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由着他娘拼命晃悠胳膊，晃散了身子也毫不在意似的。晃吧，晃死我算了。他低低地应道：“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以娶二房三房甚至更多，历来皇帝都有三妻四妾！娘，为什么就在我这件事上，非要一究到底呢！灵儿哪里玷污了常家的名声，如果有，那也不是她的错！再说，灵儿对我有恩，他从不嫌弃我……咱常家不能休她不能休她呀！娘，不管怎样，我铁定了心，我不能把她赶出家门！”语气很坚定，是那么毋庸置疑。祥子娘凄厉地嚎哭一声，同时咬牙切齿地捶他，下死力捶他。
　　 “好呀你，你啥时候有主心骨了，娘的话你都不听了！翻了天呀，你！三妻四妾我可以答应你，唯独对这个女人你死活都不能要！她就是败坏了常家的门风，在土匪窝里呆了足足有一个月之久，不用想，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身了！这样你也忍得下去？好女不侍二寝，你不懂啊！告诉你，为了常家，你不能收留她！”祥子娘最后把手拍得啪啪响，感到不过瘾干脆又一屁股坐地上撒泼大哭起来。她就势拽住祥子的腿，来回摇晃着撕扯着，让祥子丝毫挪动、挣脱不得。祥子只是唉声叹气，不断抬头看向灵儿两眼，摊摊双手，无助地垂头、摇头。
　　 “常焕祥，你写吧！你尽管去写休书！”灵儿说话了，那语气是想象不出的冷静和淡漠。翠儿偷偷推她一把，悄声说：“灵儿姐，你疯啦？这不是把自个儿往死路上推啊？”灵儿拨拉开翠儿的说，继续说道：“祥子的娘，你好好听着！”话一出口，所有人的人都愣了，朝着灵儿瞪眼珠子。管它呢，反正以后再也不喊她娘了！汤灵儿禁不住攥起了不堪一击的拳头。
　　 “祥子的娘，你好好听着！”她又重复一句。“我汤灵儿进了常家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可是再苦再难再受冤屈，我都认了也都忍了。今儿个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被土匪抢了去，你知道是为啥，是为了谁？我的罪又是为谁受的？告诉你，全是为你，为你呀！如今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今天，我还把话撂这儿了，离不离开常家，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祥子一个人说了算！你还得问问我答应不答应！我嫁给了祥子这个男人，不是嫁给您这个十恶不赦的女人！我汤灵儿还就铁了心住在这里了，这是我的家为啥要赶我走？逼急了，我啥事都干得出来，不行就试试？”她把拳头攥的更紧，拇指的指甲死死抠进手心的肉里，渗出满把的汗水，滑腻腻的。哼，反正一口气说完了，管它什么语气什么用词什么过分不过分，我汤灵儿豁出去了！
　　 婆婆的瞳仁猛然放大，神情骤然大变，摇晃祥子的手更加用力、频繁。尖声地叫：“祥子，快进屋，去写休书，快！”祥子却原地不动，像一具停滞的干尸。
　　 “何必为难祥子！他是个孝顺听话的男人，但是也休想再啥事都顺着你！您睁眼好生瞧着，这是什么？”灵儿豁出去了，她示威般地走进婆婆身前一步，从脖领间掏出那把玲珑钥匙，两指捏起来，让婆婆看个仔细。
　　 祥子娘蹭一下蹿跳起来，惊恐狐疑地看着灵儿把那玲珑钥匙亮一亮又放进衣领。“这，这传家之宝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嗫嗫嚅嚅低语着什么。她看着祥子，问道：“祥儿，怎么回事？传家宝的钥匙咋在这狐狸精手上？”
　　 “哈！别问他了！”灵儿抢先答道，她斜起不屑的嘴角，冷冷地笑。“这东西我本来不稀罕，如今发现倒能派上用场！您可瞧个仔细，常家的列祖列宗在护着我呢！想赶我走，也得看这传家宝答不答应！！”
　　 “啪”祥子娘的巴掌迅速的打了过来，没想到被掴到的却是祥子，清晰的四根手指印在祥子的左脸颊上！原来祥子早把灵儿拽到了自己身后去。“娘！饶了她吧！不能休她，不能赶她！要罚就罚我吧！”
