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人间烟火——评杨钟雄长诗《人间烟火》
　　
　　 引子
　　
　　 这是一首优秀的组诗，是我很少读到过的集灵性与才气于一体的长篇佳制。
　　 看到江山优秀诗人杨钟雄奉献出如此一餐诗歌大宴，实是欢喜酒家乃至在江山罕见之佳作，才气也罢，水准也好，作者总归是要凭文字说话，此一篇可谓是最近读到的诗歌中难得之佳制，也算是编者最近在诗歌园地里所得到之最美最丰硕最欢喜的收获了罢。一首长诗之难，一在功力，二在耐性，三在天赋，四在灵性。这首长诗是杨钟雄近些年最难得之巨制，其穷尽数几十天功夫，日夜笔耕，耗费诸多心血，方完成这首难得佳作。今编者捧于眼前，有战战兢兢之敬畏之心，亦有不胜欢欣之感佩。其热爱诗歌之用心用情，为诗歌之殚精竭虑，成诗后之清灵剔透，明澈俏美，皆有可观之处。该诗虽与朋友同题组诗《人间烟火》而作，却愈发考验了作者的才智与灵敏性——杨钟雄破除原诗旧有基调与格局，力求展示个性化的精神风貌与灵魂特质，对于诗歌这一文体的准确把握与灵活掌控，却在创意与线索上自有自己的主体化陈述与精妙表达。该诗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为“人间”部分。第二部分为“烟火”部分。如果说第一部分选择的空间较为广泛阔大，那么第二部分则相较之下有了更精准入微的切入点。第一部分中作者眼里的小人间是含情脉脉的，无论土地还是国度，无论谷仓还是末日，那种疼痛的珍惜，失却的怅惘，都给人以深深的心灵感应。作者笔下的人间，是如此丰富多彩，又是如此脆弱易碎；而相比之下，烟火则多了些温情部分，从樵夫到纺织，从伐木到炊烟，皆相较之前的怅惘与无法把握的空上，给了我们别样的心灵上的温情与诗歌中的震撼。整体看来，这首诗歌依旧沿袭杨诗一贯的清灵亲切，温婉细腻的对话体方式，却分明在入笔视角上与多元化追求的观察与体悟上有了大的突破，更加强了这种整体感染的力度，深让人共鸣。
　　 以上是从整体部分来评论的，下面就从这十首小诗的内涵、形式或思想方面加以个人化的解读吧。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杨兄见谅一二。
　　
　　 1、上篇《人间》引子及土地
　　
　　 在读这首诗之前，我看到作者很巧妙地用一个纲带动了全诗，“纲举目张”这个词能够精到运用到一首诗里面，类似于题记作用。这个纲且莫小看，作者在此纲里面，就像串一串项链，将上篇全部内容概括到这一句话里面“——无论如何，我们要记住她的恩情”。记住谁的恩情？人间的恩情。这是一种大爱的情怀在里面了——对人间的悲悯之情，深深感恩的情怀，则由此为我们走进此诗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就是通往诗人此诗以及其心灵的通道。
　　 土地作为人间的一部分，我想放在这首诗的首节，是相当重要的。桃花源也好，充满痛楚的硝烟之地也好，土地阿承载着我们生命的重量与责任。诗人用诗意的叙述来道出一个大地之子对土地的热爱与诗性表述。有些句子读毕令人心里微微一颤“一尾虫子叩门，都会得到无限生机”，这个细节让我停顿了一下，司空见惯的景物或许我们见得不少，可是你能够从别人忽略的地方刻画出一些细节，从而让人微微颤栗中有所共鸣，这确实需要一定的功力。而土地深处的太阳，又何尝不是作者内心的太阳？充满着无限激情，却被生活压抑得失却了最初的温度与生机。
　　 而在第二节里面，作者已经借由土地为精神载体。展开了充分的想象与联想，森林是我们不能抛弃的亲情友情与爱情吧，而那些不时跳跃着的火种，多么像我们永远不愿放弃的梦想与美好，人生难测，茫茫旅途，尽管“我们的未来像大地的胸腔一般漆黑，难以预料”，可是我们还能够梦见翅膀，还能够把我们的骨头保持到雪花一样洁白，这是何等的坚韧与贞烈？
　　
　　 2、国度：坚守心灵的故乡
　　
　　 看到这首国度时，分明从一粒粒汉字里感觉到一丝丝孤寂，诗里有一些属于忧伤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渗入到眼神或内心深处。诗人在这首诗里所要诠释的内涵其实很简单，这国度，不止是一个人眼中的国度，还包括心灵的，灵魂的，甚至是梦寐以求的属于自己和意中人的两个人的国度。这意中人，或许只有自己能够理解能够彼此不离不弃的那个人，纯属于心灵的需要或精神的必需；而诗中强调的“青山之青，绿水之绿”无非是谈对和平的信念之不变，不伤人，不伤已，与人为善，生活安，心安，亲人安。或许这种和平唯有与人幸福共享，才是真正的和平，于国如此，于家更如斯。而我个人所理解的诗人诗中所描述的所谓和平，更应该属于心有灵犀的亲人，哪怕未曾谋面，哪怕从未见过彼此的音容笑貌，只为那种不期而至的心灵感应，从此有了彼此斩截不断的纠葛牵连。
