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回到“夜归人”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她背着银燕一个人喝闷酒，不过一进门银燕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自己的孩子被狼叼走了一样，银燕问她今天去哪里溜达了，发生了什么事，金燕什么也不说，拿了两瓶威士忌就往人少的地方去，开始借酒浇愁。在银燕的记忆中，金燕是极少喝酒的，只有在庆祝的时候，而且在受到亲人保护的前提下，她才浅尝辄止的喝一点，据她的说法是，要随时随地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以便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今天没有什么可庆祝的事情，金燕也没有嘱咐她等她喝完酒后把她看管起来，看到她脸上写着的信息，银燕猜测，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燕独自坐在房间一角，没多久一瓶威士忌就见了底，她正要开封第二瓶的时候，银燕一把按住了她那只握住瓶劲的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燕不说话，只是用力把瓶子从别人手中夺过来。
　　 “连我也不说吗？”
　　 她的伙伴还是无动于衷，对她视而不见，银燕看到她一副瘟神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突然把手一放，“咚”的一声碰撞，瓶底落在桌面上。
　　 “今晚老大要去见清水，可能要叫你一起去，你看着办吧，别到时候醉成一滩烂泥。”
　　 先是杯瓶碰撞的清脆声，然后是酒水入喉的咕嘟声，最后是人的说话声。
　　 “我不去见她！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
　　 “今天你见到她了？你们又吵架了？”
　　 金燕只管喝酒，又变成了哑巴，银燕责备她道：“你知道不知道这对她是很危险的？”金燕也不为自己解释一句，只管喝酒。
　　 这时，银燕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金燕和李清水之间的冷战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以前她总是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作为两个人的姐姐，她有责任和义务去劝解她们和睦相处，开始的时候，她们还听得进去，到后来，她的良苦用心终于被她们时不时的战争消磨怠尽，尤其是李清水，她总是无理取闹，总是想方设法找别人的茬，金燕对她一忍再忍，最后她也看不下去了，索性随她们去闹，就连妖娘也拿她们没办法，原本以为三年的隔膜期能让她们重归于好，想不到三年只是在她们下一次的战争爆发中酝酿出更深的成见。
　　 想到这些，银燕也不去阻拦别人了，由金燕一个人去喝，她回到酒吧台，拿出手机来拨通妖娘的电话，把金燕刚才的情况告诉了她，妖娘在电话里叮嘱银燕，叫她把金燕看管起来，别让她喝太多了，如果她不听就用绳子把她绑起来，今晚她去不了就算了。
　　 在电话另一头，妖娘挂了银燕的电话后，她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女儿之间的矛盾可把她的心都操碎了，以前大伙在一起的时候，为了化解她们之间的歧视和仇恨，她想尽了各种办法，训也训过了，骂也骂过了，甚至还体罚过她们，尤其是对李清水，可是收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只要是她们两人同在一片天空下，四个人就难得有平静的一天，最后她不得不同意金燕的请求让她离开她们。一别三年，以为时间可以淡化她们之间的仇恨，现在看来，当初她的用心是白费了。她大概知道李清水对她是有些成见的，虽然她从没在她面前吐露半个字，对此她问心无愧，她对她们三姐妹一视同仁，要说她对谁偏袒爱护一些，她绝不会承认的。妖娘想到这些，她觉得今晚有必要和李清水好好谈谈。
　　 晚上，妖娘没有化装，也没有叫上金燕，十二点就出了门，一个人去到城市公园紫庵堂里，今晚是阴历二十，天上夜空一弯上弦月，地下水里一弯下弦月，今天白天天气晴朗，晚上夜空浩瀚无垠，没有一朵云彩，星星洒满了夜空。妖娘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已经过了子夜，还不见李清水来，她走出亭子来，悄悄沿着荷塘走了一圈，看到岸边有几对沉醉不知归路的年轻情侣，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捡起一块石头向塘里扔去，水上一弯弦月顿时激动起点点银花，向四面扩散开去，岸上的情侣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水响吓得站起身来，他们拉着自己的伴侣，胆大的左顾右盼，胆小的起身就走，妖娘又悄无声息的扔了一块，那些人又一次听到水响，个个都慌了神，赶紧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情侣们被吓跑后，妖娘心满意足地向紫庵堂回去了，来到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李清水已经来了。妖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自从半年前她进入“魔方楼”以来，每次碰面，没必要要她亲自出面的话，一般都是银燕去见她，尤其是后来龙飞四处追查她的时候，今天不知她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叫她亲自出面不可。妖娘看到她穿了一件大红及腿的长风衣，那深厚的颜色被微弱的灯光加了一层黑，看上去极为鬼魅可怖，借着外面广场上的灯光，依稀看到她脸上是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李清水看到妖娘走进亭子来，立刻从石凳上站起来和她打了个招呼。