　　 “吃里爬外的不孝子！你竟如此禁不住女人的再三蛊惑，为啥把这么贵重的传家宝送给这样轻贱的女人！为啥？你们常家的男人个个都没有出息，个个都是窝囊废，瞎眼的种！先是你爹，这贵重东西让我碰都不能碰；现在是你，拱手让给这个妖媚的女人！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混到如此的下场，为了谁，为了谁啊！”祥子娘这次真哭了，鼻涕眼泪一起流。
　　 “您也不必哭，今天我来就是来告诉您，我汤灵儿生是常家的人，死是常家的鬼，我娘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我不想违背！我还要告诉你，我汤灵儿是堂堂正正进的常家门，是常焕祥明媒正娶的媳妇，甭想着让我做啥偏房啥妃啥妾的，我汤灵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灵儿一味儿地说下去。挺一挺瘦削的脊背，扭身朝后院厢房走。临走，她没忘看翠儿一眼。翠儿正呆愣愣地站在风里，摇摇摆摆颤抖不止的模样。对不住了，翠儿，我无意伤害到你，可我也无路可走……这样想着，灵儿的眼中就盈满了怜惜的泪。身后祥子娘还在喋喋不休地嚷骂叫嚣，只是气势减小了些。
　　 “狐狸精呀，可真是个狐狸精啊！仰仗着那件传家宝，要挟我是不是？好，算你得逞了！不过，既然你是常家的媳妇，就得遵从常家的规矩，以后要想骑在老娘头上拉屎，那可是天大的笑话！老娘我还活得好好的呢！在常家呆一天，我就让你没好日子一天，咱们走着瞧吧，看谁比得过谁！……”灵儿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哈，好啊，有本事你就尽管使吧，我汤灵儿哪里还任你宰割！哼！
　　 “娼妇，给你指条明路：常家还有一套院子，那里也很不错，又挨着大路。你倒不如搬出去去那里，正好适合男人夜里爬进爬出的！可以考虑一下的！”祥子娘又在身后阴阳怪气地嚷，那语调搞得灵儿头皮发麻。祥子把娘给高声喝住，拽扶着她往前院去了。灵儿驻足，回头看见翠儿还若有所思地站在远处。
　　 “翠儿，刚才姐的话不是冲你的！咱们是姐妹，啥事都不藏不掖。啥正房偏房的呢，我也就是气她，就不想顺着她的话做！妹子你没生气吧！”
　　 翠儿阳光般地俏笑，说：“灵儿姐，你说哪里话？你看我是小肚鸡肠的人嘛？往前我只能是偷偷喊你姐，往后啊，我人前人后都能喊你姐了，多好的事儿！”她接住灵儿伸来的手，热热地握住。旋即，两个女人紧紧地抱拥在一起，泪花乱飞。鸟鸣，风吹，叶响，女人涕。
　　
　　 日落时分，在后院厢房里，灵儿和翠儿正唠嗑，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一个坐床沿儿，一个坐圆凳，面对面坐着。
　　 “翠儿，别争了，我去西边那间房住，你跟祥子还是这间！你就让姐姐清静清静，这一桩接一桩的事儿搅得我头疼，你别让我着急上火了行吗？”见翠儿好歹点头答应，灵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点点翠儿小巧的鼻子，说了句：“其实，祥子娘说的狠话，倒让我生了个主意！”
　　 翠儿挑眉抬眼，疑惑地问：“姐，又有啥主意啦？说给翠儿听听嘛！”
　　 灵儿目光落定在立柜上一叠叠的棉被上，红的绿的粉的，棉布的丝绸的，横条的碎花的，星星点点全是对娘家的记忆，永不褪色的回忆。遥想那日贤子就是坐在立柜前，着一袭新娘装，蒙着新娘盖头，狂热蛊惑了她的心的。哦，过去的以往就像做梦一般，可如今何尝不是在做梦？
　　 “翠儿，常家当真还有一套房子，祥子娘说的话可信吗？你从小就住在常家应该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座房子？”躲开是是非非，也许搬出去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问的啥混账问题？不要对那座房子有什么好奇！更不要有什么搬出去的妄想！既然娘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为啥还要有其它的歪想法？不要想一出就是一出！靠路的那座房子，不是人呆的地方！想在那里住下去纯粹是不想要命！”祥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让灵儿和翠儿都吓了一跳。看灵儿半信半疑的神色，他又补上一句：“少让人担惊受怕的！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搬出去！”
