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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父亲(第六章)


作者:小脚雷大侠 举人,339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3发表时间:2008-12-12 22:05:33

第6章
   流浪从那年的五月开始
   那年的春节如伤逝一般地过去了。
   我的男人走了,又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土屋。在他走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反复地咀嚼了《伤逝》,于是,决定走出土屋,走出村子,去寻找自己的生路。否则就会饿死在土屋里。
   我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连买手纸的钱也没有了。粮食和卖猪肉的钱都被公公封锁起来,每到吃饭时,还要跟我提到生活费的事。我说粮食有我一份,公公说还有醤油和葱花钱。葱是我种的,醤油是他买来的,可那钱是他儿子挣的呀!难道我和他的儿子真的没有什么关糸吗?这样的话我却说不出口,也赖得说,好像我离开他家会死似的。
   我穿着结婚时的衣服,提着一个柳条箱,踏着泛绿的乡间小道,看着树梢上的小鸟从这枝跳到那枝,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我出了村子又过了另一个村子,整整地走了一天,在黄昏时到达了建筑工地。
   那是五月的季节,河里的冰已经开化了,我是到这里当临时工的。到劳资处报到后,就被分配在电话室。工地上的电话室,就是用苇席搭起来的房子。总共三个话务员,都是临时工。我们的地位比挖土的民工要高一等,比正式工人要低一等。临时工可以转正,民工却不能,可没转正之前,随时都担心被解雇,正式工就没有这种担心。管后勤的白主任却特别地关照我们,没出几天,我们几个话务员,就跟正式工人和干部平起平坐了,再过几天,就比一些正式工人和干部还优越。因为,有白主任给我们撑腰。谁都知道,我们是白主任的兵。
   这应该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也正是由于这个良好的开端,使后来的很多事情都变得很糟很糟。
   白主任让我给他写后勤工作报告,我就用了一夜的时间,把从书上看来的词汇,洋洋洒洒地堆砌在十几页的稿纸上。第二天早晨,白主任一看就乐了,夸我字写得好,词更好,是个才子,能写两下子,还说一定要把我转为他的正式兵。天啊!这白主任简直就是我的上帝,他太了解我的心思了,只要一转正,我就再也不用回到村子里,跟公公婆婆住在同一间土屋了。
   白主任的电报很多,家信也很多,每当我值夜班时,他就过来发电报,还求我代他写家信。电报好办,按着他的意思拟出电文,再译出来发出去就没事了,家信却真的让我为难,特别是以他的口气给他老婆写信。而且他还跟我说他老婆特凶,能打两下子,谁都不敢惹。我问白主任,为什么不自己写,他说写字费劲,词也用不好,还说回家的时候跟他老婆提过我。
   我没问他为什么提我?也不知道这跟写信有什么关糸?
