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本好书就是与一个伟大的心灵对话。——题记
　　 一、一颗苦难而不屈的灵魂
　　 “五一”长假，又把自己珍藏的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翻出来阅读。这是一套三卷本的长篇巨制，项星耀译，人民文学出版社九八年出版。另外还有巴金的译本，无缘得见。奇怪的是，我们学校图书馆竟然没有收藏此书，更不要说有各种译本！
　　 赫尔岑（Herzen，Aleksandr1812～1870），俄国杰出的革命民主主义者，唯物主义哲学家和思想家、著名的作家。一般认为，小说《谁之罪》是他的代表作，在俄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重要位置。从个人喜好来讲，我更推崇《往事与随想》。这是赫尔岑用血和泪写成的一部自传体回忆录，它忠实而真诚地记载了他坎坷曲折的一生，展示了一颗历经苦难而始终不屈的灵魂，读来惊心动魄，掩卷仍然心潮难平。屠格涅夫读完这部书异常激动地说过：“这一切全是用血和泪写成的；它像一团火似地燃烧着，也使别人燃烧……俄罗斯人中间只有他能够这样写作……”
　　 他作为一个贵胄之子，怀着悲悯之心，同情十二月党人，憎恶黑暗的沙皇专制，申斥沉睡于黑暗牢笼而深不自知的愚黯民众。他有着独特的心灵、特异的禀赋、罕见的洞察力和超人的勇气。他的斗志顽强卓绝，情感细腻丰富，言论深刻睿智，堪称一代巨人的代表。他的心灵中流溢出温和、坚毅、高贵的自由之光，自由主义思想家柏林曾经给予赫尔岑以极高的评价，称他是“十九世纪自由主义之最伟大心魄之一。”
　　 《往事与随想》的覆盖面相当广，从1812年的卫国战争，十二月党人的起义，40年代俄国先进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思想，1848年欧洲的革命风云，反动的资产阶级政权对人民的血腥镇压，直到50年代伦敦各国流亡者的活动和宗派斗争，60年代俄国的社会政治面貌和新一代革命者——赫尔岑所说的“未来风暴的年轻舵手”的成长，几乎包括了19世纪初叶至巴黎公社前夕的整个历史时期。赫尔岑在俄国的经历使他接触了上自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他的描绘构成了一部“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他来到西欧后，又碰到了1848年的革命高潮，目睹了欧洲民族民主运动波澜壮阔的群众场面，也经历了斗争失败后的惨痛景象。他是作为历史见证人写他的回忆录的，它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便在于他不是从个人的角度，而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描绘一切，评价一切。表现出对人民解放事业的深切关怀和对进步社会思想的热情探索。
　　 相信读过这部书的人都不会忘记书中这样精彩的一幕：1830年，当时年仅17岁的赫尔岑与比他小一岁的好朋友奥加辽夫一起来到了莫斯科大学对面的麻雀山上。已被十二月革命党人唤醒了的两位少年并肩发誓：要把一生献给推翻专制暴政的斗争！这不是少年的轻狂和一时的冲动，他们以其一生的友谊和奋斗实践了他们少年时的誓言。作者写道：那时“我们还不太理解我们与之战斗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但是我们决心战斗，这怪物使我们历尽艰辛，但是不能摧毁我们，我们也不会向它屈膝投降。它使我们蒙受的创伤是光荣的。正如雅各的瘸腿是他与上帝底夜战的证据。”
　　 为了少年时在麻雀山上的誓言,为了同强大的俄罗斯暴政斗争,赫尔岑一生不屈不挠，两次被流放西伯利亚，还被驱逐出国，长期流亡国外，最后客死他乡。期间，他又经历了接二连三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是这位被其父亲的庄园里的厨师说成是“枯树上的一根健康新枝”的伟大人物，历尽艰辛而不改初衷，顽强而又坚韧地书写着自己壮丽的人生篇章。
　　 虽然我们今天离赫尔岑生活的时代相距遥远，但是我们依然能从这部伟大的心灵史诗中汲取精神营养。巴金曾尊赫尔岑为他的“老师”，他在极端苦闷、痛苦时，翻译《往事与随想》。他说：“我仿佛同赫尔岑一起在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暗夜里行路，我像赫尔岑诅咒沙皇尼古拉一世专制黑暗的统治那样咒骂“四人帮”的法西斯专政，我坚决相信他们横行霸道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就这样活了下来，看到了“四人帮”的灭亡。”当代著名思想家朱学勤最喜欢的一本书就是《往事与随想》，他还把这部书推荐给他的学生，他说：“有的时候学生会谈到一些他的彷徨、苦闷，过不了那个坎的时候，他们会来问我：‘朱老师，有什么书可读？’这个时候我就会说：‘那你们去读一读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在这以前，有一些人，他们遭遇过比你们巨大几十倍几百倍的灾难，但是他们也过去了，今天你们碰到的这些事情不是太重要，不必为这些东西愁眉苦脸，读读那本书能够放宽你们的胸怀。’”
　　 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连同作者那颗苦难而不屈的灵魂，永远是我们在黑暗中前行的一盏指路明灯！
