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人来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老子英雄儿好汉，他大卖葱娃卖蒜，丑人自有丑人爱，烂锅盖上烂锅盖。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不知黄连苦，哪知蜂蜜甜；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是黄牛还是花牛，能拉梨的就是好牛。白了黑了，晴了阴了，饿了饱了，穷了富了，老老少少只图个快快乐乐；笑了哭了，对了错了，笑了哭了对了错了男男女女只图个快快乐乐。哎……”
　　 老苗最喜这一段唱腔，每天不唱个三五遍心里就会不舒坦。
　　 老苗六一年生人，办身份证的时候乡上的“朋友”非要让他改成六二年，什么理由和什么目的，老苗一直不知道。
　　 老苗年轻的时候结过婚，妇人不会生娃，村里的“朋友”对老苗说：“养个不下蛋的母鸡还能吃肉，养个不生娃的妇人能干啥？”老苗于是赶走了妇人，从此再没有成婚的机会。
　　 老苗盖房子，懂阴阳的“朋友”说：“你阳气太重，压住了阴气，阴阳均衡才能有后，所以你的住宅必需提升阴气！”老苗听了“朋友”的话，将房子的大门背对着太阳，老苗一直住着阴冷潮湿的房子。
　　 老苗是出了名的孝子，信教的“朋友”说：“你母亲要是信教，有病不用打针吃药，可活一百岁！”老苗劝母亲信了教，真有病了，不愿吃药不愿打针，每日只是祷告，结果耽误了病情，七十岁上寿终正寝。
　　 “朋友”说：“老苗为人热情，又会说话，又善跑腿，杀鸡宰羊是一把好手！”所以村里大小事情都离不开老苗的身影，可是老苗忙过累过之后从没有上过正席。
　　 老苗朋友遍天下！
　　 这是老苗常常炫耀的事情。“北京天津，广州厦门，都有我的朋友！”每次说出这句话时，老苗就满脸得色。
　　
　　 “本钱”
　　 任何人存活在世上都需要有立世的本钱，比如强壮的身体，比如聪慧的头脑，比如尊贵的身世，比如一技之长……。老苗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最喜做的事就是显摆自己的本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亮宝。老苗自认最值得炫耀的有三宝“变脸，手细，嘴巧”，当然，足以让他支撑起自己的自豪感和优越感的还有很多很多。
　　 庄户人，平时的穿着都很普通，彰显不出什么个性，老苗深感个性的重要，在脸上打起了主意，要莫留须，留起来几个月都不刮，他是络腮胡子，几个月下来茂密的胡须遮住了脸面，这时就会有人注意到他了，有的说：“老苗啊，该刮胡子了，像个野人了。”有的说：“嘿，老苗，你的胡子真酷！”不管说什么老苗都会高兴，因为有人注意他了，说明自己还没有被人们遗忘，说明还是有人对自己感兴趣的。
　　 再过上些日子，老苗觉得没意思了，会到理发店，连胡子带头发刮得一根不剩，老远看去，俨然一把用旧了的葫芦瓢，灯泡底下人们见了都会把眼睛稍微眯起来一些，好让光线不至于一缕不剩全部反射进人的眼睛里。这时候就有人说了：“老苗呀，你怎么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都不止，跟个少年家一样了！”老苗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又会狂喜一阵子，毕竟还有人觉得自己年轻啊，呵呵呵呵，只要年轻就还有希望。
　　 老苗的脸就是这么不定期的来回变化的，在这种变化中，能激起老苗对生活的热爱，常被别人关注和议论，老苗觉得生活还是很有滋味的。
　　 今年的三月份，老苗正是留须的阶段，这次是因为母亲过世了，守孝不过百日绝不能刮须。
　　 话说老苗居住的这片土地有秦和三国时期留下的丰厚墓葬，招来了成伙成群的盗墓贼。
　　 老苗为母守孝期间，无事可做又不能出远门，就跟上了村里的一伙盗墓贼，搞些运土放风之类的事情。
　　 这些盗墓贼和公安打起了游击战，公安其实也是懂游击战术的，无奈这战术实在精妙，令公安头疼不已。
　　 一日，局长想了个绝妙的可以一网打尽的计谋，通知村里凡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人都到乡政府大院来开会，老苗揣摩了一下自己的年龄，没超标，呵呵呵，老苗为此着实乐了一把，跟大伙来到乡政府，结果被一窝端了。
　　 关了几天，局长来视察，看到长发长须疲惫不堪的老苗躲在角落里，呸一声大骂道：“我把你个老不死的老糊涂，七老八十了还来干什么？生害怕把你落下是不是，快滚出去！”
　　 老苗呲溜一下从门缝里挤出去，像只仓皇夺路的长尾巴老鼠。
　　 “哈哈哈，我的宝贝胡子原来是救命胡子呢，”老苗从此更不舍得刮自己的胡子了。