   可他非让我写,我也只好写。
   我不敢得罪白主任。
   得罪了白主任,就等于把上帝给得罪了。
   白主任还管广播室和打字室,食堂和卖店也归他管。他却整天扎在电话室,食堂要做点好吃的就用大饭盒盛过来,拎着个酒瓶,让我们几个话务员陪他喝酒,喝完还要留下玩扑克。玩的时候不是拍人大腿,就是摸人胳膊,很让人肉麻,却又说不出什么,因为那一切都是在非常自然合理的状态下进行的,不是让你出牌,就是问你要不要?到了第三天我就不玩了,慌说头疼,要到外面透气,还把卖店的小李叫过来顶替我。
   时间一久,找他的人都到电话室来,好像这是他的宿舍和办公室。工地上闲言四起,说电话室出了个妖精,把白主任给迷得五迷三道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妖精就是我。我开始害怕,心想,白主任的老婆说不定哪天就来了,进门二话不说,揪住我的头发开打,然后再把我踹到河里去,我狗涎残喘地爬上岸,被一大群围观的人骂破鞋。我虽然没跟白主任跑破鞋,可一旦他老婆要黑上我,就跳到河里也洗不清。
   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青纱帐中间的一条小道上,发现前面横着一辆自行车,我正想把它挪开,白主任却突然从青纱帐里钻了出来,像一条垂涎三尺的大狼狗,把我堵在那儿了。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问他怎么在这?他说等你半天了,怕你遇上坏人出事。我的心在冷笑,嘴上却说谢谢白主任。
   那天白主任没有碰我,更没拉我进青纱帐,只说怕我出事。我跟白主任穿过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村子里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我,等我过去之后就在后面喊妖精。我不知道这些人管白主任叫什么?孙悟空?猪八戒?唐僧还是沙和尚?回到工地,人们看我的眼光就更怪了,好像我真的是个妖精,刚把白主任的血给吸了,下一步正准备吃肉。
   我明显地疏远白主任,就是打这开始的。我不相信那条道上有坏人,也不相信白主任真的怕我出事,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我已经有数了。只要是我当班,我就把门闩上,除了隔壁试验室的石谷和老梁,谁来我都不开,尤其是白主任。闲班的时候,我就到隔壁去跟老梁玩象棋,或者跟石谷学照相。石谷是我初中时的同学,老梁是个难得的好人,白天跟石谷在一起工作,晚上跟石谷睡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大床上,真正的亲密无缝儿。我和他俩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们三个人都很快乐,也都很得意,好像处在修桥工地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可惜好景不长
   白主任家里又来电报,是夜里十二点四十收到的,电文是家里一切都好,刚买了一台白山牌的自行车,请寄叁百元钱。我打电话通知白主任,把电文给他读了一遍。他让我把电报给他送过去,我说明天一早。
   清晨六点多钟,我穿得齐齐整整的,很有分寸地敲了白主任的门,并一字一板地在门外说:我来送电报。白主任说送电报不进来,敲门干嘛?我推开门,见他还没起床,就把电报放在桌子上,就迅速地离开了。刚回到电话室,白主任就把电话打过来,说电报内容不祥,让我立刻到他那去。
   我只好再去。一进屋,他就穿着内衣从床上跳下来,把门关上了。我又推开。他问开门是什么意思?我说大清早的,放点新鲜空气进来。他又问,刚才敲门是什么意思?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心想这还用我说吗!我这一笑,就把白主任给惹火了,他啪地一下关上门,非让我把问题说清不可,我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他提示我:一见他就一本正经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是主任,我是临时工,本来就该一本正经,这有什么不对吗?他说当然不对,你这是污辱我的人格。
   我正琢磨着怎么跟他说,他又问我:你跟石谷混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我赖得告诉他我和石谷是同学,就说没有跟谁混在一起,因为住在隔壁,来往自然多些。可我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让我走,还喊来卖店的小李,交给她一把黑色的大锁,让她在外面把门锁上。小李真的把门锁了,然后一溜烟地逃走。
   我和白主任双双被锁在他的屋子里,有点像警察抓罪犯,用手烤把自己和罪犯烤在一起的意思,这下我不是妖精也成妖精了。
