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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诗人专栏■鲍尔吉高原】河边的骨笛•组诗


作者:鲍尔吉高原 举人,357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96发表时间:2011-09-04 16:05:18

一匹兽,在河边,皮毛的斑斓衍如水纹
   制骨笛的匠人,石碣上硎好刀艺,他老了,荒芜了性爱
   他在砥石上磨砺骨艺
   他幻觉中听见百只兽禽的亡灵控诉
  
   一匹兽的影子,在水边孤独
   骨匠,四十岁,妻子饿毙
  
   骨艺呵,在引颈受刑的野兽留在皮毛和白骨的
   惨嚎中
   骨艺呵,镂锉的刀具,一个孤寡的男人的腕力和酷
  
   河的元叙述,无从追忆
   河,解成冲蚀,成女人小腹一样隆起的河床
   从亘古山岳抛掷下的卵石,亿万年的沙砾
   没有故事的堤岸
   时间流浪的谷和川
  
   一匹兽,在吹骨笛人的嘴里,喊出生死场的悲凉
   吹骨笛的人,眼球鼓出象个盲人,一对骨头的眼,注视穹苍
   他已经没有年龄供画师触动笔,他也许
   是我早殇的祖父,父亲和儿子
   娶一个女人做我祖母,或失贞后的女子为我妻室
  
   一匹兽,在一只骨头的空腔里灵魂唱歌
   听起来酷肖古老的埙骨笛,鸟兽听之舞动爪足
   它们已死的皮囊按捺不了还要
   走回去的灵修
   我在河边,听一管白骨中森人的白磷
   流泄在骨头孔隙的空气颤栗
   河边的叙述,如此空旷,鸟兽在风中,动身而舞
   一只骨笛可以狩猎,怀揣爱欲的灵类,脚趾翘着
   灵魂走出肉身
   他们在河边,无遮无拦地哭泣
  
   一匹兽,在灵魂转世的河里,成了招回亡者的骨笛
   骨形的笛节,埙一样特立独行的奏式
   它将倾听和迷惘的灵从肉体吹出,让美和伤逝永居音乐
   骨笛在薄如蝉羽的笛膜的羊皮纸上,写明生死
  
   一匹兽在死后,才像佛舍利,涅槃
   不可复活的骨头,吹动让死亡再生的巫语
   骨艺呵,当骨匠的手,离开情欲已死的身体,成了卓异
   骨艺呵,我听见月光下,鹿或者猛禽的长唳如刀
   河被一只骨节照亮,仿佛古老的风景重现
   女人,要像鱼一样,将透明的卵,排在檀木香味的河水里
   时间让石头,也受孕于阳光
   在一种幻觉的骨笛里除了森林的阴翳,谁将不死
  
   ○祖母和汲水的楚腰罐
  
   祖母忘记出生她的河流
   一支梭椤树刻成的独木舟
   兽一样的祖父,在雄丽的做爱后
   祖母,成了被遗忘的人
  
   她洗净身上的,分娩的血和羊水
   手里拎着,一只双耳的楚腰罐
   她一只脚踝的身子立起来了在水边
   女人们,从此进了部落的主角
   采撷和训豢,骨针缝纫兽皮
   祖母的手,她的智慧的针黹
   人从饮血茹毛中
   走向谷禾成熟的原野
  
   生育的楚腰罐她的胫和腹,它的肚和耳
   屈与凸,这是大地原始的艺术
   女人是大地的陶器
   连乳房也美轮美奂
   以后的艺术,曲线和受光的部位
   是大师的苦心诣求
  
   有了水车,背水的囊,熟的饭肴和陶具
   有了光闪的丝,有了布帛和羔皮的裘衣和粗布
   有了羊群汹涌,有了凯旋而归,雉翎倒插的旗旌
  
   祖母是生育的神
   祖母是一条河最早的清水
   天地如此丰腴,她生生不息,如此巨大的繁殖力
   连死亡也惊叹
   一座山生育了浩瀚林海
   天空生下千年的雨水
   雨水生育万种草木,草木生育了春天
   祖母在春天她的,围裙里
   取出花朵,童谣火种和绳索
   取出解渴的雨水,一年的风信子
  
   ○古筝,流水声中怀想远方朋友
  
   岁月如流水
   嘈切如雨,珠玉落盘,如歌如幻的行板
   水光、月色、丝弦
   融融、朦胧、絮叨
   远方一页窗弦,衔着泪光中一夜望乡
   三十年,如歌行板,流水声将我带到何方山水
   聆听流水细密的韵致如风声中口含银子如落雪
   如流水上的舟,溯江抵达二十年前
  
   有朋自远方来
   有阳光三叠中,青苔柳色
  
   古筝凄切而典雅,心是一叶横江的舟子
   隔着烟雨三日,地老天荒
   或趟大川,或涉高山
   一幕一幕,这地平线上的黑山白水,晴雨明晦
   激越、浊重、轻柔
   是谁能带我回到岁月依旧的往日
   一位匠手,他截竹为筝
   一位素手女子,名叫潇潇
   她将流泪奏出,一江春水
  