　　 “老大！”
　　 妖娘关心地问道：“路上有没有跟踪的人？”
　　 李清水回答道：“放心好了，我一路上都十分小心留意，没什么问题。”
　　 妖娘放下心，问道：“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清把手揣进衣服里，说道：“我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妖娘问道：“什么事？”
　　 李清水在亭子里转起了圈子，一边踱步一边振振有辞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个人的底细告诉我？”
　　 妖娘一时不明白她说的是哪个人，问道：“谁？”
　　 李清水澄清道：“上次帮助大姐她们抓住高马的那个人，他是警察的人还是任六的人？你们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件事？”
　　 这时，妖娘突然想起今天白天的时候金燕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她没有打电话给任六求证这件事是否准确，准备晚上见到李清水的时候问问她证实一下，现在看来，那人就是他了，而且他的底细一定是被龙飞察觉了，那么这件事任六知不知道呢？她觉得有必要给他打个电话。
　　 李清水却不给她打电话的机会，她在一边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人的底细告诉我？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恐怕你们要隐瞒我一辈子。”
　　 妖娘有点不胜其烦地说道：“有必要让你知道吗？你也不动脑子想一下，他是任六安排在龙飞身边的卧底，就像你一样，他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也没必要知道他的底细，这样对你们不是更安全吗？”
　　 李清水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感觉妖娘她们把她排挤开了一样，她固执地认为，她们那样做就是不信任她，不信任她就不关心她，不关心她就是在挤兑她，报复她。这样一想她心里更岔岔不平了。
　　 “可是现在人家却露了马脚，还差点把我拖下水。”
　　 “人家怎么样了关你什么事？人家又怎么把你拖下水了？现在你站在这里不是好好的吗？”
　　 妖娘心里也有气，她的气一方面来自金燕和她两人之间的不合，另一方面来自任六当初对她的绝情，当白天金燕告诉她任六安排的人可能被龙飞控制了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幸灾乐祸，想不到他也有失算的时候。现在，等她确定这件事情之后，她的第二个反应是，尽快通知他。
　　 李清水原本想把她在这次行动中所受的苦难告诉她，还想把那天龙飞叫她举枪杀人时所进行的思想挣扎告诉她，可是现在，面对妖娘突如其来的一顿责备，她突然变得哑口无言了，不是没话说，而是气得没话说了，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她每天绷紧着神经呆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每天高度戒备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还要分出心思来应付那些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她感觉好累，累了不说她是在向她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一切苦难和困难她都甘之如饴，可是现在，由于心里受挫，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妖娘的棋子和工具，她每天付出牺牲和承受压力，妖娘不但没有给她一声应有的安慰和鼓励，反而责备她的多事，想到这些，她感觉自己好憋屈，满肚子都是苦水，却无处申诉，她突然觉得，妖娘已经把她和她们隔离起来，她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死活，那么我又何必去关她的什么狗屁心愿呢？
　　 妖娘在一边唧唧咕咕打着电话，李清水在一边想着这些子虚乌有的心思，她突然把心一横，扭头就走，刚走出亭子，妖娘就在后面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里？”
　　 李清水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我还有话要问你！”
　　 李清水把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衣服里，她转过了身来，抬起头，傲视地对妖娘行着注目礼，她的脸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狰狞恐怖，就像夜叉，幸好妖娘不用看她的脸色行事，她也没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否则她就不会责问她说出下面的话了。
　　 “你今天是不是和小燕子见面了？”
　　 李清水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是不屑回答妖娘的无稽之谈，说她今天什么时候见着金燕了？这简直是扯谈，不过她已经不在乎，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多么危险？”
　　 假惺惺！做给谁看！
　　 “是她要见你还是你要见她？“