   白主任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交待问题。我就站在椅子背后,死死地抱住椅背,他稍一靠近,我就用椅子拦他,同时连连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明知道这样不好,可除了这样之外,又没有别的自救办法。一会就有人来扒窗户,随着咔嚓一声响,白主任的房门被踢开了,实验室的老梁为了救我,手里拿着一张发票,亮在了白主任的面前。白主任气得浑身乱抖,话都不会说了,犹豫了一下,很不自在地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就给劳资科打电话,说要解雇我。
   结果,我并没有真的被解雇,白主任只是想吓我。
   第三天的晚上,又是我的夜班,七点,我就把电话室的薄木板门闩上了。十二点钟刚过,就听哗啦一声响,电话室的门玻璃被什么东西砸碎了。我腾地一下跳到门口,看见白主任的手里举着一根大木棒,又要砸下来,就抄起擢在墙角的那把大铁锹,端起来对着门口大叫:你敢过来我就砍掉你的狗脑袋。这时,老梁和石谷也都冲到了白主任的跟前,把他推到一边,他又冲回来、、、、、、
   一会儿,人们就都闻声出来了,纷纷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顾浑身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白主任却义正词严,说他老婆得了乳腺癌,发来电报被我扣下,耽误了最佳治疗期。
   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买白山牌的自行车,就这样变成了乳腺癌。
   一些人吵吵嚷嚷地咒骂我:这妖精也太不像话,都是白主任惯的。白主任又举着大棒向我冲过来,又被老梁和石谷推开、、、、、、我瞪着愤怒的大眼,一动不动地端着那把大铁锹,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情景之下我能说什么呢?我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我和白主任的力量是不成比例的,我注定要一败涂地,这是没有悬念的。
   白主任和人们回屋睡觉时,已是下半夜的两点了。我从电话室走出来,孤孤单单地坐在河边上,凝视着河里的水。不知道风浪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水如一面大镜子,又亮又白,一点波纹没有。
   夜,静得如水一般。
   那个夜晚的月亮太白了,白色的光芒把天和地映得没有一丝杂色。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流浪?为什么要受气?我的男人为什么不能保护我?我踹地大哭,楞把工地上的大头目哭出来了,青面瞭牙地怒喝我:再哭就把你绑起来。他越不让我哭我就越哭,别人能欺负我,我为什么不能哭?我哭得绝望又绝望,悲伤又悲伤,差点把静夜哭碎。
   然而这夜的哭并没使我获救
   工地上来了一批小青年,每天都要出入电话室,不是打长途,就是发电报。一个名叫刘辉的尖下巴姑娘故意找碴,硬说我不给她要长途,还让她那个进过局子的对像骂我,并扬言哪天一刀捅死我,把肠子挂在树梢上。我要和她去找白主任评理,她说就是白主任让我们这么干的,你能怎么样吧!这时,白主任却嘻皮笑脸地走进来,一副无赖相,说哪天请我喝酒,跟刘辉当面谈判,谈的好坏就看我的态度了。
   我被白主任叫到工地食堂那天,民工都走光了,只有一排木板房,孤零零地擢在河套里。板房的门半开半关,我犹豫了一下就进去了,刘辉和白主任正在等我。酒菜已经摆好,刘辉亲热地抱抱我,我却有一种单刀赴会的感觉。
   白主任拍拍我的脑袋,叫了一声小妹妹,说今天光喝酒,不说事,谁不喝醉谁就是王八蛋,醉上一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豁出去了,端起一个粗瓷大碗,伸到白主任的跟前,大声说:倒酒!白主任给我满上,又倒了两大碗。刘辉吓得嗷嗷叫起来,脑袋扎在白主任的两腿间。我仰起头来猛喝一口,这一口足有半碗,白主任也假充好汉,一气喝了大半碗。刘辉也喝了一点点,就红着脸咳嗽起来。白主任说不管她,咱喝咱的。我摇头,坚持要刘辉一起喝。刘辉又喝了一口,眼泪就淌出来了,趴在白主任的大腿上,小脸上的雀斑越发清晰,一个挨着一个,特像我童年时掏的鸟蛋。我却越喝越猛,越喝越精神,喝完白酒又喝啤酒,喝到最后碗也扔了,干脆抱着酒瓶喝。白主任喝得更猛,还边喝边用手碰我的大腿,问我这地方能不能动?我不动声色,装着喝醉的样子,一边把他的手拿开,一边说喝,喝、、、、、、我还没喝好呢、、、、、、
   喝到天黑时,白主任也趴下了,把刘辉压在身底下。