   ○骨笛•之二
  
   半坡的彩陶盆上,狩猎图上走下猎人和兽
   清吹的骨笛,比谷风还蓝
   比史前灶厨还早,骨针的姊妹
   、锥底陶瓶
   ,肥豚入网
   男人们掮着弓矢猎物,女人们骨刀骨针,烹纫和生活
  
   豺狼群体出没、惊散而去
   骨笛、森林里的动人心弦
   河边的篝火,在传说中白马死后暗淡下去
   孤独的猎人,骨笛腔里流出埙一样淡哀
   七个孔的笛,摹拟古城堞上连吹角声
   五个孔的骨节,在月光下如泣如诉猎人的传说
  
   番神远去了,内心神明消失的人,只剩下骨笛和唾液
   爱听音乐的蛇,闻笛而舞
   在森林深入,吹动骨笛
   豹和良禽,四处躲藏
   月光隐去的林薮和水边,只剩下会说话的骨头
   鸟兽动身而舞的日子,只有当骨笛刺耳的啸叫
   在流浪的河水边,猎人男女一个老年骨笛手
   空旷的天然舞场,可以听见骨孔里
   怨怒的,死亡的鸟兽魂灵惨叫
   归来去,森林中走出一位白髯的捕蝉老人
  
   当骨头说话,野兽的生存和死亡,从骨缝里滑出
   这里只剩下苔藓,只剩下蛱蝶,自然主义者已死
   这里的蹊径很快将被草封实
  
   最后一只猎狩尽,骨笛配一位垂暮的笛匠,遗世孤立
   河流疲惫的波纹,听他喉结、顿挫的、峭利语言
   老人是通灵的人,能凭骨头和神的亡灵交谈
   何年何日,拿一位诗人的骨头削骨笛,狩一种叫人的兽
  
   ○豹子最后的舞蹈
  
   将遗世孤独,在一块悬崖上走完
   火焰,一只豹熄灭从外向内的斑斓
  
   猫科动物豹子,走不进烟囱上的舞蹈
   在一座城市隐身,翻捡垃圾筒,没有关门的厨房
  
   豹舞,森林边缘的力之舞,最后的舞姿、成环
   自杀者
   猫科动物,孤勇者,听见足迹印在石板上
   大地陷下去的断裂声,徒劳有加啊
   一座人类活化石的森林
   只剩下这一匹弥足珍贵的豹子
   在步舞,闪电敏捷的爪和尾
   力拔千钧的腰肢,它活在岩画上,活在赤豹的壁画上
   在一块磐石上,豹子只剩下最后一块领地
   死亡之前,临崖独舞
   然后奋力哀号、死掉、皮肉被蛹食穿
   或者捕猎者剥下、当皮革
   或被制成标本
  
   或者做一只猫、灵敏地跃上城垛上的树桠
   它向世界扮个鬼脸,猫将战争的油画或桃色新闻
   的报纸叼来铺成巢穴的松软床垫
   然后生下一窝猫崽
   或者在铁丝笼里,向人们投以蓝宝石的眼球
  
   濒临绝境的豹子
   最后的步子猫一样轻,不能承受生命之轻的爪子
   在大地最后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叩问
  
   这适者竞存的自然法则
   人是何年的最后一只豹子
   坐在观察鹰、豹子、最后舞蹈的岩石上
   看自己的群体,临崖做出臭名昭著的步态
   与自然合谋,杀一只豹子
   然后森林消失,只剩下猫的哲学
  
   ○说出远方的神明
  
   谁的去路好
   只有神知道
   ——苏格拉底
  
   说出远方的神明,我老了
   记不起那柄放在秋水上的琴
   木头和马尾,扎琴的手艺,弹琴的手指
   一匹马,和一个远年岁月里,孤独的人
   故事凄艳,马死了,骨头做琴
   那扎行囊的人,身影收起在一条消匿的河流里
   看不见的村庄,祖母咬头巾的面容
   深冬的马嘶
   带我走不出一生中神灵祝福的地方
  
   神明在一片汪洋的紫木樨的大地上
   在马的足踝溅起水,听得见马的骨头做的琴
   讲述一个女人的爱情的不知名的村子
  
   为什么一个人会在马死的地方,留下双膝跪伏
   的姿势
   泪水象石头一样砸碎那些无辜的花朵
   他的老年多么酷肖那些还在婴襁中的婴儿
   多年后听到孤鳏男人的经历
  
   ○缶
  
   比《击壤》歌的苍古苔色还老
   飞竹、断竹、在七个孔的缶、釉红的
   生陶还未在上窑、女儿火中成形
   比诗经还远的狩猎之歌
   它在缶的凄哀中、成为回声
  
