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未知栏目 >> 未知栏目 >>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四十五)

精品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四十五) ——第四十卷 恢复生机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76发表时间:2011-09-01 11:22:20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四十五) 时川在神童坟前凭吊一番。离别汤岙时,象苗告诉他,岩生死后冤气不散,老是嘤嘤鬼叫,后来别人威胁要拆他的坟,才不叫了。岩生的四弟之连穷困潦倒,在外地搞活性炭生产亏了,岩生死后不久他也得病了,先是变得青皮吊脸,再是变得黄泡流水,大约几个月后也死了。他二哥之远划成右派别人都说他疯了,现在他在黄荡山教书。时川听说之远在黄荡山教书,联想起在山底教书的长庵,自己也想步他们的后尘,便去黄南找长庵去。长庵没找着,又去黄荡山找之远,却找到了。
   谈起来往事如梦。之远说:“那段岁月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假癫。拿着长筒在长塘街唱道情,唱《珍珠塔》,唱方卿会姑娘,唱得声泪俱下,讽刺芙蓉人看不起我。看围观的人多起来,又痛哭流涕,满口疯话。长塘街有人表示怀疑:之远一定是假癫的,真癫的话,他的道情怎么唱得这么好呢?有人说,真是没良心,你又不是公子落难考状元,芙蓉人把一个大姑娘嫁给你,嫁出一个却领回来三个,人家养你一家人,你还装疯卖癫唱长筒,你要报冤吗?恩将仇报吗?听了这些话我很羞愧,只好出去讨饭。可我心有不甘,偏偏在邻村转来转去,绝不去远的地方讨。庆枢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之远这是有意要倒芙蓉人的霉,倒人民政府的霉。其实霉也倒不掉,霉倒了,字号还在。你之远这点鬼把戏,以为我庆枢看不透?后来叔平先生为我算命,说我就是教书的命,我坚信沦为乞丐是暂时的。于是我也学长庵先生山底教书糊口的榜样,在乐清北雁荡的黄荡山找了一份教书的差使。村里原本没有学堂,来了水平这么高的先生,全村人都快活,就腾出祠堂让我办学。这以后,过年写门对也不用拿到乐清请先生写了,我写的门对绝比乐清的先生好。从此大家对我非常尊重,平时有什么客人往来,宰鸡杀羊都叫我吃。”
   黄荡山给他粮食,周围一些番薯山地荒的,他也只管种,番薯要压多少藤就压多少藤。妻子在外日子也不好过,听说之远在山底教书、种田,生活稳定有饭吃了,便回来与他破镜重圆。妻子回到汤岙,儿子不肯到父母身边,留在芙蓉住。
   时川很羡慕之远,说还有这样的缘头的话,也替自己介绍介绍。之远替他打听了好些人,附近哪个村庄需要教书的,却都说办不起学堂。黄荡山不缺吃的,时川就在之远那儿放开肚皮大吃几天番薯。
  
  
   第四章饥饿的烙印
  
   时川10天之内重了5斤。回芙蓉再吃几个月后,胃口真的减下来了,可是对吃的东西他还是很宝贝的。玉菊要是把谷撒给鸡吃了,时川就跟她争。“粮食糟蹋了,对不起农民,从唯心论讲也对不起天。”
   玉菊说:“鸡吃谷是天经地义的,现在是什么世道?现在是1962年了,条件好起来了。”
   玉菊把小块的番薯拣出来准备倒给猪吃的,时川偷偷地将小块番薯连皮吃了。玉菊把一些老菜叶等下脚料喂猪了,时川也有意见,总是嘟哝着说,这东西让人吃有什么好处,那东西让人吃了又会有什么药用效果。时川夹了一箸的咸菜,就说,“这梅菜好,梅菜出,百病没,”指着玉菊说,“你是豢养孩子的,咸菜要多吃,解毒,消除百病的。”
   与时川相比,董秧却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每餐她都不上桌正式吃饭,也很少看到她有什么东西吃下去,只是偶尔吃点生番薯等生食。据她自己说,已习惯了,在深山老林里,拜闪魈的人习惯吃黄精、藤梨等山果,饭量通常也极少。
   一家人吃番薯配粥,时川一边吃一边还不停地说:“唔,好吃,唔,好吃。”
   董秧听烦了,没好气地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别人都摘了蒂剥了皮吃番薯的,吃完一块番薯,剩下一个番薯蒂,惟独时川连番薯皮连蒂都一古脑儿咽下去。一边吃一边还津津有味地讲述楠溪山底道姑洞的传说,说是有兄妹两人如何用番薯治城底阔爷的便秘。
   玉菊咽了几口番薯就感觉吞咽困难起来。时川看桌上番薯皮、番薯蒂多了,风卷残云般地用手抓去,捏成一块,塞进自己的嘴里吞咽下肚。玉菊看得泛胃,将自己吃出来的番薯皮随手扔给桌下的狗吃了。时川抢着说:“别扔,这不好吃的吗?”
