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认识了字,却只【看字】,不【阅读】。
　　 他们看路标,看证件,看各种说明书,但他们不【阅读】。
　　 真可惜。他们明明有了翅膀,但他们只用这对翅膀扇风升火,对付生活。
　　 他们不相信,如果把那对翅膀伸展开,他们其实可以飞翔……
　　 ——蔡康永（台湾著名的节目主持人、作家）
　　
　　 那天，在《读者》上读到了上述文字，心中突然感慨万千。几十年来，阅读，之于我，这双翅膀经历了怎样的历程，真的是一言难尽！
　　
　　 （一）曾经，翅膀长出了绒毛
　　 小时候，冬天里，生产队把花生分到各家各户去扒，按照规定的带皮花生出米率回收花生米，然后根据各家扒的斤两记工分。这时小孩子也被迫参与进去，一到晚上按岁数的大小要扒出规定的几碗花生豆。但，是不可以吃的，否则最后上交的时候交不够数量会挨罚。爸爸为了鼓励我们扒花生，每每扒的时候就给我们讲故事。现在想来，大抵是《封神演义》或《三国演义》上的故事吧。经常讲完了一个，我们还叫他再讲。花生在不知觉中扒了不少。小手指头肚生疼，但为了听故事，都忍着疼痛扒出了规定的花生米。听故事很上瘾，但自己不识字，有时没有故事听很焦急。因为不扒花生的时候，父亲有很多晚上还得跟生产队的社员们夜里挑灯战山河，修梯田。
　　 四五岁的时候背着个小书包上育红班，老师教给背“老三篇”，那时，尽管不认识几个字，但我能把《为人民服务》背得滚瓜乱熟，经常被父亲叫着表演给大人们看背功。大人们的赞叹刺激了我认字的欲望，但，在那个精神与物质同样匮乏的年代里，哪有什么书可读？想拥有现在的孩子所读的各类纸质的带图的书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七虚岁了，和我一起上山拾草的大一些的孩子都上了学，我回家哭着叫着也要去，爸爸去商议村小学的老师让我跟着他们去玩耍，结果因为爱上学，又尽考第一，于是成了正式的小学生。认识字了。我开始囫囵吞枣得找书读。但在那个衣难遮体、食不果腹的岁月里，家里是没有闲钱买课外书的，我小时候的课外读物，除了看糊在墙上的报纸，便只有哥哥姐姐们的课本了。后来，我发现了老师桌子上的书——《解放军文艺》，还有报纸，我也记不清是《大众日报》还是《光明日报》了，下课了，别的孩子在外边疯跑，我便偷偷去老师的书桌翻看着瞄几眼。记得暑假里，借了老师许多书刊，回家在六分钱一张的大白纸订的本子上用歪歪斜斜的字迹誊抄着自己以为很美丽的语句。
　　 读初中时，课外读物依然匮乏。没有书读，在老师讲课前，我经常是提前就把语文课本的文章读了，有的甚至还早早背上来了。记得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纱帐》一诗大约是在书的中间部分吧，但一发下课本我就背上来了！当时手中有一本小小的期刊叫《随便翻翻》，经常翻阅，对其中介绍的一个少年作家羡慕极了。经常做梦，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文字也变成了铅字。这时抄录好词句的本子由大白纸变成了笔记本，已写完了好几本了。因着比别的孩子爱看书，我的语文成绩总是高高的。记得很清楚在七年级吧，一次，我的作文本上老师给我打的批语比我写的文章还长，因着我堆砌的华丽的辞藻，更因我很难让别人看得懂的臭字！我还记得批语中老师鼓励我好好练笔，向文学的殿堂迈进。记得很清楚那时我的语文老师是牟老师，一次他让大家订一本制作挺粗糙的小册子，上面全是些好句好段，书价是两毛九分钱，我想到回家要钱妈妈的为难，便没有订。结果，最后，老师给了我一本。那份感动难以言述，我把它视作了珍宝，有空就翻，不久书角就翻得卷起了毛边。
　　 上了高中，尽管囊中羞涩（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三元钱，且零花钱家长是很少给的），但经常星期天（那时星期天不放假，好几个周回家一次）和家是城里的同学小娄去逛书店，站着看会书。偶尔从牙缝里省出钱买个把本。有时好几个月不交生活费，好省下钱买点课外书。记得买的一本《宋诗一百首》放在教室不知被谁偷去了，难过了许久。那时候，在我看来，世上最好的职业莫过于在书店当售书员了，不用花钱还可以看好多的书，这该是多惬意的一件事！我读高中时，二姐已上大学二年级了，知道我喜欢书，她从一个月十二块五的生活费里省钱给我买了《唐诗选》，厚厚的两本，32开的纸张大小，沉甸甸的。那时我们县重点两个班和文科五班一个宿舍，我的《唐诗选》被一文科生借了去看，结果长期不归还，等我要回来时，书中被画满了红蓝道道，书皮也破损了，害得我心疼了好半天。在班里和几个同气相投的伙伴办了个所谓的《乌有报》，只是把各自随笔画下的文字粘贴在一个硬纸本上而已，不久，报纸无疾而终，真的乌有了，因着紧张的学习生活。那时一旦手中有了从同学那儿借的书，我便堂而皇之地搬上了课堂。记得经常在化学老师的课上，我把小说平摊在课本上，老师讲的什么则一无所知，结果一考化学，人家都是一百或者九十几分，而我则一直在70分左右转。化学老师奇怪地问：“某某，你挺用功的，也挺聪明的，怎么就学不好化学呢？”我无言以对。但是乱读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作文常被作范文，当然也带来了麻烦，文科成绩是好了，但我是理科生啊，高考又不能报文，所以填志愿选专业时颇为踌躇。