   卵圆的泥胎
   蛙型的土乐器
  
   狄和戎的儿女,羌人的后裔
   血管流着匈奴血性的融和民族
   亚草原的骄恣
   秋风马肥,飞箭如蝗矢的悍儿
  
   一声牛羊巷子的卵块,山芋型乐器
   兵燹之火燎原时,激荡沸血的秦乐
   悲怆、高亢、单调
  
   古人以黄粘泥,捏缶的坯胎
   烈日下曝晒成型
   凿七孔成宫商
  
   战士骨头使刀变钝,钢质卷屈
   马死在国殇里,旌旗撕裂
   战车的轮轴丢弃荒榛不毛,木轮不朽
   如同沙洲胡杨
  
   缶,是天神一样的声音
   诉说远处敌酋如云,边使十万火急
   缶,被眼睛生血的士兵
   鼓腮吹破生牛皮的气力
  
   ○秩序
  
   渡我们到岸那边,奇石绝壑,流水,古松
   谁的手掌,将抚去佛所见到的大地悲怆
   鹰,豹,狼,三个动物象征意志,邪恶,危险
   拂动的修篁尖长如刀的鹤鸣
   水滨流连的麋鹿
  
   响水的谷,头顶三尺的泉,饮水的鸟纤长足踝
   这亡灵,洗濯身体上污垢,死后自洁的地方
  
   从那里沾染的浮躁,无法静下心来与自然交谈
   只寻找到自戕的死鹰的骨头
   一只小鸟的尸体
   或万片毁坏的残树垛上真菌生出的毒菇和木耳
  
   无法破释森林的语言,这游弋的鸟
   或走动急促的兽
   在与大森林,原始群落遥远脱离后
   人呵,你不认识禽和兽
   最早它们与人融洽,树上巢居,下面飞禽走兽
  
   此消彼长的秩序,早已无序
   所见那些彼岸之物
   日见败颓,踪迹遁无
   从濒临灭绝到阒然离世
   这是温暖的世间情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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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高原老师的诗一贯宏伟深沉难懂,感受那种活过爱过疼过的片段,对人生看得比较透彻:《河边的骨笛》一匹兽从吹骨笛人嘴里喊出的悲凉,在未来岁月会被渐渐遗忘...《祖母和汲水的楚腰罐》祖母不知是传说还是生活里的人,她年少时的楚腰在岁月的触角或视觉里都会变异...《古筝,流水声中怀想远方的朋友》古筝里流淌出的女子,一定是诗人梦里的传奇...《骨笛.之二》“何年何日,拿一位诗人的骨头削骨笛,狩一种叫人的兽”此句最妙,人即是兽,兽也是人...《豹子最后的舞蹈》豹子将死,森林消失,只剩下猫...《说出远方的神明》马骨头做的琴,弹出的爱情和村庄是个传奇...《缶》土做的缶吹出的声音一定惊天地,泣鬼神!《秩序》佛可以渡人,人如何成佛?问好作者,感谢投稿,推荐阅读!【编辑:杏叶儿】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10905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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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杏叶儿        2011-09-04 16:07:10
  高原老师的诗一贯宏伟深沉难懂,感受那种活过爱过疼过的片段,对人生看得比较透彻:《河边的骨笛》一匹兽从吹骨笛人嘴里喊出的悲凉,在未来岁月会被渐渐遗忘...《祖母和汲水的楚腰罐》祖母不知是传说还是生活里的人,她年少时的楚腰在岁月的触角或视觉里都会变异...《古筝,流水声中怀想远方的朋友》古筝里流淌出的女子,一定是诗人梦里的传奇...《骨笛.之二》“何年何日,拿一位诗人的骨头削骨笛,狩一种叫人的兽”此句最妙,人即是兽,兽也是人...《豹子最后的舞蹈》豹子将死,森林消失,只剩下猫...《说出远方的神明》马骨头做的琴,弹出的爱情和村庄是个传奇...《缶》土做的缶吹出的声音一定惊天地,泣鬼神!《秩序》佛可以渡人,人如何成佛?问好高原老师!不妥处多包涵!
只顾低头耕耘,不问花开几何
2 楼        文友:鲍尔吉高原        2011-09-04 16:27:26
  叶儿一定是将远走的漂泊人拽回的天使,而我很多时日常遇见魔鬼。
文化诗人
回复2 楼        文友:杏叶儿        2011-09-04 17:33:11
  魔鬼和天使只是一体的两面,您心向善向美就见天使永远的光辉!天使在您身边,和您一起走过了多年的风雨!您生命最初最美的记忆里,她一定在等您弹唱最美的乐曲...一转身的距离,就是心灵的归属地!人是旧的好,衣是新的美...问好老师,愿您永远开心幸福!
3 楼        文友:李锦恒        2011-12-24 06:14:47
  感谢您投稿到新诗部落,特意为您的作品送上元宝,请在未来的日子里多多支持和关注新诗部落,多多参与,共同发展,今天您送来一首诗歌,以后我们还您一份美好而温暖的回忆和纪念。新诗部落所有同仁期待着您的佳作,并致以诚挚永久的问候和祝愿!
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滨海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微信公众号:锦书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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