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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悼母文


作者:燕剪春光 进士,10870.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01发表时间:2011-07-29 03:01:19

呜呼慈母,遽然而亡!
   无情的病魔,在肆虐十三年多之后,终于夺走了母亲的生命。母亲于2011年7月4日中午12点50分永远离开了我们。
   母亲的一生,有着苦难的童年,辛勤劳作的少年、青年和中年,以及与病魔顽强斗争的晚年。
   1935年农历冬月初六,母亲出生在都昌县湾里程家村一个贫苦农民的家里。当时,国家不兴,民生凋敝。底层民众大多生存维艰。由于贫病交加,母亲一家更甚。为了生存,几岁的时候,母亲跟着外婆去八都山要饭。稚嫩的小手,一手拎着小竹篮,一手牵着外婆的手,光着一双小脚丫,顶着烈日,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外婆给人家打短工,只求人家给母女俩一口饭吃,一个睡觉的地方。就这样,母亲在苦水中泡大。
   解放后,国家中兴,人民当家作主,底层民众生活得到改善。母亲也有了上学的机会。然而,好景不长,一转眼到了适婚年龄。在兄弟姊妹中,母亲排行最小。母亲的哥哥姐姐全都因病而夭折。重病缠身的外公,自知不久于人世。出于延续香火的考虑,外公决定招赘上门女媳。外公相中了家境同样贫穷的父亲。慑于父辈之命,在外公和大爷爷的撮合下,母亲于1955年同父亲成婚。结婚前后,外公因病逝世;爷爷、奶奶也相继因病逝世。
   面对极度的贫穷,面对接连的打击,母亲和父亲没有气馁。不怨天,不尤人,靠自己!他们俩,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劳苦耕作,艰辛备历!渐渐地,母亲和父亲还清了欠债,赎回了房子。在这个过程中,姐姐小和、哥哥小平相继出生。
   1958年到1962年,父亲应征到南昌做建筑工人。这期间,母亲和外婆一起拉扯着姐姐、哥哥,还有一个年龄尚幼的叔叔,叔叔比母亲小14岁。当时搞人民公社,吃食堂,刮浮夸风,穷过渡,瞎指挥。生活倒退,吃不饱饭。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母亲还要象男劳力一样,去到几十里远的地方挑稻谷。其辛苦程度,不难想见!
   1962年,国家进行经济政策调整。父亲被退回家乡当农民。有了父亲的保护,母亲的日子好过一点—不用被派去当男劳力使。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年,母亲和父亲经历了第一次惨痛的打击—他们的长子,我的兄长小平,不幸溺水身亡!当时只有5岁。我那可怜的没有见过面的兄长!老天啊老天,你瞎了眼啊,你怎忍心把这惨绝人寰的悲剧,降临到我那可怜的母亲和父亲身上?
   痛失爱子,母亲和父亲都深受打击。觉得未来没有希望,生活暗淡无光。
   1963年,我—母亲和父亲的第三个孩子、第二个儿子—来到世间。我的诞生给母亲和父亲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幸福,带来了欢乐!母亲和父亲把我视为掌上明珠,对我倍加珍惜、倍加呵护!母亲说,“没有儿子没精神,有了儿子精神爽。”父亲说,“崽就是命,命就是崽”啊!
   接下来,母亲又相继生下小妹、小珍、小荣、小红四个妹妹。
   1970年,外婆逝世。母亲失去了一个好帮手。
   1972年,最小的妹妹小红诞生。
   最多的一年,1972年,我家有九口人吃饭,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母亲和父母,还有叔叔。1973年,姐姐出嫁了,家里仍然有八口人。1969年到1972年,家里也是八口人吃饭。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要穿衣,还有一些要读书。队里收入有限。全靠母亲、父亲勤俭持家,才没有让我们饿过一天肚子,而且除了姐姐外,我们几个还有书读。真是太难为了母亲、父亲啊!