　　 在这首诗里，“一批刀剑”和“另一批刀剑”决非是一个重复的意象，我理解为一层又一层有关生活的波折，来自生活显性与隐性的压力与折腾，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浪花”一直重复着消失而复生的命运，“旗帜”更迭着不同的姓氏，“我们交换不了命运，交换不了明天”，现实固然如此无奈，可是诗人的勇敢是显而易见的，“敢度阴山的马匹唯有一颗赴死之心/你只需/凝望，捕捉我最末的疯狂”，显然，在此处作者不动声色地表露出对于未来对于梦想以及所渴望的地方所想念的那个国度的人——的捍卫与坚守。其勇敢与义薄云天，在这样的句子表述出来，不禁令人眼湿，令人眼湿之余，还有对于这个一个人两个人或者更多人国度的乐观与豁达，令人不禁生出一些欣慰与欢悦来。
　　 尽管属于虚拟的国度，却有最真的情感与况味在心头春雷一般滚过。如此，拥有这样的国度或经历过这样的一个国度，此生已足矣。
　　
　　 3、铁轨：在失望和希望的夹缝里挣扎
　　
　　 猛一读完此诗，心里乍然一惊：这诗里面仿佛隐忍着太多苦难，让我们对生命或人生产生深深的质疑。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而诗人在此诗中分明展现给我们一片来自心灵的废墟，在这堆废墟里面，我读到诗人内心对于生活诸多挣扎与挑战，失望与希望，使得诗人看待一切景物时，充满着欣赏中的忧伤，忧伤中的喜悦。这种感觉特别像另一位台湾诗人同样的生命体验：当诗人在路上看到一朵开得正美的花朵时，他居然会望到绝望，然后静静离开。这种生命体验在对我们的视觉产生巨大冲击力的同时，对我们的心灵产生的震撼也是相当明显的。
　　 诗歌首节将铁轨描述得如此美好动人：梯子，小溪，像我们小时跳着的方格，让我们内心愈来愈柔软的意象反复出现。可是突然笔锋一转，作者竟然引出卧轨的少年——这代表向生命屈服典型人物，不得不让我们读完长叹一声。然而失落中却又有崛起，第二节中，我分明又看到了希望，作者又给了我们另类美好，“那么多被时光践踏的野花，依旧面带微笑”，而“来日方长”，却又让我们拥有太多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内心里就此被这些句子注入了新的信仰与力量。
　　 生活多么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便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便对你哭。在这首诗歌里面，我读到一颗在失望和希望的夹缝里奋力挣扎的心，不屈，坚定，刚强。
　　
　　 4、剧场：戏子和观众
　　
　　 这首诗使我想起了我曾经喜欢的女诗人席慕容的一首诗《戏子》。席诗诠释的是有关一个戏子的悲喜人生况味，而杨诗诠释的想必应该是对于人生这个大剧场的感悟与体味了吧。人常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而人生中间那些常常做戏的人，或是真疯或是假傻，只有自己知道了罢。《红楼梦》，曾经告诉我们，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其实如果换个说法，无非就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切不过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个逻辑辩证法是深值得我们玩味儿的。人生既如戏，那就不必付出真心，鲜亮的行头粉彩之下，掩盖着一颗戏子心，那就不会受伤害，一个不会真正入戏的人，也就不会对人生产生诸多虚幻之感，更不会轻易抛却身家性命，这个方面，张国荣就是一范例——这个以戏为生命的人，终于将自己人生的这场大戏提前拉上了帷幕。
　　 在这首诗里，作者试图向我们诠释自己的人生观，欺骗与被欺骗，愤怒与欢喜，戏子与观众，既相辅相成，又彼此孤立，再信誓旦旦的地久天长也不过是“时间与空间，一瞬或一寸，千秋和万里”，而当“做戏是一种条件反射”时，戏子的真正悲剧才刚刚开始；诗的上节表现戏子的心理及思想，下节表现观众们的思维与感悟。作者时而离他们很近，时而离他们很远，他的独特的视角是颇耐人寻味的——作为一个戏子，剧场太大，方寸之间尽现人生全景全貌；作为一个观众，剧场分明又太小，“转身已隔世”。而读者一如观众，作者一如戏子，谁入戏最深，谁终是把戏当成真正的一场戏，读到最后时，感觉一切仿佛已经有了结局，又仿佛永远没有结局。