　　 这反而更勾起了灵儿的好奇心。嘴上虽搪塞着答应不再过问那座宅院的过往，可是心中的疙瘩一天解不开就一天不安。况且她还有她的计划。
　　
　　 好一阵收拾忙活，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和休憩的房间。望一眼曾经和祥子同住的那件厢房，灵儿再一次地如坠梦中！生活竟是如此能捉弄人，让我汤灵儿忍受情感的煎熬！没什么的，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工夫发愁哀叹！看着房间里简陋的摆设，形单影只的床铺，待打扫和修整的蒙了尘的家具，灵儿苦笑一下，拿起桌上的镜子梳理一下蓬松的发。猛然听见前院咕咚咕咚的巨大声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求饶之音。
　　 “怎么回事？”她仔细倾听没听出什么名堂，于是摇摇头不做理会。倒是翠儿和祥子沉不住气，匆匆跑了进来。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祥子慌张地问。灵儿看他一眼，鄙夷地笑道：“这也用到我来操心？想去就去呗！”祥子仍是有些犹豫，踯躅着不愿前往，灵儿见他这样懒得费口舌，继续忙活着叠衣服铺床褥。翠儿沉不住气，先就慌慌地跑去了。屋内只剩灵儿和祥子两人。
　　 “灵儿，问你一件事！”祥子的脚步随着灵儿身子的晃悠而移动。
　　 “说！”灵儿没有好声气儿。
　　 “以后我搬来与你同住可好？实在不愿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祥子委屈地说道。
　　 灵儿直起腰，冷峻地看着祥子：“这个事儿，可不能来问我，如今我在常家已经没了地位，只有立足的份儿。所以，祥子，你若为我着想的话，就不要频繁地往我屋里跑吧，否则你娘又得向我问罪了。”回过脸继续忙碌，不再看他难过的神色。
　　 “灵儿，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沉痛的语调让灵儿动了恻隐之心。是啊，祥子到底哪里做错了？好像没错又好像全是错！
　　 “灵儿，不要对我如此冷冰冰的，我很难受！”祥子的双臂圈在灵儿的腰上，灵儿竟本能地反感地闪躲出来。祥子眼睛瞪得溜圆，诧异地问道：“灵儿，你！为什么？”
　　 灵儿也感觉有些失态，她皱皱眉说道：“突然感到很不舒服！”然后左右而顾又看外边一眼，说道：“前院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你还是去看看为好！”
　　 祥子过来牵灵儿的手，眼神情意绵绵。“走，我们同去！”灵儿推诿不过，只好被牵领着出门。“芝麻大的事儿，娘也会闹腾出惊涛骇浪，真是！”祥子边嘟囔边看着灵儿的颜面。灵儿不愿多言，一任默默地走着。
　　 “老天为什么偏偏跟我们常家过不去？为什么？三番五次、三番五次地来这里威胁来抢劫！分明是欺负我们人丁不旺啊！”脚还没踏进前院，压抑凄厉的哀号就真真传了来。看阵势婆婆不像往日那样雷声大雨点小。莫非真出大事了？
　　 “娘，怎么啦，还从没见您哭得这样伤心！遭强盗了么？”祥子立时神色慌张起来。
　　 “祥子，我们完了，土匪把咱家的地契抢走啦！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哟？”婆婆泪如雨下，却不敢大声号哭。生怕邻居听见跑来看笑话吧！
　　 “还是上次那个骑马贼，模样凶悍地让人见了背过气的！”翠儿插话进来，目光偷偷斜了灵儿一眼。
　　 灵儿浑身一抖，她疾步走到婆婆身前，问道：“他是不是把所有地契都拿走了？还说什么话没有？”
