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珍藏月色
当我不经意走进一片暗色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淡淡地落在地面上,抬头望去,淡蓝的天空里,一轮明月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老街人家没有电灯,光的作用便很重要。油灯蜡烛比起朗朗皓月,自然是逊色多了。总觉儿时的月亮特明、特清、特幽。夜间,总希望月挂窗前,清澈的月光透过窗棂,泻在书桌上、地板上、纱帐上,才能安睡。
念高中时读到俞平伯关于“眠月”的那段文字,感觉倒是一种雅人高致。童年的老屋有个天窗,透过那一方空白,能窥见那一轮被轻云护着的圆月,以及廓上浅映的乳白的晕华。再看窗外那一片竹子,月光下扶疏的竹影百看不厌,欣赏中得出无尽的遐思。
家里养蚕,奶奶白天下地,傍晚采桑,月下凉叶,半夜喂蚕,月下育蚕很有些诗意,那清凉凉的月光没遮拦地遛进蚕室,静静地洒上满室清辉,无数的蚕儿蠕动着白洁的躯体,和着夜餐的沙沙声更添了月夜的清幽与宁静。我也常常半夜起来欣赏这美景,月夜澄澈明丽幽蓝玄远,微风轻拂,草虫低吟,大地回荡着一曲悠悠天籁,无言的月色,默默地注视着不肯安静片刻的人世。
老屋是江边人家,偶尔随大人们去看钱江夜潮,那境况怕是很少有人体悟的,月光下,那水银般的洪流,笼罩着雾气,根本就不是潮涌,恰似群山,是峰峦,是松涛,是浑然一气。因月亮之缘故形成的潮汐,印象自然是极深刻的,至今仍有无穷的回味。
很多年以后,听到德彪西的《月光》,虽没有诸如雅致色调、轻灵笔触、浪漫柔情那样深奥的感受,但仿佛觉得那就是童年的月色。
梁实秋以为赏月须在高处。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清光四射,美不胜收,我倒是有所经历的。前些年,在黄山,我常常仰望天空,从飘忽不定的云雾中搜寻月儿的身影,总觉得,黯然的天幕下如果没有月光,宇宙便像千年古墓。站在山巅,仿佛天空下仅我一人,独享月色,真是美事。我很相信有“月魂”之说,即月亮的灵魂常在静谧之夜出窍。这时的月色细腻柔美,冰莹的清光遍浸大地生灵,青山绿水花草树木无不承受到这种白面似的抚摩,袒露其自自在在、从从容容的风景,留出空空灵灵、清清静静的境地。我久久凝望它安然端踞的姿容,体悟其肃穆的深邃,由静而弥漫升腾的苍茫大气。碧天银月亘古如斯,想陶潜、李白所见之月,未必有何不同。
佛教上有种说法:“世人性净,犹如青天,惠如日,智如月,智惠常明。”古人透过明月思考天诀,屈原的《天问》中170多个追问,李白的“青天明月未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月亮成为人类思考宇宙的起点,因为月夜的天空中隐藏着一种独语,一种征兆,一种神秘,一种力量和一个家园。没有天空,便没有崇高,没有神圣。没有月色,便没有圣洁,没有玄妙。
几年前与一批同学夜宿严子陵钓台。入夜依窗,看山间明月,江上渔火,那情趣实不可描摹。半夜有人闹肚子,便租船渡江求诊,夜游富春江,但见清月凄凉,四野茫茫,江水盈盈,月影胧胧,明月孤舟,顿有古人皓月当空人生几何之感慨,那羁旅的惆怅,月下更见黯淡。粼粼夜波漾出细碎月影,顿生孤寂之感。更有故乡的思念,月色的寄托,心随月去的意境。
世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两样宝物: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秋月照长城”、“笛闻关山月”、“明月松间照”、“月下归浣女”的画面,水中望月与关山赏月的心境,月照大海与月挂亭榭的感受,使月光由一种自然现象上升为一种文化观念,一种人类精神的必需。我至今不明白,明人张岱何故有所谓“杭州人避月如仇”的说法,想是因钱塘自古繁华,杭州人只顾欣赏人间美景,相比之“湖气冷如冰,月光淡于雪”,才有“杭人不看月”之诠释。
与月相伴,有一种极平淡、极自然的境界。身居月下,人性被笼络包涵于生辉的一泓满月之中,恰如俞平伯之说“虽皎洁而不睹皎洁,虽光辉而无有光辉”,月光清澈在意识的表里。也如朱自清所说“一个人在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竟是自由的人。”
春花秋月,涵盖万象,包孕古今,那溪涧月、荷塘月、江上月、海中月、深秋月、仲夏月,透过人类本能与灵魂的折射,化为一种沉淀、一种音符、一种美、一种境界。
若能在做拓展就是极好了。后面却再未提及只是些点滴散碎结尾,于是月光终不能鲜活。一憾。
个人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