　　
　　 5、群山：唱给你听的歌
　　
　　 作者嘴里的群山，想必负载了作者对自己对人生或生活的思索：“群山在尖叫”，一些话总想诉说，像群山在尖叫一样，可是究竟有几个人听到了？“青山不改”，青山时刻未曾改变，改变的是山前山后的风景，是来来往往的人心，而如青山一样的节操不改，信念不改，依旧碧绿如初，长长久久。
　　 最感人的地方在诗歌的第二节里，“我所看到的群山在颤抖，像记起往事的老人/它们的褶皱是最后的旗帜”，你看，作者写得多好？常有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可作者不这样以为，他歌颂群山如老人，歌颂老人如群山，这样的比喻既温情又亲切，让我们深为其悯老之心所感动。在结尾，作者说“草木劝降春天，被秋风推向慌乱”，而只有山峰如一，我不如想象成，作者任时光匆匆，将自己化身山峰的模样，“悲喜与愁肠一同放在体内”，人生多磨折，其唯自知，谁能触碰到他的激荡，谁又能模仿一座山峰的模样，为赋新辞强说愁？
　　 整体格调哀而不伤，悲而有壮。有隐忍，有爆发，有诉说，有怅惘。
　　
　　 6、大海：另一个人间的思考
　　
　　 大海，在诗人的笔下，是另一个人间：它不止是贝壳儿的人间，不止是浪花们的人间，不止是小人鱼和她的外婆以及姐妹们的人间，更不止是捕鱼人的人间，它还是被它深深拥在怀里的一切水草，海生物，珊瑚，以及船帆，以及水鸟，抑或深夜漂泊无定的，杨钟雄的，抑或我的这样一个读者的人间。
　　 这个人间真美，背景是那样引人入眼入迷入心入情，你瞧：“深蓝色的衣襟上有暗黑色的纽扣/纽扣的四周有成群的白花”，这样美的人间，想必每一个遇到的人都不想错过吧？可是自古良辰美景奈何天，“那里总等不到回音/每一场风雨都犹如诀别”，这样的人间，对于深深陷溺于其中的人们来讲，固然有极致的快乐，又何尝没有极致的痛楚呢？
　　 作者在第二节中，话锋一转，“人间是最大的海”，于是，“我们把该吐的泡泡藏得很深”，欺人与自欺着；而且装腔作势，我们很幸福，“身边的波纹修饰得井井有条”，一种假相是另一种表演，谁看得到油彩下面，那一颗沁满泪水的心在颤抖？时间长了，身上的鳞片光芒黯淡，谁是我们最终的救赎？诗歌给了我们很多思考的余地，这很有必要；活在人间这个海里，诗歌完全可以替我们留给心灵更多愉悦的空间。
　　
　　 7、人迹：你也在这里
　　
　　 红尘是一个硕大的人场，人场里面又有诸多场，比如商场，战场，情场，等等。有人迹的地方就有人场，有时想要逃避，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天上的星辰也好，烧饼上的芝麻也好，多一点儿或少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奇的是若果恰恰少了那个人，这世界该是多么的不完美，多么的空落得可怕。做个人毕竟是件幸运的事情，有时可别羡慕花草，就算它们互不干扰，互不约束，可是那样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空虚得可怕呢？
　　 在读到第二节末尾时，我想起了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作者在这首诗里，明显融入了前人的轨迹，共同的“人迹”，一样的心声，不同的语句，相同的心绪，此时我想，或许杨钟雄的心事即便穿越千年时空，已经有了同路人了。这之于作者，是一件开心的事，之于我们，也同样吧。
　　 朝晖夕阴里，谁的心事暗流转；晨钟暮鼓中，谁将华年空虚度？对于杨钟雄来讲，鸡声茅店月照耀着的皆是千古一样的清愁，人迹板桥霜印着的皆是一路风霜。
　　
　　 8、神鬼：看见看不见的美好
　　
　　 这首诗令人读完，颇有沉重之感。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被作者模拟一个倾听对象来诉说了，这个对象竟然是——我真的没有想到的是，作者会选择这样的对象来诉说内心最为隐秘的心事——神鬼。
　　 这个虚幻的诉说对象，表达作者内心极度的孤寂。在茫茫人海找不到可以私语的人，只有依靠这有的人看得见的有的人看不见的来排遣那种孤独感。孤独和死亡是人类永远不能摆脱的精神桎梏之一。但我看到作者在努力。在诗歌中，他以自己的方式，与神鬼对话，或者说与另一个自己对话，而那些旁白，分明是洞悉了诸多人间忧患的人所面对周遭环境或这个世界所作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