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妻电话的时候，远明显感到电话那头妻的孤立无援和心灰意冷。他知道，妻今天去医院检查了。不知为什么，妻最近出现了很多异常情况，这让他隐隐的有些不安。但是，马上他就解劝自己，结婚二十多年了，妻的体格一直很健壮，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是，妻有点不放心，因为最近单位的同事总有做手术的，都是很顽固的妇科疾病，更让她忐忑的是，她感觉自己的症状和她们那么相似，所以她决定请假做体检。他没反对，检查了就放心了。
　　 如今的他，也几乎是谈医院色变，哥哥刚去世一年多，他可是在医院熬了一年半，对那里他是熟悉的深恶痛疾了。自从哥哥去世后，两位老人抑郁成疾，加之本来就体弱多病，于是还是隔三差五的往医院跑，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其实，他是最禁不起折腾的人了，从小体格就不好，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身上的病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在这种情况下，妻子成了家里的脊梁，实际上结婚二十年来，妻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像对待孩子和父母一样。她已经把爱情的浪漫真正演绎成了亲情的深沉。他一直因为妻子就这样一直照顾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妻子也会倒下去，如果那样，天真是塌了。
　　 他顾不得想太多，赶紧关注妻的病情。
　　 “远，片子出来了，我查出了病怎么办？”还没说出什么，那边已经嘤嘤的哭上了。远心里一阵惊悚，老天爷该不会真的这么无情吧。
　　 “别哭，快说，结果怎么说。”他开始焦急地追问。
　　 “因为从没检查，这次查出来是一个很大的瘤，大夫建议要马上手术，否则怕是副作用越来越严重。”妻已经在那边泣不成声了。
　　 “什么瘤，应该没问题吧。”许是受大哥恶性肿瘤疾病的惊吓，现在他听到瘤就毛骨悚然。
　　 “大夫说，表面很光滑，多数是良性的，但是说已经变性了，而且超出手术的最大范围。怎么办？”妻子就一边呜咽，一边述说。听的他心里乱乱的，头也乱乱的。
　　 真是祸不单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来一直以为妻子会永远健康下去，现在看来，妻子是真的生病了，而且不管现实情况怎样，都要很快手术。
　　 “好了，别哭了，不就做手术吗？咱们做不就好了吗？”他只好安慰电话那边不停哭泣的妻。
　　 “手术？有那么容易吗?首先经济就是问题，咱们的钱除去交楼房按揭，除去供儿子念大学，除去给两家老人，哪还有多余的？”妻子说着自己的担忧，有气无力的。
　　 “钱的事不用你管，不是还有我吗？你马上回家吃饭等我。”他必须先稳住妻的情绪。说真的，来到城市之后，他才明白，没有任何积蓄，白手起家，一切自力更生，那简直是在城市的边缘挣扎，一下子觉得，提到钱，就会紧张得喘不过起来，甚至觉得，得病都是不敢的事，因为钱实在是太金贵了。本来，家里在成家时没帮上自己，几乎算是和白手起家。可是，因为家里状况不好，兄弟姐妹好几个经常来借钱，他已经被弄得筋疲力尽了。不说别的，仅仅哥哥就借了五六千，本来说得好好的，等他买楼房了一起还的，说那话时，他身体很棒。谁知天有测风云，后来不仅没有还，还又继续搭尽了不少，包括哥哥出殡时的棺材都是他借钱买的，那时家里因为买楼房就已经债台高筑了。可是，现在，关键是去哪里借钱呢？姐姐，肯定不行，去年暑假，姐夫因为一场官司，赔了一万多元，那可是姐姐家一年土地的收成，况且还供着一个大学生。弟弟呢，做一点小买卖，勉强度日，父母还总是因为小病吃药不断。再就是妹妹了，可是妹夫一人在外打工，供两个姑娘读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都在外地，已经精疲力竭了。况且，为了买楼房，妹妹还帮助自己借了三万的小额贷款，已经很够意思了。想了很多，借钱暂时没有头绪。远索性在单位里踱来踱去。
　　 忽然他想起了妻，肯定此时还没有吃饭吧，她平时很少生病，已经习惯于照顾别人，这回一下子得病了，而且要手术，怎么能承受得住呢？可能在医生说要手术的那一刻，她就崩溃了。女人呀，往往是外表坚强，内心脆弱。想到这，他赶紧拨通了电话：“到家没，赶紧吃饭，我在请假，明天可以回去。”
　　 “感觉做什么都没有精神了，饭也懒得吃。”听得出妻在那边恹恹欲的。
　　 “那也得吃饭呀，做手术也不能不吃饭呀，赶紧吃饭，然后我们回去商量手术的事情。”他命令到，此刻他忽然觉得妻往日的风度全没了，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二