　　 为了暂避风头，老苗来到离家二十几里路的深山里，在一个矿山上打工。
　　
　　 “地位”
　　 来到新的环境，多是新面孔，又因为自己刚刚“犯过事”，老苗着实低调了一阵子，低调了几天，老苗耐不住寂寞了，成天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转，竟被大家视若无睹，甚至，自己的名字还从没有在老板的嘴里喊出过，这怎么能让老苗受得了，“娘娘的，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黑道白道都有朋友，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老虎不吼两声你们还以为是病猫呢！”
　　 一日，大雨不止，山上一块巨石滚落砸烂了帐篷，幸得住在里面的工人们逃得快，没有伤到人，大家惊魂未定，老苗脑瓜子转了转却有了主意，一个彰显个性，提高地位的计划开始实施起来。
　　 第一夜，老苗睡到半夜突然大喊起来，“嗨，水狼子(黄鼠狼)！水狼子！”同帐篷的人在睡梦中被惊醒，爬起来对老苗喊道：“你个老童男，不就是一只水狼子嘛，一惊一诈的！”
　　 老苗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说：“这水狼子不像别的水狼子，它不怕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站在我的床边，两只前爪举起来，眼珠子朝我咕噜咕噜转，好像要对我说什么话呢！”
　　 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很有趣，于是七嘴八舌问老苗看到的水狼子的样子和当时的情景，老苗唾沫星子乱飞，把个水狼子说得像聊斋里的狐仙。
　　 枯燥乏味生活着的人们在老苗的点拨下，带着无尽的幻想卧在各自的被窝里发挥了自己最大的畅想美美的睡去。
　　 第二天，就有人把这个精彩的故事对老板精彩地翻版了一次。
　　 又到夜里，老苗大喊：“狼！狼！嗨！”
　　 同房的人，像触了电一般从床上跃起来去寻找砍刀棍棒之类，紧接着窜了出去，有着急的竟然忘了穿鞋，跑到外面，山野寂静，林深诡秘，一股恐慌的氛围在大家心头漫过。
　　 老板也被这动静吵醒，走出来看出了什么事情，老苗又一次给大家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我最近老是睡不着，今晚又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半夜里我看到一只狼用头拱开帐篷的帘子，这么大的脑袋，两只眼睛射着绿光，咕噜咕噜的转，好像要说话似的，我心里一慌就喊出来了，这一喊，狼调转身子就跑了！”
　　 于是，大家驱走睡意，热烈得讨论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来。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在这里打工的有许多是当地人，很多人都以为连着出现的这几件事一定有什么征兆，狼和水狼子都是山神的使者，莫不是这座山的山神要告诉大家什么事呢？
　　 第三天，大家做工回来，竟然发现屋子里盘着一根长虫(蛇)，又引起了一阵慌乱，老苗在大家的怂恿下去找老板。老苗对老板说，因为在这里破土开矿惊动了山神，山神发怒了，须选个日子拜祭一下山神以赔惊扰之罪。老板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让老苗列了个采购祭祀用品的单子，到集市上采购了香蜡裱纸，以及两只大红公鸡，择日让老苗前去拜祭。
　　 拜祭这一天，老苗非要拉老板以及几位有头有脸的人一起去，口里说：“前去跪一下，心诚则灵。”
　　 老苗领着大伙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竟然真的在一堆瓦砾旁见到了一座小小的山神庙，小庙用七八块青砖搭建，里面立着一块桃木碑，隐隐约约写着“宝山感应显灵大神”，左右青砖上各画着一狼一虎。老苗招呼大家挤在树木的枝枝条条旁跪下，口里唱道：“
　　 山神老人家——
　　 今天我等献上高头凤凰两只——
　　 琼浆一壶——
　　 以赔惊扰之罪——
　　 你老人家吃好和好——
　　 还望你老人家，茶余饭后略施小计
　　 贼来了迷路
　　 狼来了锁口
　　 蛇来了断头
　　 灾来了风阻
　　 闲来无事你再举举贵手
　　 让这位诚心的钱老板事事顺心
　　 财源滚滚
　　 金银满库
　　 ……”
　　 唱完，长叩三头，动刀子往鸡脖子上一抹，将鸡血往青砖上乱抹一气，点香蜡，烧裱纸，放鞭炮……，一应程序，礼数周到。