   母亲曾说,家里连洗衣服的肥皂都舍不得买。非常有限的收入,首先要用来买粮,其次要用来读书。姐姐只买过一件新衬衫,那还是她自己用车过的蚌壳换钱买的。我永远记得,那件衬衫是粉红色、的确良面料的。当年姐姐正处青春期。青春少女,哪个不爱美呢?我可怜的姐姐啊!她一有空,就到村头的土堆里去挖车过的蚌壳,然后把蚌壳洗得干干静静,挑去卖钱。车过的蚌壳价格低廉。也不知姐姐花了多少工夫,才换来买那件粉红衬衫的钱!母亲、父亲也是太穷了啊!我记得,整个童年,家里只请裁缝师傅上门,做过一次新衣服。而且主要还是给我做。妹妹们没衣穿,只有捡我的旧衣穿。甚至我自己也要从要好的亲戚那里捡旧衣服。记得我小时候穿的一条棉裤,就是曹棋里小姑婆给的。我好心的小姑婆啊,您就象我的好外婆!
   我小时候,国家实行计划经济,买布要凭布票。家里人口多,布票也多。但是,我家的布票绝大部分,都被卖掉了。父母也极少为衣服花钱。真正是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缝缝又三年。实在无以为继时,母亲和父亲就买当时称为“白洋布”的布料。那种布,价格最低。就算买这种布,还要挑着机会去买布头,也就是一卷布快卖完的部分。布头布价格又格外低廉一些。白洋布是白色的,易脏。母亲就把它染成蓝色。父亲自己动手把布做成衣服。我记得,小时候我穿过的短裤,都是这样的洋布短裤。记得1978年,我上大学时用的书包就是父亲用白洋布做的。父亲在白书包的一面用毛笔写上“简单朴素、整齐清洁”八个大字。虽然有同学侧目,然而,我不以为意。
   小时候,粮食定量供应,买粮要凭购粮证。精粮稻米要搭配粗粮红薯干。记得母亲蒸饭,甑上总有红薯干、蒸菜。早餐的粥里总是要放入较多的红薯。红薯干、蒸菜、红薯,总是母亲和父亲吃得多。白饭、白粥尽量留给我们兄弟姐妹吃。家里的自留地里,每年都种很多的红薯。母亲头戴斗笠,身披塑料薄膜,冒雨手插红薯秧的情景,历历在目,至今不忘。秋天的时候,家里收获了红薯,一部分卖钱,一部分留下当粮食和喂猪。
   母亲常年养猪。养猪换钱,几乎是计划经济年代,农民现金来源的全部。在母亲、父亲的操劳下,我家经常杀猪过年。过年猪,一部分卖钱,一部分留下自己过年。记得有一年,一头年猪长到240多斤。大家非常高兴。养出这么大的猪,母亲立了大功!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母亲还养过猪婆。猪婆下猪崽。猪崽可卖钱。猪婆下崽的时候,母亲半夜三更都要起来照看几次,甚至不睡觉,生怕猪仔被压死、被冷死、被饿死。照顾猪崽尚且如此精心细致、不辞辛劳,照顾我们兄弟姐妹,那程度之甚,就更可想而知了!
   1978年,我以周溪公社(当时还没有改乡,更没有改镇)全部考生总分第一、都昌县应届高中毕业生总分第一的成绩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合肥工业大学。当时,高考初兴,录取率极低,能够考上已属不易,更别谈第一。所以整个周溪为之沸腾。我的名头不小。母亲和父亲也因此扬名。
   我能够上大学,首先,当然,要感谢邓小平。没有邓小平,就没有高考。其次,要感谢我的母亲、父亲。我既继承了母亲的好学,又继承了父亲的严谨。而且,母亲和父亲又是在极端贫穷的环境下含辛茹苦,送我读书。当然,还有自己的勤奋,那是不消说的。记得当时,邻村有一位母亲问我的母亲,你那儿子是怎么生的呢?欣羡之情,溢于言表。所以,我考上大学,首先是母亲的荣耀。借助于邓小平的政策、我母亲和父亲的遗传基因,再加上自己的不懈努力,我后来又考上了硕士、博士;再后来,工作中我再接再厉,先后成为了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我的母亲也最终成为了:博士母亲、教授妈妈。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妈妈,在我们周溪镇,能有几个呢?就是在整个都昌县,也为数不多啊!所以,我亲爱的母亲、敬爱的母亲,您生当自豪于尘世,死当含笑于九泉!
