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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四十一) ——第三十九卷 陈时舫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48发表时间:2011-08-16 18:58:31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四十一) 第六章上诉无效,彻底服输
  
   1959年6月4日,对陈时舫来说这是个黑色的日子,也是长时间来白日梦破灭的日子。这天,时舫等少数几个未被宣判刑期的犯人被叫了出去,一个干部首先对时舫宣判。宣判他因犯有不服从党的领导,出身官僚地主家庭,伪装积极,混入革命队伍,破坏粮食政策,谩骂伟大领袖毛主席,污蔑党团员,包庇反革命分子陈继藩、杨勇潜逃台湾,反对党的政策,猥亵妇女,私藏黄金……后面的话时舫再也听不进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罪行名称,罪行多少他不在乎,他关心的是后面所宣布的几年刑期。终于说到最最关键的字眼:依法判处陈时舫有期徒刑四年。
   啊呀我的妈呀,这些狗生的真的胡来,我这么积极干、这么好的表现还要判四年啊,如果表现不好那该判几年啊?结果一查问,自己的刑期竟是十年!原来十年错听为“四”年了。
   陈时舫被宣判有期徒刑十年,并说在十天之内可以上诉,判决书以后补发。
   同牢笼的人怕他想不通,安慰他说:“已经便宜你了,你想想,人家光一条破坏粮食政策就判八年,要是数罪并罚,你得判多少年刑啊?依我看领导干部还是念你平日表现好才从轻判你十年的。”
   “放你娘的狗屁!”
   自从这家伙马屁拍到马脚上以后,再也没人敢在时舫面前提起此类的话题。时舫接下去的心思是上诉。
   上诉时间只有十天。牢笼里半个月才有一天休息,这一休息天称大礼拜,而大礼拜这一天比劳动日还紧张忙碌。恰好宣判这一天刚过了大礼拜,下一个十天之内是没有休息天的了。这时,要上诉的人都被看作不认罪服法的人,凡想上诉的人,写上诉书都只能在暗中进行,否则就对他先来个批斗会,先将他斗得死去活来。但时舫是一定要上诉的,他似乎在未宣判之前就有预感,早就铁定了心。
   用什么办法写上诉书呢?他首先做了周密的部署。他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仍在做统计工作,每天上下工可以带纸笔,偶尔坐下来写几句也没有人怀疑。在晚上学习时,又因为他是学习组长,学习会上做“记录”也是名正言顺的,他记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谁也不会看他的笔记。他人缘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的,个别人就是怀疑他在搞什么小动作,也是开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见。就这样,尽可能每天挤点时间,在十天内写好了上诉书。
   他对那天宣判时所能记得住的,所有自己的罪名都不承认,并予以反驳:
   ……所谓的“破坏粮食政策”一事,事实真相是这样的:那一天中午收工回工区时,路经一处临时工棚,只见部分民工在用餐,部分民工则坐在那里看。我问看客吃过了没有,看客们说未吃。那为什么还不吃呢?他们说自己没得吃啦。我问起原因,他们说昨天未来做工,所以今天没有粮食补贴,今天做了,明天可领一斤补贴粮。当晚的会议上,我说老百姓粮食不够吃,并举了白天的见闻,当时大家也都表示同情,看法都是一致的,以后怎么就成了我破坏粮食政策的罪行呢?
   所谓的“谩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问题,事实与别人检举的有出入。解放初期,温州流行一种剪纸,两张四方的纸经过折垫后剪开,成为两行字:“介石回北平”、“朱毛二亡命”。温州食品合作工厂的人都会剪,我也是他们那儿学来的,那只不过当时自己年幼好玩而已,没有谩骂领袖的意思。
   所谓的“污蔑党团员”的事是这样的:根据现实,我把人的生命分成两条以下的命,即我的“二命论”。在历次运动中,党团员都吃得开,起骨干核心作用,而我们这些成份高的都成为专政的对象。人家高我一等。我就想,党员有一条政治生命,一条肉体生命,一共两条生命;团员有半条政治生命,一条肉体生命,一共有条半生命;普通人只有一条肉体生命;而我这些成份高而经常挨斗的人,连一条肉体生命也要打折扣,只能算0.8条或0.7条,甚至0.5条生命。这些都是我对现实准确无误的总结,谈不上污蔑不污蔑。
   关于“猥亵妇女”一事,事实真相是这样的:事情大概发生在去年夏天,我从淳分公路三工区工地骑自行车回来,路经一山坡,因又累又热,把车停在路上,人坐在路旁休息。附近三四十米的地方仍有工人在劳动。有个三十多岁的农妇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路过我自行车处,大概是山区很少有自行车,感到新奇,就停下来玩弄起自行车来。我看见了,就喝令阻止,可母子俩不听,还把车铃弄得叮铃叮铃响。我觉得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该回去吃午饭了,再次喝令阻止她,她还是不听,我就过去推了她一把,结果她的小孩子哭了。我很扫兴,就骑车走了。这也算猥亵吗?