　　 住院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远还是通过朋友凑足了住院费。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妻脆弱得要崩溃了，总是心惊胆战地去做各种检查，还说着一些丧气话。“你说，如果我查出有更重要的病，会不会死？”说这话时她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哪有那么多如果，你还得伺候我到白头呢，怎么那么便宜你，好好手术，必须马上好起来。别胡思乱想了。”他觉得好久没这样了，还是在恋爱的时候吧，她偶尔有这种表情。
　　 “唉，你说，如果手术出现了意外，你可怎么办？”她总是有太多的如果，说的他心里酸酸的。
　　 “如果你走了，我就再找一个比你更好的，过更好的日子，好不？”他索性顺势说下去。
　　 “哦，那我就放心地去了。”说罢黯然伤神。
　　 “你能不能振作点，否则没等做手术，你先倒下了。我可不管你，我的体格你也知道。”远故意逗她。
　　 不一会，护士来叫远，去为手术签字。远被叫去，听见主刀医生罗列了一系列可能出现的意外甚至死亡。远此刻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恐慌，毕竟上手术台是一次近距离的接近死亡。好在她的病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不然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面对着那一连串的可怕可能，他还是哆嗦着手签了字，本来第二天才做手术，远心里却有点没底了，如果手术早一天做就好了，他认为这种等待对他们是一种心理和意志的摧残。
　　 三
　　 手术是从头一天晚上开始准备的。远看着她被折腾得一点点憔悴下去，到最后，她已经无力在了床上，清空了胃里和肠子里的所有食物。他平时很少仔细看她，觉得老夫老妻了，可是现在他才仔细的看了看。岁月呀，多么无情，妻和自己谈恋爱时那么年轻，乌黑的长发，脸白白的，手像肉包子一样可爱。可是看着她惨白地躺在床上，脸上已经有了很多斑点，显得越发憔悴了。白头发也不甘示弱的在鬓角耀武扬威着，眼角的鱼尾纹也开始游动了。怎么平时没注意呢，每天只顾得自己娱乐了，想到这，他心里酸酸的。就走过来，坐在妻的身边，用手把盖住眼睛的头发移开。妻倦怠地睁开眼，然后又闭上了，她应该还在做心理斗争吧。
　　 天已经黑了，远的心也黑了，明天，以前从没感到明天的到来有这么复杂的感觉。可是现在他是多么的复杂，他希望明天快点到来，也许手术做完，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可是，他又害怕明天的到来，她该怎样度过难关呢？一直到也很深了，他才迷糊糊地睡着了。
　　 手术那天他醒来时，妻子已经再次被医生叫去做术前准备。这样的折腾，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妻还没上手术台已经被折腾完蛋了。他于是慨叹，医学呀，不能再发达些吗？为什么做一个手术要如此的痛苦和复杂呢？他又想起平时，自己总是活得很自我，只要一玩起来，不论玩什么，都没有节制。就因为自己的爱玩，不管孩子，不管家，甚至不管老人，为此妻没少生气，最严重的那次，妻用手砸碎了玻璃，满手淌血，他当时都吓坏了，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事后他还是难以改变自己的坏毛病。唉，妻五岁失去了母亲，和自己结合，起步那么困难，怀孕时都舍不得吃好的，以至于一次晕倒在路上，是因为营养不良，想起这些，远很愧疚。如果自己平时顾家些，如果平时妻子轻松些，也许不会长那个可恶的瘤子，也就不用受手术之苦了。远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医生又来叫他了。
　　 原来，妻想要做微创手术的，这样可以减小伤口，危险性会小些。可是医生说，妻的瘤长的位置很特殊，而且过于大，已经变性，并且不排除旁边还有小瘤的可能性，如果做微创，可能会留下隐患。他和妻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做传统的开腹手术。这样，无疑对妻来说又加重了恐惧。这种开肠破肚的手术，听起来就恐慌的不行。他发现妻越发不能自己了，是啊，谁上手术台谁不害怕，毕竟那是一场与死亡的擦肩。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纠结，时间过得很快，九点，开始有护士来输液体，不一会有打了术前镇定针，准备上手术室了。妻总是不安的用眼睛看着他，那么无助。他是不善言谈的，就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告诉她：“没事的，手术后就好了。”可是他感觉到她的手在哆嗦。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很多的话，或者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紧接着看着很多医护人员来术前安慰。