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起工作过的同事，王少才去世了，我感到万分难过。不免忆起过去的，与之关联的点点滴滴。
　　 我与少才共事之初，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其实在这之前，一个机关大楼上下班，也不生疏。那时我到他所在的单位担任副职，我们才真正共起事来。
　　 少才姓王，肉乎乎圆脸，厚嘴唇，胖胖大大的个子，出身农家。那个时候还很贫穷，他又是家中长子，很顾念体恤老家，本来工资就低，生活过得比平常人更加节俭。少才本人是中专文化，学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分配到农机厂，说白了也就是一处大一点的拖拉机站，与其所学也文不符题，但他居然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后来农机厂散了摊子，他和三五个人合伙承包了一车间，办起了一家面粉加工厂，一干就是几年。也弄不清是谁推荐了他，还是他托谁推荐了自己，后来就选调进了统计局，搞农业统计工作，并兼任单位的会计。
　　 少才人性随和，很少见到他着过急，天生一副笑咪咪陀佛的样子，跟他交往过的人都说他有人缘，好交往，而且没有一点知识分子架子，又有一手技术，动扳子弄钳子的，谁的门锁打不开了，谁的自行车锁坏了、丢钥匙了，在楼下面对楼窗一喊：“少才，少才！”他就会立马探出圆脸去笑眯眯答话，又会立马翻箱子倒抽屉，找来螺丝刀子、铁钳子跑下楼去帮忙。时间长了，人们就把他的这种好处给忘了，就觉得他好像生来就是给人干这种活似的。贾平凹先生说过：有的人就像这空气一样，人们呼吸着它，但从不感觉到它的好处，他好的使人想不起来他的好处来了。少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当他几年之后下乡镇任一方领导职务之后，人们才忽然发现整幢大楼里竟然出现了那么大的空档，比缺个县长还显空落！这才在办公室里，在走廊上，在饭桌上，念叨起少才来了。
　　 我记得那时少才爱人在乡下教书，还是民办教师，为了照顾乡下的父母，少才托了门子把爱人对调到本村小学教学，多年之后才考试转成了正式教员。那个时候他们夫妻分居，一个城里一个乡下，没有星期天休息日，不像现在有双休日。少才都是在夏秋收种之际，请十天八天的假期回去忙收忙种的，往往人回来都黑瘦下一圈来。素日里就他一个人住在单位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东邻洗手间，一侧墙壁整年家渗水，水渍渍地，墙皮脱落，阴凉而酸丑难闻，而少才竟然在那间屋里一住就是几个冬夏！后来给他调剂了四楼一间单身宿舍，稍后又搬到大楼后的一间平房里居住，大伙一起动手帮他搭盖起一小间简易土砖厦房，来客住人，平时权当伙房，他才算是有了一个“家”。
　　 少才的爱人，因教学忙碌，又一个人在家既照顾公婆，拉扯小儿，又得兼顾地里的农活，很少有空闲来少才这里。在我们相处的五六年里，我只见过他爱人两三次面，一副“人比黄花瘦”的样子，不多言多语，楚楚地让人怜爱！少才人缘好，勤快，乐于助人又无怨无悔，但他个人生活却一团糟，房间的东西一堆一拎，从不知拾掇。我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时，屋子里弄得像个小猪窝，被子没叠，脸盆里倒着茶叶根子，手巾脏兮兮地散发着霉味。但，奇怪的是窗台上有一盆兰花却出奇的干净，花花叶叶、红红绿绿，净明艳目。凡是到过他宿舍的人都揶揄他这么一个憨实的大老爷们，自己都伺候不了自己，倒侍弄了一盆风情万种的兰花来！对此他不置辩驳，只是呵呵地笑笑。从我知道了少才爱人的小名叫“兰竹”之后，我却肃然而起敬意，原来素日看似大马哈样的少才，五脏六腑之中也有心细的一面，他那五尺男儿之躯，也是一个多情多意的伟丈夫呀！
　　 但是，少才也确实有些地方大大咧咧。我刚调去单位那阵子，选派他和另一名崔姓同志去济南市进购一部分业务书籍，那时，大家读书学习热情很高。谁知他去的头天晚上，熬了夜，翌日坐车，竟然熟睡了，又偏巧就被扒手偷了兜。弄得他回来一脸的不光彩，一个人窝床蒙被大睡。我去他楼上宿舍看他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他正闭门睡觉，砸了好些下子，又直呼他的名字，方才下床开门，朝了面很不自然的讪讪笑笑，说不知道是我来了。那房间里依然乱七八糟没个挪脚的地方，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俱全。
　　 我说：怎么了，不想吃饭了？我可是饿了！少才做了个两手一摊的架势，说：“行吗？这行吗？要不我出去买点？”我说：这怎么就不行呢？平时你自己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桌上不是有半棵白菜吗，床头纸箱里不是还有几个鸡蛋吗，还有一把面条吗，铺底下不是还留着多半瓶子“祝阿大曲”吗，又怎么不行了呢？我这一说，竟把他噗嗤一声说乐了。那晚，我第一次坐下来与他对饮，少才酒量很大。那是个严冬的晚上，屋里没有火炉，冷邦邦的，等喝了多半壶热酒之后，身子骨才暖和过劲来。我们交谈了许多，从工作谈到生活，从生活又谈到工作，最终打消了少才的顾虑念头。