　　 祥子娘不接话茬，只是抬眼狠狠瞪着灵儿。重重喘了好几口粗气，方说：“全是你这狐狸精闹的呀！自从你进门，常家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就是你把土匪招来的！哼，天上不会掉馅饼，倒霉事也不能空穴来风啊！你还有脸过来来看哈哈笑！”摸一把纵横乱飞的泪，她指点着灵儿骂道：“你个娼妇啊，以为我是傻瓜还是怎么着？我会傻到把地契全都放到一起么？有四分之一的田地被土匪抢去，已经要了我的心肝啦！”咒骂灵儿的同时，她还在呜咽。
　　 “您为什么把倒霉事儿都推到我的头上？我汤灵儿有苦还没处诉呢！好，今儿我有话就不藏不掖了：冤有头债有主，说不定以前是您和土匪结了怨呢！”灵儿忍无可忍，浑身颤抖着辩解。
　　 “好呀，你个狐狸精，在这样家业散尽的关头还一味儿给我火上浇油，你活腻歪了是不是？”祥子娘眉毛倒竖跳将起来，抓向灵儿。灵儿早有防备身子一躲，闪开了。
　　 “别再闹了，看这是什么？”祥子叫了一声。在场几位全都循着祥子的目光看过去。门框上插着一把尖刀，刀尖上扎着一纸信笺。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终于，祥子的娘打破沉默：“祥子，拿下来，念一念！”
　　 祥子浑身在筛糠，哪还有迈步的勇气？他凄惶地看向灵儿和翠儿。翠儿躲在灵儿的身后拼命扯紧灵儿的衣角，低语：“灵儿姐，你去吧，我手抖得厉害……”
　　 灵儿紧抿着双唇，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看着那把尖刀，她早已心中有数。那可是逢寨主随身携带的护身之物啊！近日插在常家的门框上，看来一定别有用心，莫非真和自己有关么？她走过去，颠起脚尖，用上巧劲儿，尖刀和信笺就已经稳稳拿在手了。扭脸看一眼祥子的娘，对方正审视着自己。灵儿急忙移步过去，递上信笺和尖刀：“给！”
　　 来不及赌气撒泼，祥子娘接过刀和信，定睛看去。祥子、翠儿和灵儿都伸长脖子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信封上潇洒地写着几个繁体大字：常焕祥之母亲启。
　　 祥子娘寻思半刻，撕开慢慢看了。三个年轻人只能看着祥子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面露恐惧。灵儿的心半悬着，不知脾气暴躁的逢寨主会写些什么。良久，祥子娘的眼神射了过来，灵儿读懂了，这眼神分明在恼怒分明在憎恶分明在惧怕又分明在疑惑。
　　 “娘，写的什么，干嘛瞪着灵儿看？她又没做什么手脚！”祥子着急地问了句。
　　 “她是没做什么手脚！从今往后我可是要敬着她了！简直不得了，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狐狸变得呢！”祥子娘说半句留半句，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
　　 “你们散了吧，今天我还真是累了，待会儿还要磕头烧香，不能再耽搁了！警告你们，这次地契被抢走的事儿，你们谁也不能说出去半个字！失了两张，虽是可惜，可眼下是是要保住余下的田地！头脑乱死了，都走都走我要自个儿理理头绪！”祥子娘摆摆手，像哄围拢的小鸡似的赶散了三个人。仨人急欲退出。
　　 “灵儿，你留下！”祥子娘这句话让灵儿不得不停步。第一次听祥子娘唤自己“灵儿”委实稀罕！祥子和翠儿担忧地看看灵儿，吐吐舌头走掉了。
　　 硬着头皮走过去，灵儿迎着祥子娘的目光，说道：“您，您还有事吗？”
　　 祥子娘叹口气，慢悠悠地点上旱烟吐出团团烟雾，说话了，“灵儿，我万万没想到。自从把你娶进门，风头全让你抢了去……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男人围着你团团转啊！本以为你柔顺孝顺，识大体顾大局，却没料到你骨子里隐藏着那么多的不安分因素，没料到你会那样的蛊惑男人心！”
　　 灵儿不说话，胸中涌起了滚滚惊涛骇浪。她愤愤地胡乱想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竟是如此诋毁我汤灵儿！看着吧，我汤灵儿势必要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