小窝，要去着自己辽阔的草原了。留给爸妈的是牵挂，儿子，你牵挂爸妈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吗？你不应该牵挂，你是小伙子，纠缠于这些情感中，还怎么闯世界？
　　 摩托车已过，窗外很静，榨油坊的机器也累了，放假了？真的很静。窗外，那金属雨棚上滴滴咚咚的声音，就像街上急促走着的马蹄声。好静啊，没有扫街的声音，没有以往那一早就急促的脚步声，只有这雨声。什么时候，我已经把被子盖上了？我把手伸出被子外，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凉凉的，我赶紧把手缩进被子里。今天适合睡懒觉。热了这么多天了，老爸的屁股上都坐起疮了。儿子，你在睡懒觉吗？睡吧，今天的天气太适合补瞌睡了。睡吧，你上班后，就再也睡不成懒觉了。爸想睡，你妈也想睡，昨晚她打麻将，是多晚回的家？我睡着了，竟然不知道。我是昨晚十二点过睡的，睡的时候，你妈还没有回来。我记得我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只要你妈晚上去打麻将，我就会把房间的灯亮着，他走在街上，老远就能看见的。那灯是你妈熄灭的？肯定。我的被子也是你妈盖的。
　　 睡吧儿子。“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你儿子赶车才麻烦。敏敏他们那条路稀烂！”你妈已经走到我面前，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窗外的雨，打得雨棚滴滴咚咚响，很响。除了这雨声，街上没有声音。茶馆里很静，榨油坊很静，只有偶尔呜呜跑过的摩托车声，街上的水追赶摩托车轮子的呼呼声。是啊，儿子，本想你到女朋友家，赶车就近，赶车不用匆忙，哪想道会下雨？他们那里下雨了吗？他们那里的路成烂泥路了吗？你是那么爱干净，你的鞋子会弄脏吗？你的裤子会粘上稀泥吗？这么大的雨，你那么多行李箱会淋湿吗？我看看你妈，没有说话，说得越多，你妈担忧的就越多。“睡吧，今天好睡觉。”我对你妈说。“娃儿要赶车，你一点不担忧，你还睡得着？”你看，你妈担忧你，却来数落我了。儿子，为了你，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你妈的数落中过日子了。不是你妈担忧，我也担忧呢。你的衣服湿了吗？你的被子湿了吗？我伸手拿过手机，才七点中，还早呢。你是八点半的车，还可以睡懒觉的。
　　 你在睡吗？老爸好想睡。你妈见我不理睬，又走回你睡的房间，睡觉去了。我们的房子，只有你睡的房间最安静，门一关，窗一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其他的房间都很嘈杂，挡不住街上的吵闹。那间屋子就是你的了，你读小学，你读初中，都在这间屋子睡觉、背书、作业，你房间的墙上还贴着你在高中得的“新三好学生”奖状，你曾自嘲地说，读了一辈子的书，就得了这么一张奖状。这已经够了，儿子。你是在和比你大两岁的同学竞争呢，不错了。你看，你不是考到了你理想的工作岗位了吗？这些都是你拼搏的结果。爸为你骄傲。
　　 敏敏来家一年了。她是你的女朋友，她真的成了我们的女儿。这缘分就是怪，你让她报考我们乡的教师，她竟然就考上了！来家后，这房间就成了她的领地。因为这房间安静，凉爽！不像其他房间，转着风扇还热。疼敏敏，就是疼你呢，儿子。你一回家，这房间就是你的天地。你妈怕吵，你们都不在家的时候，你妈就愿意睡你的房间。你用过的枕套，妈不换；你盖过的被子，妈也不换；你睡过的床单，妈也没换；你妈是在把你的所有气息吸进肚里。还记得吗？你每一次回家，你妈最大的愿望，就是你挨着妈睡，就像小时候那样。可你大了，分男女了，总是不。每一次，都会闹得妈不高兴！每一次，你上学后，你妈就钻进你睡过的被窝，搂着你的气息睡觉。
　　 我好想再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你还在睡吗？睡吧，儿子，不用着急。窗外的摩托车声越来越多，窗外的光越来越亮，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又看手机，才七点过二十。儿子，你起床了吗？到八点半时，雨会停吗？那雨越来越密，雨声完全杂乱了，街上也传出了啪啪的声音，这是雨冲刷地面传出的。街上成流动的湖面了，上面的花朵，飞快地向下水道跑去，就像那流水线上跑着的花，很美。儿子，还记得吗？你读小学的时候，为了让你学会写作文，我们站在窗边，看着雨，看着雨里的车子，看着雨里的伞，看着雨里的楼顶，看着雨里的树，看着风里的雨，我问你是什么感受，问你有什么不同，能不能用比喻形容出来……我是多么为难你啊，你那时才多大啊！儿子，你起床了？你在哪里？在窗边？在门口？你是在享受着雨，还是在焦愁？你怎么去赶车啊！早知道会下雨，我和你妈昨天就跟你一路了，我们好为你打伞，好为你扛东西。你的东西不用扛，你们是放在县城敏敏幺爸家的，你看我这记性。
