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仲夏之夜
倒退着走路。旧时光重新翻开。黑白交错的影像,有着记忆的深刻和模糊。我从它们身边走过,尖锐的心渐渐缓和。在拉长的空间里,过程的落差让我停下来,时针正好指向童年,那些色彩缤纷的仲夏之夜。
会有大把大把的星星掉进湖里,仿若孩童时候的眼睛,澄澈,憧憬。岸边的老槐树以陈旧的姿势站立,枝叶婆娑之间,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其间飞,忽闪忽闪,多像那时年少的梦。月亮在云层里穿行,若隐若现,在湖面投下模糊的倒影。月亮里面的嫦娥怎么还不下来呢?她一定是个长裙着地清新脱俗漂亮的姐姐,引着她的小玉兔,在月宫里嬉戏。
远处不时传来邻家母亲焦急地呼喊:别到湖边玩。陆续有孩子离去。风,越发安静。我是善于幻想的孩子。嫦娥一定和后羿在一起,像小人书里描绘的,他们有坚贞的爱情。可坚贞的爱情,那是什么东西啊?只是,吊在树枝上捞月的猴子,怎么也没出现呢?是不是也在花果山伺候齐天大圣。湖面上的光晕,柔软得如同夏夜里奶奶在我耳边低低的絮语。
想起奶奶,便会想起寺院里挑水的和尚。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和尚挑水的故事: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清凉的竹床上,我是一条小泥鳅,躺在奶奶的身边。奶奶摇着蒲扇,很有规律地上下摆动。蚊子在蒲扇外面寻欢作乐,奶奶的故事是夏夜的催眠曲。直到多年以后,我脱开奶奶的手,奔跑在他乡的路上,听老人家仍旧讲和尚挑水的故事,念及奶奶的好,那时候,奶奶已不在人世,我会在深夜里哭。
村子中央浓密的槐树下,每逢夏夜,二胡声会适时响起,一直持续到将近午夜。拉二胡的是村子里很有学问的本家堂伯,偶尔会有略懂戏曲的大人们伴唱,拖着长短不一的唱腔,像月光下跳动的浪花,淋湿炎热的夏夜。堂伯会堆着笑,近乎迂腐地说着一些关于二胡的专业知识,说他当年如何辉煌的人生。只有夜深人静,大部分乡亲散去时,堂伯才会安静下来,此时响起的《二泉映月》凄凄婉婉,让人落泪。
我不知道这凄婉的二胡声里纠缠着怎样的故事。堂伯就这样一直拉,拉到在某个深夜的突然消逝。堂伯是自己赴水而亡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听乡亲们说,那个深夜,他们看到堂伯在河里洗澡,但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就此而去。堂伯有严重的哮喘,打针吃药花了不少钱,他的孩子和我同岁,简单纯真的年纪。堂伯的走,让家里减轻了负担,也是对自己的解脱。乡亲们说这话时,我看到小伙伴眼里噙着泪花,但没有掉下来,仿佛一夜中坚强。
那以后,二胡声再也没有响起。那些月光下跳动的浪花相继沉静。我和伙伴们也失去了对二胡似懂非懂的聆听。槐树下的热闹,成为许多人永远无法找寻的过去。每当槐树枝叶繁密的夏夜,我常常会想起堂伯的二胡声,幽幽怨怨,在某一个支点与我交汇。因为贫穷,才导致落后。因为落后,让生命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希望在哪里呢?身体里积攒的力量,在贫瘠的土地上立刻站了起来。我会成为那个在夏夜,独自踏破月光远行的人吗?抑制疼痛,我的脑海出现一个画面:沉睡的村庄,父母亲站在路口送行,我的回望噙着眼泪,疯长的野草渐渐挡住我的视线,狗叫声越来越稀薄,那些行走的决绝,饱含对故乡的深情。
多年以后,我返回故乡。满目萧瑟,越发破旧荒凉。原先的长辈早已白发苍苍,甚至不识曾经模样。湖的岸边长满荒草,嫦娥依然没有来,吊在树枝上的猴子也不知道流落何方。童年过去了,那些留存心中的美好便失去了重返的机会。老槐树变得更加弯曲,堂伯已没有多少人记得,像我奔波在外的身影,脱离了土地,同样越来越陌生。
仲夏之夜,往事仍然在眼前恍惚。奶奶的故事还在,竹床已不知去向。奶奶的蒲扇之外,是另一个世界。时光从身体里抽离,泛出幽幽的光,关于记忆,会封锁在内心安静的角落。现在,擦拭灰尘,我将它们残缺成一些文字,留作纪念。我抬头望向天空,那些童年我们用稚嫩的手数过的星星,再也找不到了。
我再也写不出长篇文字了,也没有太多心情去继续这些,内心的安静,促使我只是偶尔点滴的纪录一些生活中的感受,无论长短,心路历程。
酒家,是我向往的一个地方,有时间会常来的。
朋友,是永远的。
文字细腻,略显惆怅,着实因为不变的思乡情怀。此刻,我又想起自己单薄的童年,山间的奔跑,光着脚丫感受草的湿润,爬到泉里大口大口的饮水,原来,我已经不是那个顽皮的孩子。所以我们假装逞强,伪装媚笑,接收城市的喧嚣,冷漠的人群……
闲扯这么多,只是让人感怀不已。
文字沉重,细腻,犹如秋风的心事。问好秋风,不道夏安,因为已经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