   天有不测风云。
   1980年,又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姐姐,我可怜的姐姐,我苦命的姐姐,投水自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怎样的一种遭遇啊!可以想见,母亲和父亲承受了怎样的一种打击啊!姐姐还非常年轻,才25岁啊。姐姐啊,姐姐,您怎么就想不开啊!?事情过去31年,我至今难舍心痛,梦里还时常见到姐姐。梦里总是说姐姐还没有死,只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心里总是希望姐姐活着,哪怕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姐姐,我也需要。我悔,我恨,我怎么就不能替姐姐分忧呢?我怎么就不能替姐姐解愁呢?我真是无能啊!姐姐的悲惨还不止于此。姐姐走的时候,还怀有身孕。姐姐走了以后,由于无人照看,二女儿又不幸溺水身亡。几年后,一起玩水时,大女儿又被同村顽童抢了海马,不幸溺水身亡。姐姐留在这个世上的一点血脉只有一个小女儿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1982年,第三件惨绝人寰的悲剧又落到了我们家里—我最小的妹妹上学路上被汽车压死!白花花的脑浆,撒满马路—惨绝人寰啊!那是怎样的一种惨状啊!无以言表。当时我父亲看到现场后,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玻璃粉碎,鲜血如注!母亲肝肠寸断,哭到欲哭无泪,哭到声嘶力竭。
   父母怕影响我学习和工作,这两件惨事是在瞒无可瞒的情况下,于1982年冬天一起让我知道的。当时那个心痛啊,简直是去到了十八层地狱!我甚至想去扒开妹妹的坟墓,看看妹妹的摸样。要不是被人劝阻,我当真会那么干的。多么乖巧的幺妹啊!从小就非常懂事,非常听话,非常勤快。记得1979年暑假,小妹补课,需要送菜,小红争着要送。当时她才七岁啊!我怕她太小,路上不安全,没有答应。还记得有一次,应该是1980年暑假,天气热。我从外面办事回来,他看我满头大汗,就争着为我抡扇子扇风。多好的妹妹啊!无论是失去姐姐,还是失去妹妹,都象是挖我的心头肉。更何况还是两个一起来!苍天啊,苍天!你怎能如此残忍!?当时我吃不了,睡不了,整天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在家休息了三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回单位上班。
   1995年,母亲60岁,开始进入老年。我把母亲和父亲接到广州,给学校当门卫。看门很清闲。没事的时侯,母亲就搞学习。
   然而,好景不长。老天爷又开始把灾难降临到母亲头上。
   1998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微微的寒风吹来,母亲突然头脑发晕,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母亲中风了。经过广州华侨医院的精心治疗,母亲算是基本康复了。但留下了左肢偏瘫的后遗症。母亲意志坚强,坚持拉伸锻炼左边的病手病脚,试图使之恢复功能。遗憾的是,收效甚微。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凭着右边的健康手脚,不仅做到了基本生活自理,而且还能帮忙干些家务活。
   就这样,母亲凭着坚强的毅力,与病魔斗争了13年多。
   2011年3月29日傍晚,星期二。母亲在洗脚时,突然昏迷!这一次,病魔来得太凶恶了,母亲招架不住。瑞昌市人民医院CT检查表明,母亲左脑出血。为了保命,行开颅手术。手术后继续昏迷。10多天后,母亲可以自主打开眼睛,但是不认得人。我可怜的母亲,从此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不会吃,不会喝,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不会说话,不会认人,不会动手,不会动脚;但是有心跳、会呼吸。我们希望母亲能够醒来。哪怕手脚全瘫,不会说话,只要认得人就行。然而,这么微小的希望都没有实现。3个多月后,母亲走了。
  
   母亲的一生是勤俭的一生、坚强的一生、善良的一生、宽容的一生、好学的一生。
   母亲的勤俭—面对一穷二白的家底,母亲与父亲,辛勤劳作,不分昼夜。母亲生活极其俭朴。一块布片都舍不得扔掉。总想着可能会派上什么用场。路上看见一朵棉花、一条麦穗、一个瓶子、一张纸片,母亲都要捡回家。