   我的头迷迷糊糊的,都要疼炸了,胸腔里好像着了火。我从一片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中走出来,走到大坝上就吐了,理智却一直很清晰。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大喝一场了。喝不死就活着,喝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活着受气好。
   打那以后,我开始自己跑转正,利用闲班时间,坐在拉料的大货车上,颠波于几百里地之间,去找劳动局的孟局长。冬天的寒风像刀片一般,汽车一跑起来,风就更尖,仿佛心也冻得裂纹了。
   车到E市,天也黑了,孟局长早就下班回家了。
   孟局长是个白发老太太,住在一个平房小院儿里。
   那个小院的铁门很高,天一黑就在里面上锁。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去过那个小院儿,见到了孟局长,是E市的工会主席江帆把我带进去的。那个江帆挺讨厌的,我不想再去找他了。每次要给他一桶鸡蛋,两瓶白酒,还得管他叫大哥。这个大哥沾酒就醉,一醉就管我叫小云子。还说小云子的表姐长得漂亮,小云子比她表姐更漂亮。然后就动手摸我的衣服,问我是什么料子?吓得我转着圈儿地躲他,边躲边叫大哥。他就叫我小妹妹,转着圈地追我。我说你喝多了,躺下睡一会吧,我在外面等你。我跑到外面,他果然睡了,一会儿又喊小云子。这时,我就进屋,求他带我去见孟局长。他说没睡醒,先喝点水。从下午三点喝到四点,我又求他,他又摸我的衣服,又说小云子长得漂亮。我只好再到外面去等他。等到五点,他说孟局长已经下班了。我只好跟他提起表姐夫的另一个熟人,E市的头号大官。江帆的酒这才彻底地醒。
   我跟江帆来到孟局长家门口时,天已经很黑很黑了,敲了半天,那个大铁门才不情愿地打开。孟局长说,家里就她一个人,天一黑就把门锁上,如果不看我是个姑娘,门敲碎了都不开。江帆低头抽烟,我把表姐夫的信给了孟局长。老太太看了几眼,说等研究一下再说吧!
   那个夜晚,我是在江帆家住的,因为我没处可去。一个临时工,连公共汽车都坐不起,哪里还有钱住旅馆。江帆的妻子,是个特别好的女人,像个亲姐姐似的,有她在的时候,江帆也装得像个亲大哥。所以,那个夜晚很安全。
   今夜我要自己去找孟局长
   路灯很暗,道也不平,坑坑包包的。我记不清孟局长家那个小院儿的具体位置了,穿过一个又一个胡同,经过了若干个大门,哪个大门都不像孟局长的家。心里一急,脚绊在一根竖起的钢筋上,低头一看,白袜子被血染红了一片,脚却没有疼的感觉。我用手向后拢了拢头发,继续向前走,终于看见了孟局长家的大门。
   走进孟局长的家,这个细心的老太太,第一眼就看见了我脚上的血。
   那个夜晚,孟局长没让我走,让我住在了她家里。
   早起我跟她一起做饭,一起轻唱小小竹排江中游……
   那是个非常可爱,非常有教养的老太太。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老太太最终没有办成我转正的事。
   那个冬天,我离开了修桥工地,接替我的是刘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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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责任编辑:恒量】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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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关东胡人        2009-02-03 23:22:26
  有白主任那样的男人,也有老梁那样的男人,看来男人并不都是那样不勘。看到老梁寻一节,作为男人的我才松了一口气。
无业游民
2 楼        文友:若耶        2009-02-21 05:18:02
  一个女人在一群伺色的男人中活得多不容易,这段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作为女人的“我”,却不单是个坚强有尊严的女子,并且有周旋于饿狼之间的智慧,虽然饱受屈辱,倒也得以人格的保全。。。在那个时代似乎特别难,虽然那时代的人都特别看重作风问题,轻易不敢在这上面犯错误,但因为权利本身的作用,又有多少女人吃过暗亏啊。。。这段的描写是很有时代特征和意义的。。。
真人一枚
3 楼        文友:衡陆憎        2015-09-12 19:10:0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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