　　 我又看了看时间，七点过二十五。房子后面的大件路，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那声音一晃而过，就像窗外短促的雷声。在我心里它却是那么响亮、尖利、悠长。我的心一下紧了起来，慌了起来。儿子，你……大清晨的，我不敢把心里的忧虑说出口。我再也感觉不到街上雨的美丽，流到街上的山水，浑浊，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我打开了电脑，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让我的心安静下来。我打开了我的文集，有短信，有文友的点评。但我没有心情回复，我心里是慌的，就像那白酒在烧着胃，很慌。我咋会有这种感觉？我想起了，昨晚在电视里说的旅游大巴的车祸，我想起了以前在报纸和网上看到的旅游车的事情……儿子，雅安我没有去过，那里的公路是山路吗？你也没有去过。让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爹妈怎么不担忧？那司机该不是年轻小伙子？年轻小伙喜欢“飙车”的。那司机的身体好吗？他的精力好吗？你坐的车子好吗？这鬼天气，怎么还在下雨？我们这里下雨，不一定其他地方也下雨，走一段路就会没雨的。我胡乱翻着电脑网页，安慰着自己。今天没有火闪，没有打雷，是绵雨天，只有突然的变天才会有雷有电闪的。这绵雨天，落雨的范围应该是很广的。儿子，你坐的车要经过哪些地方？要过成都吗？我赶紧拿来地图，我在天气预报那里输入着一路的地名。成都是阵雨，浦江是阵雨，雅安是阵雨转小雨……儿子，你是在雨路上飞奔了。
　　 “多少时间了？你儿子上车了吗？”你妈在床上问道。“八点三十三了。”“要快五分钟。”“不会，我看的是手机。”你妈以为我是看的墙上那不准的钟。儿子，你上车了吗？那路滑吗？那司机在这种天气里开过客车吗？我拿着手机，我想打你的电话，真的很想，我心里慌得难受。可我又放下了，我打你的电话有什么用呢？我儿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苦。年前，从自贡到成都，不是你自己去找的实习单位吗？不是你自己去租的房子吗？春节前，那雪天寒风里的超市工作，你不是咬牙挺过来了吗？这夏天的雨能难住我儿子？
　　 “你儿子已经上高速公路了。”你妈妈在床上给我说，哦，她忍不住了，给你发了短信。我一看时间，八点五十七分。“那里是山路吗？”我问你妈，我记得他们去过雅安，到雅安旅游过。“全是高速路！”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十一点半就可以到雅安，比到自贡快。”你妈说着，关了手机。我们很想和你一路去，看看你的工作单位，看看那里的气候，帮你把房间，把床铺，把所有要用的东西都整理好。你不让妈去，你妈和我赌气，说是我在使坏。说我“冷血”。儿子，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很想独立，不想什么事情都让我们操心。你和你敏敏都说：“去了，人家单位领导一看就会想，这家伙没有独立能力，来报到上班，还要爹妈跟着。”我一想，有道理。可你妈不这样想，他总是把你当小孩子看，总是要亲自把一切给你弄好才会放心。你不让妈去，你没看出这几天你妈的情绪很烦躁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再大在妈心里都是小孩，儿子在妈心里是没法长大的。
　　 儿子，雨小了。咦，雨停了。真的，儿子，窗外的雨停了！我看着窗外的街上，心里惊喜。儿子，你跑着的路还在下雨吗？到了雅安，记着打电话。记着给敏敏打，给她爸妈打！
　　 2011年7月11日星期一09:05分停笔
　　 （二）叮嘱，啰嗦不尽的故事
　　 今天是2011年7月9日。太阳很猛烈，晒在手臂上，就像针挑着皮肤。太阳的毒辣，把我们都锁在了屋里，锁在了电风扇下。儿子和敏敏无事可干，玩电脑吧，太热，那就打麻将，一家四口人，一人一方，正好。反正明天儿子就要到敏敏家，11日就要到雅安报到上班了，从此，一家人在一起玩的时间就少了。