意识恐惧再一次掠过妻的脸。他已经不知说什么，就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在护士推走妻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一阵隐痛。他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她该如何闯过这个生死关。到手术门前时，他眼铮铮地看着她渐渐远去，仿佛也带走了自己的心。麻醉师叫他来签字。面对那一系列的可能出现的死亡，他的眼里一片血肉模糊。他听不见什么，只是哆哆嗦嗦地签了字，然后低着头等在手术室外。
　　 他不敢想象手术里她的情形，于是开始转移注意力。其实，一直以来，妻身体是很好的，每年冬天他和孩子都会被流行感冒击倒，而人家却一点事都没有。那时妻对他和儿子的照顾那叫无微不至。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她会一直这样，照顾他到地老天荒。他有时也逗她：“你说我怎么就打着灯笼找到你了，也没五百次回眸呀，你人不漂亮，家庭也很清贫，我要是找一个富婆，没准现在正享福呢？”
　　 妻就气得脸通红，也大声的教训道：“没良心的，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如果找个大款，没准住在别墅里呢，省的跟你颠沛流离的。”这时，他就快速的和妻站在一起比个子，然后诡异地说：“看看，你看着是不是比我低，你的眼是什么眼呀？”妻就山呼上当，大巴掌甩将过来，然后争吵在笑声里结束。其实，妻人挺好的，因为从小受的苦多，所以很过日子，从不乱花钱。身上的衣服，大多褪色了还舍不得扔掉。每年过春节，别人都买新衣服，她却说，啥时候穿不是穿呀，你们穿好就行了。他就不再多说什么，可是，这一切多对不起妻呀，他的鼻子陡然一酸，他赶紧看看，还在手术中，唉，不知还要等多久。
　　 正煎熬间，有护士叫家属，去做快速病理化验，还说了一句：瘤都变性了，情况不乐观。
　　 他就手里提着那个瘤子，一块血红的肉，看了令人恐慌。当时大哥手术时也是去做快速病理化验，结果是癌症，他当场就晕过去了，这回该不会有问题吗？他小跑着去病理化验，几分钟，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的。他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地。赶紧往手术室跑。
　　 因为没事，刀口很快缝合，在经历一个小时后，妻被医务人员推了出来。她的脸好白呀，白得令人不忍看。她的眼神倒是很平静，平静的可怕。跟着医务人员进病房，妻被放到了病床上，因为麻醉效果还在，妻不是很疼痛，可是她虚弱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因为疾病的折磨，她已经脾气变得很暴躁。偶尔的说一句话，一点好气都没有。他就什么也不说，一直陪着笑脸。
　　 终于熬过了术后的艰难六小时煎熬，疼痛再一次袭击了妻。她越发暴躁，他只好紧紧抓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好在护士来了，打了镇痛针，妻才渐渐睡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有点蜡黄，她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子。但是此刻，他已下定决心，不论怎样，自己都要坚持下去，因为二十年来他欠妻子的太多了。终于，妻的手术做完了，医生告诉她没想象的严重，以后的关键就是身体恢复了。
　　 他如释重负，就好像从死神那里夺回了妻。经过这次洗礼，他忽然觉得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的重大。不错，妻是家里的脊梁，可是，如果自己多一些担当，哪个女子不愿意躲在男人的背后享受幸福的生活呢？人都说：夫妻好比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所谓夫妻，就是扶起。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给对方以呵护，温暖地扶起。所谓夫妻就是福气，只有有伴侣的人，才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现在，当他经历了血淋淋的现实后，他忽然觉得：夫妻其实就是一个最稳固的生命结合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执子之手，不离不弃。其实他好想说：夫妻好比林中鸟，大难临头比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