　　 沉默！
　　 “你们为什么见面？”
　　 沉默！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沉默！
　　 “你知不知道回来她喝成了什么样子？”
　　 依旧是沉默，对李清水来说，沉默是不屑一顾的回答。现在，是不是和有没有的回答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没有妖娘，那又何必去在乎她的问题呢？对妖娘来说，沉默却是确有此事的默认，李清水越不说话，越证明她心里有鬼，嘴里就越不敢说。
　　 “吵了十几年，你们不累我都累了，一直以来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今天你就把积郁在心中的话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对了，今后你只管来恨，我不会再埋怨你半个字。”
　　 妖娘等着别人发问，可是李清水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不知什么时候，夜空漂来一朵厚厚乌云，月亮上漂过一层乌云，月光勉强穿透云层，起风了，地上的树影婆娑摇摆起来，风越来越大，这天就要下雨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抱有成见，对小燕子怀恨在心？你认为我偏心？认为我对谁好了，冷落了你，你扪心自问一下，我对你们三个是不是一视同仁？你做事不如别人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每个人的能力有所不同，你技不如人也从来没人看不起你，可是你不但不虚心求教，努力提高自己，反而去嫉妒别人，把大家弄成一盘散沙，我对你要求苛刻是想要你进步，让你像她们一样做事干净彻底有效率，从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好好想想，从开始到现在，是你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
　　 李清水站在那里，虽然她嘴里没有说话，心里却起伏不定，妖娘说到了她的要害，她承认她技不如人，她做事不如别人，妖娘夸奖她们的时候，她嫉妒别人，对别人怀恨在心，对妖娘抱有成见，这些，她是不愿去承认的，如果只是妖娘一个人，她可以放下她那高傲的尊严去向她承认自己的不是，可是她面对的还有一个金燕，说什么她都不会向金燕低头的，就算牙齿被打落，她也绝不会吐出来让人家看到。
　　 李清水转过身去，她打算就这样离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妖娘站在亭子里，她静静的看着李清水离去，没有再叫住她，随她去吧，妖娘想，希望她能好好反省自己。此时，头上原先那块乌云已经遮盖了整个夜空，就像一块磁铁似的吸附了四周的云朵，并把它们全变成了统一的深黑色，月亮完全被乌云挡住了，亭子外面是一片漆黑，妖娘站在亭子里，她感觉脸上传来几点冰凉，雨点尾随着暴风来了，风是乱的，雨是斜的，没有闪电，没有雷鸣，一场无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妖娘站在亭子里，她看着李清水走进越来越密集的雨夜里，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出门时带了一把雨伞，不然现在回去就要淋雨了，她这样庆幸着，从衣服里拿出雨伞来。当她把雨伞打开顶在头上准备朝相反方向离开亭子的时候，突然头上传来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
　　 “等一下！”
　　 妖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惊，也不知道那黑影是叫她还是叫雨中的李清水，她立刻移伞抬头查看头上的动静，只看到一个比黑夜还黑的影子像老鹰般扑向前面的夜空，妖娘赶紧收伞，双脚往地上一点，身体随即在空中飘逸起来，立刻穿枝绕树紧跟着那团黑影飞射出去。
　　 大概李清水也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她警觉地把身体转过来，那团黑影刚好落在她面前，她没有立刻动手向那人发动攻击，也没有质问那人是何来路，只是呆若木鸡般的站在那里，当然，此时没人知道她心里是多么吃惊，也没人看的到她脸上是多么惊愕。那团黑影落在李清水面前，如果黑影对她有什么阴谋，已经过了片刻，那人却迟迟没有动手，他只是一脸怒目的站在那里，像是在想一件复杂的事到底要从那里说起才好。李清水看不到他脸上是如何怒气冲天，当她听到身后响起那个声音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心想刚才她和妖娘说的话肯定被他偷听了去。因此现在，尽管那人没有对她动手，她知道他不会动手，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她已经十分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不错！黑影正是何俊，一个月前他就发现李清水经常在某个晚上有晚出晚归的现象，那时候他不想多管闲事，却也能猜出一些八九不离十的东西，如今，当他得知高马失踪与她们那伙人有关的时候，她不得不去想一个办法找到她们的老大，今晚，他就一路跟踪李清水来到城市公园，刚才他躲在外面一棵大树上偷听她和妖娘的谈话，由于距离较远听不太清楚她们说什么，趁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他一个蜻蜓点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们说话的亭子上面，谁也没有察觉他的到来，李清水没有说几句话，妖娘后面说的每一句都没有逃过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