   ……
   最后辩解说,某些罪名只不过是认识问题,应属人民内部矛盾,属“内矛”而不是“敌矛”,最多也只能算右派分子,并明确地指出,一切全是淳安县委副书记刘某利用职权进行报复的行为,有些事情从根本上说就是捏造的,有些是捕风捉影,断章取义的,有些是诬告的,有些是强加在自己头上移花接木的。最后他还作了说明,如果上级领导想进一步知道详细内容的话,自己可以提供更多的事实依据。
   由于牢笼内的纸张较差,上诉书又写了那么多天时间,那么多次偷偷摸摸地写,写好后,所谓的上诉书已皱得不成样子了,但苦于没有时间誊写,也就把原稿交了上去,上诉于金华中级人民法院。
   上诉书交上去后就没有回音,时舫也从未收到过什么判决书。他辛苦七八天写成上诉书,得到的好处是为他开专场批斗会,点名批评他不认罪服法。
   不久,他还丢掉了统计的工作,调到从严组。每个中队都有一两个小组的犯人因罪重些、顽固些、常犯监规、不服从管教等原因被编成从严组。进入从严组,行动更不自由,有专门的民警带班,其中还有戴脚镣的。好在识字的人不多,时舫仍然保留着学习小组长的职位。至于他被扣留的一些私人物品,如手表一只、黄金一粒,属官僚财产,应予以没收。逮捕时他身上被搜走的现金有一百多元的,现在只剩下五六十元了,这五六十元也予以没收,
   这时的时舫才彻底服输,尽管心中不认罪,表面上再也没有反抗了——要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第七章常常拿笔的劳改犯
  
   告别了富春江水电站,大队人马调到金(华)兰(溪)汤(溪)水库。他们干的是挑土方,筑大坝的活儿,也是重体力劳动。他们使用的挑土工具是篾丝箩,每担土都在200斤上下。工地上用发竹签的方式来计算工作量的。如果挑满担的,发给二根竹签,挑半担的发一根,挑大半担的发一根半。任务完成以后可以就地休息。为了使担子看起来满一点,大家都把竹箩上唇的竹篾拆掉几圈。有些体力好的人挑满担的甚至可以挑300多斤。看到这些满担的人挑来,有人就在他的箩担上插一枚小红旗,广播筒里也喊出:“某某同犯放卫星来了。”体力差的人完成不了任务,只得加班,往往为了这些人,大家都得等,到了天很黑的时候才整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监。
   在劳改队,吃饭是按劳力分为甲、乙、丙三级,早午餐是干饭,相应分10两、8两和6两三级,每级相差2两米,晚餐稀饭,不论等级都是4两。
   粮食称重量时,向来跟黄金一样,沿用小两计量,即每斤16两制,8两就是半斤,这才有“半斤八两”的成语。为了2两米饭,甲级的任务比乙级至少也要高出20%。劳动的等级由犯人自行评定,队长批准。每中队粮食定量是一样的,乙级保本,甲级等于是吃丙级的口粮。凡丙级劳力都是年老体弱的犯人,他们的任务大都是打扫卫生,打草鞋,在农场种菜,养鸡、猪、牛、羊等。时舫按“卡路里”(calorie)热量消耗科学计算,认为评甲级化不来,乙级保本最合适,便认了乙级,结果被评定为乙级。然而,许多体力好的人宁可多劳多食。
   时舫出工,身上所带的东西并不比一个武装士兵少。扁担、畚箕、箩、锄头、铁耙、洋镐等工具是必带的,还有蓑衣、饭菜碗、筷子、水杯(分配开水用)、草鞋等东西,用一个自制网袋拢起来大袋装着。有些人甚至因刚见了家人,有些吃的东西带进来,如炒米粉、辣椒盐、棕子、米饼等留在监房不放心,怕老鼠,也怕留监房的病号(通常叫大老鼠)偷,也都一并随身带着。时舫与其他犯人一样尤其喜欢带蓑衣。带蓑衣的好处多多,可以应付不测风云,还可在吃饭时当凳坐,饭后可在上面小睡片刻,天冷时可以御寒当棉袄,晚上当棉被。犯人们的蓑衣,可以说是一道风景。
   午餐是送工地上吃的。犯人们把饭碗菜碗排在饭桶边,这分食的工作由值日的犯人分。劳改犯手很灵,用树枝或竹枝自做的秤也很灵,多一点,秤尾都翘得高高的。每一桶饭大都是上面干一点,下面水分重一点。犯人们很讲究,每一秤称好之后,还要写号码抓阄。两个人在中间分,其他人则围了一个圈,眼睛盯着饭桶,稍有丁点不公,也逃不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通过抓阄把各人的号码定下来以后,按照排列顺序,每个号码都可以找到相应排列序号的饭菜,然后对号端取饭菜。这种分饭菜的方法很费时间,遇到大风天,饭菜往往都加了“香料”,加了一层胡椒粉一样的灰尘。
   挑土方挑了一段时间,领导叫时舫负责工地发签、统计工作,统计检查各人完成情况,表扬好人好事,检查质量。这在体力消耗上相对别人是低多了,偶尔也可挑几担土,或去参加打木夯。这种日子在感觉上,比别人优越多了。
   这个新的环境刚刚有些适应,也不等水库工程完工,又要转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三个月要转一次场,一年要转三四个地方。许多人只有一条棉被,一身换洗衣服,一条毛巾,合起来也不过五六斤重。时舫的东西最多,棉被盖的、垫的、棉衣、棉裤、球鞋、雨鞋,换洗衣服,脸盆口杯,还有一些书与笔记本,若称重量至少有150斤。这么多东西在平时也不觉特别累赘,转场时就有些困难了。