　　 二、呼唤忏悔意识
　　 “忏悔录”（confession）是西方文学中的一种体裁，指揭示作者生活隐私的自传。把这种体裁推向高峰的第一人，是古代基督教最伟大的思想家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e，354—430）。他的经典名作《忏悔录》是跪在上帝面前祈祷时所做的反思，如晨钟暮鼓，声声敲打人类的内心良知。这种体裁的第二座高峰即是西方浪漫主义的奠基人让-雅克·卢梭的《忏悔录》，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十年，在颠沛流离、四面受敌的悲惨境遇中撰写的自传，用以反驳来自方方面面的曲解、中伤和污蔑，向世人赤裸裸地披露自己真实的内心和高尚的情操。它犹如当头棒喝，字字句句拷问人世间的美丑善恶。列夫·托尔斯泰（LeoTolstoy，1828—1910）是这种体裁的第三座高峰，他的《忏悔录》，痛陈人生的困扰以及为寻求人生意义而经受的道德与精神折磨
　　 卢梭（1712-1778），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文学家。他的主要论著《科学与艺术》、《社会契约论》、《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等，吹响了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号角。他的平等自由、天赋人权、主权在民的主张，后来成为资产阶级革命的宣言书。他被誉为“革命的先驱”、“人类的导师”。他的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成为全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
　　 翻开《忏悔录》这部掺合着卢梭人生悲愤和辛酸的旷古奇书，有一股震耳发聩的力量攫住了你，让你艰于呼吸，只有伴随着作者的喜怒哀乐走进一个丰富而细腻、博大而多情的的心灵世界，从而烛照出自己渺小与卑微、怯懦而虚伪的内在本性。请看它著名的开篇：“我已决心要做一件前人未曾做过，以后也无人会做的事业，我要将一个人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而这个人就是我。”……“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什么时候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果敢地大声说：‘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万能的上帝啊……看看有谁敢于对您说：‘我比这个人好！’”这是对当时社会的挑战，也是对人性本身的挑战！一部《忏悔录》就是以这样一种大无畏的勇气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将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充满矛盾的“我”的形象展示在读者面前。
　　 “我”不是十全十美的英雄，“我”出身低微，有“可憎的缺点”、卑鄙的念头、龌龊的行为，“我”说谎、行骗、调戏妇女、嫖妓、偷窃、嫁祸于人，沾染了不少市井小人物的不良习气，同时，“我”也是一个情感丰富、嗜书如命、多才多艺、蔑视权归、不慕虚荣、人格独立的善良而高尚之人。在“我”身上，既有崇高优美，也有卑劣丑恶；既有坚强和力量，也有软弱和怯懦；既有朴实真诚，也有弄虚作假。这种惊人的真实，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可以作为关于人的研究——这门学问无疑尚有待于创建——的第一份参考资料。”
　　 象卢梭这样勇于反省自己，解剖自己，其实就是一种“忏悔”。在西方文明中，由于基督教教义深入人心，人们普遍有一种“忏悔意识”。一般都是基督教徒在上帝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希望据此解脱心理负担，实现道德完美。这种“忏悔”的传统，不仅是基督教的财富，也是全人类的财富。一个民族，如果存有“忏悔”之心，其精神才能广大，才能“深刻”。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也许与“忏悔”的有无有着必然的联系。日本对其侵略战争的死不认错与德国总理的下跪“忏悔”不正形成一个鲜明的对照吗？
　　 中国自古以来就缺乏“忏悔”的传统，尽管圣人也有过“吾日三省其身”的训导，但象《忏悔录》这样的作品是缺席的，整个民族是没有什么忏悔意识的。所以，当“文化大革命”这样空前的浩劫过后，站出来的都是一批批的控诉者，而缺少真正能够承担责任的“忏悔者”，许多名人甚至百般为自己在文革中的丑行遮掩、辩解。“受蒙蔽无罪”这句流行语正好道出了国人普遍的心态。巴金的《随想录》、韦君宜的《思痛录》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突破，但作为一个民族，对这段历史的反思还远远不够。
　　 “忏悔”是人生航向的修正仪，也是一个国家民族走向文明和繁荣的推进器。我们今天重温卢梭的《忏悔录》，也许能够从中获得一些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