　　 想起来，真的和儿子一起的时间太少。他小时候，我和他妈都在教书，一到晚上和周末，就是和他外公外婆忙碌田里、地里，虽然没有离开他，可他总是他祖祖带着的。到了上学——我后悔的就是让他上学的年龄小了，似乎没有童年的记忆就奔到了高中，就像冬天一下就到了夏天，总觉得少了生活的一种色彩，一种滋味。他年龄小，有时连作业都闹不清。白天在学校里，同龄的孩子还在幼儿园里哭闹，他就背着手或在课桌上平放着双手，与比他大两三岁的孩子一同竞争了。晚上，就是在他母亲的吼叫和扭掐中，流着眼泪，完成作业。因为，讲一次，儿子闹不懂；讲两遍，儿子还是闹不懂。最惨的是六年级，每天晚上，留在学校七八点钟回家，一吃完饭，就爬在书桌上，一做就是十一点甚至十二点过。在母亲的责骂声中，小手臂抹着眼泪坚持。纱窗外，挤进的小蚊虫，把小臂叮咬出密密的小红点。不是儿子流泪，我也跟着流泪。我在心里痛骂着老师，虽然我也是教师。到了初中，落在了我的手里，儿子学习吃力，让我也加入了学习的行列。我是教语文的，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开始跟着儿子重温各门学科，儿子小，总是不爱问，只有我出面问科任教师，问懂了再回家给儿子讲。他初中的同学来看我，儿子和这些同学总是说不到一起，我明白，这是他初中年龄小，没有和同学交往的结果，要是儿子读书年龄不那么小就好了。进了初中，儿子的外婆又摔成了脑瘫，我们的精力都在他外婆身上了。
　　 外婆的病情稳定，儿子已经是初三，我又是学校会计、儿子的班主任、两个班的语文，我是加班加点，哪里有时间陪儿子。年龄小也没法，因为他走进了不相称的竞争行列，只能去拼。当我有点时间的时候，儿子就飞进了高中。牵着爸妈的手去游山玩水，上公园，到名山大川去旅游，对于儿子，就成了永远的幻想。现在，儿子就要工作了，儿子读了高中，读了大学，可他上班的年龄竟然比我上班时的年龄还要小一岁，想着这些，我不知道该为儿子自豪，还是该责备我这当爹的。其他孩子，都吼着，还要耍几年，哪有这么早就想着上班的？可儿子却急于上班，急于找事情干，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家境。
　　 就这样，一家人在麻将桌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欢乐了一个炎热的日子。晚上，儿子和敏敏玩了一会儿电脑，就到了夜里十点钟，我催促到：“洗澡洗完了吗？把电脑关了，去陪你妈聊会儿呀，你明天就走了。”“聊什么呀？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过几天就回来陪你们。”敏敏说。我和儿子妈都才四十多几岁的人，怎么就像七老八十的样子，有了很多的不舍和依恋。我笑了笑，还是催促着。
　　 就在儿子和敏敏的磨蹭中，儿子妈上楼来了。楼上热，很多时候她都在楼下睡。因为楼上凉爽的一间屋给儿子了。这老婆子一上楼，就冲我吼道：“就知道弄电脑，儿子就要走了，也不叮嘱几句？”我嘿嘿一笑，说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正催他两个下来陪你聊天呢。”“有什么好聊的？陪我，我没那福气！”我知道，这老婆子为儿子不让她“撵路”的事情生气。
　　 “来来来，快过来！”我爬在桌椅背上，对儿子和敏敏招着手，“你妈上来了，她要我叮嘱你娃子呢。”儿子拖着凉鞋，甩着双手，走到床边，双腿一跨盘坐在床上，一边用手拍着他妈的肩膀，一边说：“老娘别生气了，等我那边安定了，你过来就是了。”他妈嘴巴一撇，笑着说：“过来？老娘不稀罕。”敏敏跑着跳到床边，蹲在儿子的膝盖边，说：“不过去了，不要他了，我来陪你们。”全是嘻嘻哈哈的，家里很少有这么轻松快乐的气氛。好像儿子读书的时候，就是在紧张忙碌中过的；本来春节前后有个寒假一家人可以好好聚聚的，可儿子一直顶着雪花，在成都那个超市打工。后来就被那超市的合同折磨着，合同解决了，又跑学校，找农行的就业空白协议书，然后就是过年，就是担忧着体检结果，能不能被录用。整个年都没安心舒服。这个暑假，儿子回来了，可我们在期末考试，考试结束了，儿子又要去报到了，真的，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命中注定，就是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