　　 上大学时，正赶上琼瑶热，她写的小说几乎都读了，但完全混了堆！甲文中的主人公常常成了乙书中的主角。看这些闲书多是利用晚上，和一个宿舍的同学轮班看，怕书的主人焦急要，总是一个看到半宿，然后叫起另一个接着看。看闲杂书不算，还选修了中文系的文学欣赏课。但是，那个上课老师太让人失望了，大约是因给别的系上公共课人家老师也怕汗流白地吧，反正觉得没多大收获，欣赏水平依然是在洼地。
　　
　　 （二）生活的风雨，打折了翅膀
　　 孩子十个月了，断了奶，上班。只能给她买三元一包的豆粉喝。看见别人家每次赶集单独给孩子买的好吃的，心中愧疚，但又无生财之路。缺少营养的孩子小时候和个绿豆芽似的，细细瘦瘦，没有劲，被同龄的小孩轻轻一推就倒了。这家长当得真的让人窝火，脸红。发下工资，得交保姆费，水电费的，还得一家子吃喝用度，因而没有闲钱买书。那时，只能挤出点钱给爸爸妈妈订了《故事会》，让两个不识多少字的老人在劳作辛苦后消遣罢了。仓廪实而知礼节，钱包瘪而远阅读。读书时的爱好如集邮，也成了奢侈，渐渐放下了；爱看书，却已是多年不买书了。那时，真的觉得，生活的目的仿佛仅仅就是为了饱食暖衣地活着，年轻时所有的梦想，不管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都被柴米油盐熏得失了颜色，变了模样。
　　 孩子识字了，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啊，都这样说着。所以，家里增加的可以阅读的东西，多数是孩子的童话书了。但是，在幼儿园的选择上，则愧对了孩子。那时刚调进小城，好几年没有房子住，得赁房。一个月的工资交了房租就去了三分之一，还得攒钱去看人家的脸色要房，还得填肚子买衣服，还得一样不缺的人情往分打点……所以不敢和别人一样把孩子送到条件好的机关幼儿园。只能让孩子去了一个普通话、唱歌都不行的私人办的托儿所，一个月四十块钱，勉强还拿得出。
　　 有一天，上了三年级的孩子回家后，没有像以往那样欢天喜地进门就吆喝：“妈妈，我回来了！”而是默默进门，嘴撅得老高，一直闷闷不乐。我问怎么了，半天不理睬我。最后终于憋不住，说：“都是你，破妈妈，图省钱，不让我上实验班！今天，老师领我们去参观实验班上课，人家实验班的小朋友够滋了。上英语课还能看动画片，真漂亮！”我无言以对，心中酸涩。一学期，三百元啊，对当时家中的经济来说，的确很沉重。
　　 阅读的翅膀，已被生活的风霜雨雪打折了。而且如果真的偶尔还有翅膀的话，在那时，也被我当成了生活中的柴火烧掉了，只是为了活着，能增加一丝热气罢了！
　　
　　 （三）嫁接翅膀，愿雏凤于蓝天翱翔
　　 所幸，在一次次低眉顺目、求爷爷告奶奶、耗尽所有的精力与钱物之后，最终解决了夫妻多年两地分居的问题。来到小城郊区的学校，我改教了学科，开始与阅读有染。当经济条件渐渐好转，我开始订阅大量的期刊，偶尔也买点名著，只是，令人悲哀的是，大部头的书，已看不进去了。经常手捧书籍，眼睛发涩，脑子混沌。这时我深刻而悲哀地感受到了袁枚所说的“书非借不能读也”的意味。
　　 教的对象由毕业时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孩，孩子们的纯真，让快乐增加了不少。为了提高孩子们的学习兴趣，从起初的把我的书发给他们读，到后来把期刊作为奖品奖励他们，我都很享受着这与孩子们分享阅读快乐的过程。
　　 当然，快乐的进行曲中也有不愉快的音符。一位家长曾质问我发给其女儿裸体画（《读者》中的插图）的用意，让我遭遇尴尬。还有，孩子们升级重分班后，给别的同仁带来了麻烦。有的学生质问老师：为什么咱班不举行什么什么比赛，俺以前的老师都给我们发奖品呢。同仁们较熟的就来找我算账。嘿嘿！本想种花，却当捎长出了刺，我也很无奈。
　　 孩子们阅读的范围增加了，更重要的因为是奖品啊，一本小小的刊物让他们对语言的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上我的课，孩子们就欢天喜地。有时为点什么事我走近教室，看见的孩子就兴高采烈地问：老师，下节课上语文？当得知不上时，失望的表情令我不忍。一个十分聪明却整天贪玩的小男孩成绩不俗，但六年级时不知为何厌了学语文。去年寒假开家长会，他爸爸特意告诉我，他儿子上七年级后又爱上语文了，还把我发给他的《读者》拿回家炫耀：“这是我作文好，老师给的奖品。”
　　 哈哈，可能，这辈子，我阅读的翅膀已难以飞上蓝天了，但，我愿尽力，给这些孩子们嫁接上翅膀，让他们能有一天振翅翱翔，果真能享到“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美境，也不失为人生的一大乐事吧。
　　
　　 (草于2011-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