   由于时舫水平高,笔头快,到了劳改队后很快就当上了学习小组长,以后又是中队统计员,地位要比一般犯人高一些,严格来说还有小小的特权。如果他打个小报告,说某人说过什么反动或不利改造的言论,违反了什么监规,弄点小小的苦头给别人吃,叫别人吃不了兜着走,在某程度上也可以说操纵了别人的生死大权。他的人缘很好,拍他马屁的人也不少。也有的犯人希望他在某些地方能包庇自己,给自己任务轻一点;还有的犯人是感谢他平日帮过忙,如写封信,写个报告、坦白交代检讨之类的材料等。这些犯人都寻机会报答他,奉承他,在转移“战场”时他们都争抢着帮助他带点东西出来。时舫非常感谢他们的帮忙,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忙捎带,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许多次转场都是要搬相当长的路,根本不可能再回来搬第二次。以后,他也学会忍痛割爱,随着转场的频繁发生,他也逐渐减少了衣物。
   这次时舫转到了金华九峰果牧场。
   农场的劳动是轻松多了,但口粮定量也减少很多。果牧场是搞果木和畜牧业的,同时也种一些农作物蔬菜类的东西。金华荒山很多,九峰果牧场原先也是荒山,据说还是浙江省三个共产主义试验区之一,即丘陵地带的试验区。种的果木是木本粮食作物,产品将来可以代替粮食的,如板栗、柿子、青枣、核桃等,具有战略意义。栽的树木横直相隔距离,即前后左右斜对角,此处与彼处,此山与那山都要相对笔直。这又让时舫占了便宜,因为需要时舫测量,他又不需参加体力劳动了。
   待到番薯可以收获时,劳改犯的肚子基本上都能填饱,少数胃口特别大的,也可通过各种办法得到满足。凡是肚量大的一般劳力也好一些的,那些劳力差的病鬼或老头,饭量也相对小些。这样两者之间就有交易,你帮我完成任务,我吃不了的番薯就送给你。在这吃番薯的季节,劳改犯们每人的体重也都增加了。大家正有点老鼠掉米缸的感觉,却又要转场了。这年冬天,他们又转移到乌溪江水电站砂石大队。
   隆冬腊月,天寒地冻,北风凄厉地呼啸着,劳改犯们把所有的衣服搬到身上还觉得刺骨地冷。他们的任务是把溪滩里的砂石先用砂筛筛出砂子,然后再用大网眼石子筛筛出小石子,剔除大石子不要。筛出来的小石子还要抬到水里洗去泥砂,然后再抬到高处堆好。小石子堆得很高,抬石子上去要走十几块跳板。上面还有人检查,如果泥砂洗不干净,则要抬回到溪里重新洗。因为小石子是放在箩筐里洗的,箩篾打得比较密,只在水里浸几下,要把附在小石子上的泥砂全部洗去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抬回来重洗也是常有的事。这么冷的天,犯人们要下水洗,每个人的手脚都冻裂开了。
   犯人们每只脚的脚后跟都有三五道裂缝,手上也到处是皲裂。这寒冷的冬天,双脚泡在水里还不是十分僵,在水里泡一阵又上岸待一阵,那是最难受的。有点钱的人都买了两三分钱一只的蛤蜊油抹在手脚上,没钱的人只好任其皮肉受苦。时舫怕得个“拉拢”、“收买”的罪名,也不敢多送别人蛤蜊油。看着别人手脚上裂开嘴一样的裂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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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陈时舫真不敢相信,自己遭人公报私仇的故意陷害,会以子虚乌有的三大罪名判刑十年,这摆明了无疑不是一个活天的大冤枉吗!?幸好他还有一次上诉澄清事实的机会,哪知道他冒着随时都有可能再犯错误的危险,花了不少心血写出来的上诉材料,不仅没有为他澄清事实,反之还招来了一场批斗,面对着一切他不得不开始感到彻底的服输了,十年的劳改生活是很痛苦很漫长的,经过还好几度的转场情况不是很糟。欲知后事期待后续!谢谢支持!【实习编辑:清爽】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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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爽        2011-08-16 19:03:42
  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也许像陈时舫这样的遭遇人还有很多。
我是一名严重的“肌肉萎缩”患者,年龄28岁。梦想就是想出一部书和成为一名作家。
回复1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8-17 09:07:16
  是的,光我家族就不少。
   在我们芙蓉村,一次县领导亲自主持的学习班来了八十多人,县领导以为大多是闲人,叫闲人回去,结果人人都说自己是五类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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