   母亲的坚强—面对生活的艰难、失去亲人的打击和严重的疾病,母亲表现出超人的坚韧和顽强。
   母亲的善良—记得小时候,比我们家更穷的穷人上门讨饭、讨米,母亲多多少少总要给一些。
   母亲的宽容:由于母亲生性忠厚,难免受到一些人的欺负。挨了人家的骂,母亲总是不以为意,忍受了事。
   母亲的好学:从都昌到广州,从广州到瑞昌,有空的时候,总能见到母亲学习的身影。结婚之前,母亲只上了很少的几年学。青壮年时期,忙于劳作,疏于学习。进入老年后,母亲好学的性格又展露出来。母亲文化程度不高,只能学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简单读物。母亲不仅勤学,而且好问。遇到不认得的字,总是虚心求教。在广州问我和我的同事,在瑞昌问小妹,问外孙。母亲不仅学习书本知识,而且学习操作技能。小妹当过护士,家里有些注射器、药棉等医疗用品。母亲仔细观察上门兽医和小妹的操作,然后自己给猪注射药品,甚至还给人注射。曾有邻居,需要注射。医生不就手,自己又不敢,就来请母亲。农村医生奇缺,有时母亲还真能应急。母亲勇于尝试、不怕失败、谦虚好学、不断进取的精神,永远值得我辈学习。
  
   母亲的名字叫程冬梅。这个名字取得真好!生于贫穷、勤劳坚韧、忠厚善良、乐于奉献的母亲,不正是一朵身处料峭严寒,却依然含苞绽放的梅花吗?
   梅花已凋,香气长存。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不可逆转。
   人由两部分组成:肉与灵。肉就是肉身,或说肉体。灵就是灵魂,就是风骨、节气、精神、思想、人格等。
   人的生命也有两部分组成:肉体生命、灵魂生命。
   肉体生命是有限的,最长的也不过一百多年。灵魂生命是无限的。
   肉体生命的结束,正是灵魂生命的开始。
   一个人在肉体生命存续期间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的总和,构成了这个人的灵魂。
   肉身一死,灵魂铸成。此所谓:肉体死亡之日,灵魂诞生之时。
   灵魂一经铸成,不可更改。此所谓:盖棺定论。
   肉体生命取决于呼吸、心跳、瞳孔、脑神经等。灵魂生命寄托于功、德、和言论。无怪乎,古人讲究:立功、立德、立言。
   母亲文化不高,无从立言。然而,母亲养育我们兄弟姐妹有功,母亲为人处世有许多优秀品德,可谓有德。
   文以载道。同样,文以载灵。这篇悼母文,就载有母亲的灵魂。
   母亲有功有德,可谓灵魂高尚。
   母亲肉身不存,母亲灵魂永馨!

共 5325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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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饱含深情的文字,其情感人,憾动心灵。母亲的一生,含辛茹苦,母亲的人品,令人敬佩。母亲,是维系一个家庭的纽扣,母亲,是子女成长的首任老师,是子女人生中最大的影响力。读着这篇字字句句渗透着回忆怀想的文字,心潮起伏。为母亲致哀,为平凡又伟大的母亲致敬,愿逝去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安好!【编辑:梅暗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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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11-07-29 03:02:18
  情之所动,动之人心。愿母亲安好!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回复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1-07-30 08:07:02
  暗香辛苦!我已发飞笺说明此文是我先生的作品。既然不能删除,只能将错就错了
2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1-07-31 21:44:10
  殇。香气长存,梅花就不凋!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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