   玉菊说:“不,我吃出来的皮不能给你上辈人吃,罪过的。”
   “我吃的,哪能给狗吃呢?”
   玉菊解释说:“反正要给狗吃些东西的。”
   “你把我当狗看?”
   “这是你自己要吃的。这说起来可能难听,狗反正要吃粮食的嘛。”
   “让它吃屎。”时川斩钉截铁地说。
   玉菊想吐,强忍一下没吐出来。“二伯喝粥吧。”
   “不喝。”时川想一想又说,“不过要是有倒给狗吃的,就别倒了,让我吃吧。”
   时川吃完自己碗里的粥便歇下,玉菊好生为难,罇里剩下的小半碗粥还能倒给狗吃吗?玉菊倒希望二伯把粥吃净了:“二伯吃饱了吗?”
   时川把碗略微向前一推,说:“不知道。”
   玉菊不知说什么好,时川又补充说:“反正吃好几碗了,看看那光景也应差不多了,就歇了吧。”看玉菊着手把粥拨到一个小盘里,时川惊慌地嚷起来,“可别给狗吃啊,可别给狗吃啊,让它吃屎。”
   玉菊把手中的箸摔在桌上,用手蒙着嘴,强忍着钻到后门阶檐坎上呕吐。
   继鹰随后也到后门阶檐坎,站在玉菊身后等待她吐歇,却不知所措。玉菊忿忿地说:“你二伯太难侍候了,我没法。”
   继鹰说:“他是上辈人,你咋讲这话呢?上辈是头上咱是地嘛。”
   玉菊懂得继鹰说的“头上”就是指天,他认真起来连天也舍不得说,怕冲犯着什么。她说:“忒龌孽相了。”
   继鹰不高兴:“不要嫌老人脏,他是上辈人嘛,都一色的,将来你我也会老起来的。”
   “我不是对他不孝,更不是虐待他,是他自己做贱哩。”
   继鹰无言以对。
   玉菊说:“好好的吃着饭,他总是把饭当作药来吃,总是说这东西吃什么病好,那东西又治什么病的。说得什么都是药,你说恶心不恶心?”听屋里没有什么反应,玉菊故意提高嗓子,好让时川听见,“我叫他勿舔碗,他就是戒不掉。他一舔碗我就吃不下饭。”
   时川翕动一下嘴巴,想朝后门接嘴,却听玉菊继续说:“碗洗落的东西也留在猪水里,给猪吃也是一样的。”
   啪的一声,时川在桌上摔了箸:“你敢把我拿猪比?”
   玉菊进来了,看二伯恼起来,声音平和了许多,解释说:“二伯,反正粮食要给猪吃的。”
   时川说:“你这人就不会顾家了,粮食咋舍得给猪吃呢?猪可以吃草,吃番薯藤叶,吃糠。这人吃的菜饭里面烧得讲究,有香料,有油盐的。”
   玉菊又想呕吐,顾自冲进卧室里去。
   晚上,二楼外间点着一盏小油灯,里间的董秧忍不住对外间的时川说:“你也不要怪下代,你这吃饭舔碗的习惯,连我也受不了。”董秧本来还想说,狗才舔狗盆的,人怎么也舔碗呢?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忍在肚子里不说。
   时川想了想说:“这是烙印。资产阶级有资产阶级的烙印,我这是饥饿的烙印吧。”
   听他说得如此坦诚,她倒也无话可说了。他怕冷场了,嘟哝着说:“这社会什么离奇古怪的烙印都有,大凡‘烙印’起来,人就会有些神经相。”
   “不过我把话给你说到,你想长寿的话,最好别让肚子撑着。”
   时川觉得可乐:“得了吧,像你这样长期让肚皮受罪,活到一千岁又有什么用呢?像你……”时川突然打住,意识到不宜说出要说的话。他要说未说的话是“像你这样的人去劳改倒挺合适的。哈哈。”时川还是想起了更有力的证据:饥饿导致死亡,并进一步推导出——也是身心感受到——饥饿致人折寿!