　　 那晚下楼的时候，夜已很深，过道里的灯，早已熄灭，少才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摸摸索索一阶阶楼梯往下走，我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他却踏地很稳。问他，他说，熟悉了就习惯了。少才说，从四楼到一楼，共有6盘阶梯，72凳梯……
　　 从那以后，我们交往便多起来，我也时常到他宿舍里去坐坐，有时天晚了也吃顿饭。我也多次劝他多少讲究着点，收拾一下房间，注意一下个人穿戴。少才确实做了，衣服换洗的比从前勤了，虽然依然破旧，但整洁了许多，可是他的房间邋遢现象并没有多大改观。可就是巧了，那盆兰花却美丽依然！而很多人都愿意到他屋里去玩，有年长的，也有年少的。
　　 后来我外出学习两年，我们直接接触就少了许多。我学习期间，他每次去市里开会，时间允许，差不多都到学校来看看我，有车的时候，就把我捎回城去。其实，他每次来也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就是陪我一块到小铺子要几个炒菜，一壶烧酒，彼此对饮一番。问问我生活缺什么东西吗？回不回家去？其实，少才本人生活还顾搂不好呢，心里还惦念着我！他本人也从来没有给我带点什么东西过来。但少才的那份心意，着实让我感动了这么多年，而且，还会一直这样感动下去……
　　 我学习结束之后，又共同相处了几年。相处愈久，愈发现少才身上的美德，这种优良的品性，不细心体察，或者说稍不留意是发现不了的。因为有些人已经变得熟视无睹，麻木不仁了，特别是后来。少才对待工作的态度极为负责，他本人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其在工作上从不马虎。那些年我重点分管农业统计业务，发现他弄出来的报表，逻辑性强，又比较符合实际，使我这个专业学校毕业的就极少找出差错来。他也因此多次受到县政府和上级业务部门的表彰和奖励。这一点令我惊讶和钦佩！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吃苦耐劳、严以律己品德，少才生活始终艰苦朴素，工作从不叫苦喊冤，平时有个临时性任务，有些人有眼色的就溜之大吉了，或称忙，顾不过来推辞掉了，而他接受了从不含糊，也从没有说过“不行”的话，就是自己多干了，又受到极个别人讽刺挖苦，他也从不辩驳，只是宽容地咪咪笑笑。而领导也习惯了对他的使用，有很多活，无论室内业务工作上的，抑或是室外跑脚的，一想就想到他身上来，甚至连第二个人都不会考虑，似乎少才就是万能的，生来就是五谷杂粮全收似的，舍其而不取。
　　 92年冬天，因工作调整，也因少才乡下父母身体健康原因，在他的请求下，我们很惋惜而舍手地推荐他到乡镇担任了副职领导。那天，我清楚记得：1992年11月22日，我和时任一把手王逢祥局长陪着少才在办公室的连椅上拍摄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依然笑笑咪咪的样子，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没有想到，那张照片竟成了我们一生中唯一的一张合影，成了我永生的怀念！那天，我和王局长送少才到乡镇报到，介绍了少才同志的工作和为人，陪他吃了一顿分别的午餐，当最后他尾随着送行的人流默默看着我们走出乡政府大门的时候，一向笑眯眯、乐呵呵的王少才——眼睛深处竟闪动着一丝泪光……
　　 自少才调走之后，开始几年我们还经常打打电话联系，他来城里开会也时常到单位坐坐，还是那个脾性，但人却消瘦了很多，处事也更加沉稳了不少。我们有时也去看看他，每次去尽管都是事先给他打了电话，也都是从基层村里把他再喊回来，要不就是从他分管的农产品批发市场找出来。后来几年，联系就逐渐减少了，尤其是后几年我也因工作变动，离开了那个曾经与少才相处五六年之久单位后，我们的见面就很稀少了，不过，我常打听他的消息，后来他来城里到过我家里一次，那时我还在平房里居住，记得是为了他姐夫落实待遇的事情而来；再后来就听说他患病了，先是说颈椎增生压迫神经，头发谢了不少；后来又说又患上了心脏病。其间，我随人去他单位和家里看过他有两次，彼时，他虽还是笑眯眯乐天派的一副样子，但已经明显的带出病态来了。而谁又会想到，仅仅有三年不见其面，少才竟然与我们永别了呢？！真真是老天爷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们都难以相信！
　　 泪雨滂沱中，我念叨着他的名字，心中感念着他的一切，深夜辗转难眠，夜半披衣起床，秉烛焚香遥祭亡灵。用笔、用心构筑这些方块文字，追忆与少才相识、相处的岁月点滴往事，以寄托对亡灵的无限哀思！不觉中天已大亮，而我浑然不觉！少才人还不到知天命之年，而英年早逝，天地为之悲恸、落泪！这天的日子是：丁亥年季月初六日，一个春季盎然的季节！
　　 少才，安息吧！我们祈祷你的灵魂早日列入上界仙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