　　 这祭词唱得有趣，奉承的话既安抚了山神又说到了钱老板的心坎上，令长时间背负压力的钱老板释怀了不少，增添了不少发财的信心，钱老板从此在心里看重了老苗几份。许久以来进食清汤寡水的工人们占了山神的光，吃了一顿鸡肉，也对老苗另看了几眼。
　　 老苗的地位，从此提升了不少。偶尔，老板饮酒之际，遇到老苗经过，还会给老苗看一杯酒，老苗一仰脖子，喝下去的不是酒，是自豪。
　　 钱老板曾经在林子里窜，碰了槭木，得了槭木过敏的病，浑身上下肿痒难忍，挠烂的地方不停的流黄水，挂了半个月的吊针才好。
　　 这一天，几个工人在一起说起槭木，正好钱老板从旁边走过，“槭木”二字入耳，立刻就觉得痒了起来，这痒，从裆部开始，迅速发展到两条大腿内测，然后胳膊窝，颈下，然后痒遍全身，奇痒难耐，白天晚上挠个不停，挠得浑身出黄水，根本无法入睡。
　　 老苗新买了个手机，国产名牌，金立的，在工人们当中显摆了个遍，众多牌子的手机中，老苗单单选中金立，那是有原因的，第一，金立是国产手机，体现了自己爱国的情怀，外国人的手机再好，不屑一买；第二，金立到底是名牌，质量过硬，又象征着身份。在和其他工人拿的山寨手机比较的过程中，老苗着实提升了不少自豪感和优越感。
　　 这个晚上，老苗拿着手机来找钱老板显摆，他费了一番脑筋找了个对时间的理由，掀开帐篷的帘子，此时，钱老板正用热水在敷奇痒难耐的下身，心里恨透了那几个说起槭木的工人。
　　 老苗吓了一跳，想退回来，钱老板有一丝尴尬，没好气的问老苗有什么事，然后嘴里嘟囔道：“哎呀呀，痒死我了！”老苗问明原因立刻来了精神，“我来给你吐一吐，一吐就好了！”
　　 钱老板将信将疑，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吧。老苗端来一碗凉水，摆开架势嘴里低沉而含糊的念起了咒语，“
　　 眼看南山叶叶黄
　　 老君让我禁槭樯
　　 阳坡的槭，阴坡的槭
　　 高坡的槭，低坡的槭
　　 劝你莫往身上咬
　　 若但不听我口令
　　 掐你的尖，朽你的根
　　 朳树来缠你的身
　　 火星娘娘拢火盆
　　 呸、呸、呸！”
　　 然后深深吸一口碗里的凉水朝钱老板额头喷去，钱老板被激得打了一哆嗦，冷觉和痛觉让他瞬间忘记了痒觉。说也奇怪，从此竟不痒了，过了两天，流黄水的爪痕结出了新疤，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好了。
　　 从此，钱老板更看重老苗，其他人也看钱老板的脸色行事，对老苗和善了不少。
　　
　　 “利益”
　　 老苗在矿山上的地位如日中天。最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开始不把村长放在眼里了，人们发现他对村长说话的语气不再是低声下气，变得生硬和骄傲起来。
　　 老苗和村长的恩怨，要从零八年说起，那一年政府按人头给村民们拨了赈灾款，为了方便群众领钱，村里给每个人办了一张卡，需收取手续费二十元，老苗将手续费交给了村书记，结果领卡的时候，才知道卡在村长手里，村长因为老苗没有把手续费亲自交到他手里，而扣下了老苗的卡，老苗去向书记讨要那二十元钱，书记大喝道：“村长算神马东西，你去，回头我找他，他不敢不给你卡！”
　　 老苗被书记的喝骂吓住，权衡了一下，认为书记还是要比村长硬气，一味追着村长要卡，村长一直不给，老苗生气，见了人就说村长的坏话，这些话又被风传到了村长的耳朵里，从此，两个人就在暗中较起了劲。
　　 两年过去了，那张银行卡依然在村长手里攥着，老苗一直没有办法，来软的不行，来硬的又不敢。今年，老苗又听说了一件事，因为自己无儿无女，政府已经给自己下了吃低保的指标，结果，村长到上面去反映，老苗还不够五十岁，没到吃低保的年龄，上面于是取消了老苗的指标。
　　 老苗听说以后差一点气得吐血，深深体会到小人不能得罪的道理，于是，一反常态，对村长格外的尊敬和亲近了起来，但是，无论怎么着，银行卡始终没有拿到老苗手里，再出二十元，老苗觉得太冤，认为只有傻逼才会那么做，自己平生是最看不起傻逼的。
　　 在矿山打工的队伍里，也有村长，因为村长的身份，他的工资要比别的工人多一百元，这也是老苗所不服的。“娘娘的，干同样的活，凭什么你要比我多拿？！”
　　 脑子一转，老苗又有了主意，他将自己的遭遇讲给钱老板听，希望钱老板去帮自己索取那张卡，钱老板还真去索要了，“死脑筋”的村长依然软硬不吃，他振振有词“这是原则问题！”
　　 “要不来，我就不要了，总有一天你会犯在我手里！”老苗恨恨地在心里下决心，如此一想，老苗释怀了不少，胆气也壮了不少，他认为，除了这张卡，再没什么理由要对村长低眉顺目了，对村长的态度就开始硬气了起来，甚至在心里幻想着，有一天因为自己的某个英雄壮举，将村长送入监狱。
　　 这一天，机会确实来了，老板派老苗和村长两人去找水源，老苗善钻林子，始终走在村长前面，老苗故意将村长带到山顶，然后快速往坡下钻，村长被茂密的灌木挡住了视线，不停在后面问老苗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