   董秧坚持说:“其实一个人吃多不如吃少。人生在世辟谷为佳。吃少,生命内耗也少……”
   “得得得,”时川打断她的话,“劫后余生,肚皮不尽量撑他几回,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以后的日子如果吃不痛快就无法弥补以前饥饿煎熬的痛苦,或者说肚皮撑他几回圆圆滚滚的那才死而无憾。”
   董秧没有接嘴回话,也许她就未听清。时川掏出非常宝贝的笔记本招呼董秧看。他自己也难以说清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似乎是想了又想做出的决定,还认为董秧是有文化的人,又是可靠的人。见董秧极不情愿地接过笔记本,时川诱导式地对她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奚落我,你看看我的笔记本就会理解我了。”
   董秧粗略地翻了翻,递还给时川。时川感到奇怪,原以为董秧看了他的诗页以后会感动得流泪的,最起码也会感慨一番的,可她竟没有流泪,连句褒贬之辞都没有。邪门了,自己坐牢多年,最重大的成果都记录在这笔记本上了。换句话说,这笔记本的内容未能打动董秧的心,坐牢也白坐了。
   许久以后,时川得出结论:董秧几乎不食人间烟火,她是真人。凡看完我的诗而未流眼泪的,都是古怪的,是真人。
   时川非常失望地吹灭了灯,楼上趋向平静。
   楼下,继鹰把儿子光扬领进卧室,点上煤油台灯。卧室木地板比蛎灰坦的厨房高一条门槛地,比厨房间高燥。玉菊理好厨房就迫不及待地钻回到卧室里来。
   卧室里主要摆设有两张床,一个重橱。靠前窗一张两头端小床,习惯称下床,靠后窗一张土改时地主家分来的大床,习惯称上床。大床后面剩出三尺宽的空间,放米桶、酒缸等杂物。大床与小床之间,靠西首板壁的地方摆着重橱。大床上的堆塑人物和红重橱上的凤凰采牡丹等花鸟画,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继鹰半躺在上床,玉菊坐在下床。重橱抽屉拉了一半出来,玉菊一手肘支在抽屉上,在纳鞋底。她对继鹰说:“两个老人让他们自己烧吧。”
   继鹰神经质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人若是不孝敬上辈,那会天除(诛)地灭,五老(雷)佛击顶的。”继鹰说得激动了,坐了起来,点上烟。
   玉菊惊诧继鹰会这样发火:“咦,你慌张什么,这又不是不赡养他们哪。为什么不行啊?”见继鹰脸上凝重,并不答话,玉菊又说,“他俩都闲着呢,又不是特别老。”
   继鹰嘴上不好意思说。两个上辈人一个是妈,一个是二伯,几个舅公爷曾提议过自己过继给二伯当儿上谱,虽然亲房有意想安排让两老做夫妻,可他们总是冷开开的,总有些不自然。不管怎么说我都得把他们当亲父母看。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做下代的更不能在这件事上多嘴多舌,或者刻意安排什么,一切任其自然吧。这些话继鹰只是放在肚子里,连对玉菊也不好意思说,怕她笑话:做儿子的急于卖娘了?——这话也许她不会讲,但她心里会这样想的。

共 3963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也许!由于时川在那几年劳改的时候,所受的苦难和饥饿太多太深的缘故,从而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很深的烙印,就是对于吃特敏感,每顿饭都有一种吃不够,吃不饱的感觉,而每次在吃过饭之后,都要把整个碗添上一遍,不仅如此,还总爱把别人吃剩下和拿去扔掉的东西抢来吃,他这样做让家人很不习惯和反感。期待后续!谢谢支持!【编辑:清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902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清爽        2011-09-01 11:34:26
  其实这一切也都不能怪时川的错,要怪就怪那个黑暗混乱的特殊年代。问好!
我是一名严重的“肌肉萎缩”患者,年龄28岁。梦想就是想出一部书和成为一名作家。
2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11-09-03 22:13:32
  时川对吃的感受,确实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的。小说写得极其真切。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3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11-09-03 22:14:00
  之远的遭遇也令人不寒而栗的。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