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谁苦得过我
　　 （“撅席片”叙事诗）
　　
　　 一疙瘩瘩云彩风飘过，
　　 人世间有谁苦得过我？
　　
　　 新打的毛衣虫儿咬下洞，
　　 一提起往事心就痛。
　　
　　 【一】
　　
　　 爹娘舍命爱男娃，
　　 把三姐妹当成抹布来擦。
　　
　　 大姐夫岁数比爹也大，
　　 说是他有羊群有钱花。
　　
　　 二姐夫背上有个大罗锅，
　　 爹却说罗锅里藏钱多。
　　
　　 两个姐好歹算成了家，
　　 留下俺三女子没抓哇。
　　
　　 眼看在家里是顶罪鬼，
　　 一心想念书往外飞。
　　
　　 医大的通知书寄给了俺，
　　 喜得俺就像是长了翅膀。
　　
　　 狗逮尿脬瞎欢喜，
　　 吃不住爹娘泼凉水。
　　
　　 “你弟弟他正上高一，
　　 上大学哪能轮得到你？”
　　
　　 刚出垄的嫩牙儿遭霜打，
　　 拗不过爹娘咱能咋？
　　
　　 红格茵茵的通知扯两半，
　　 咬碎牙儿和泪咽。
　　
　　 “快快随人去南下，
　　 一年一万寄回家！”
　　
　　 冰冷的话语像冰雹砸，
　　 心头滴血似刀扎。
　　
　　 爹当俺烂袜子不待见，
　　 我何必赖在他眼跟前。
　　
　　 【二】
　　
　　 随大流打工到南方，
　　 好不容易进了陶瓷厂。
　　
　　 十几个钟头柁螺似地转，
　　 临了才给你碗方便面。
　　
　　 烧火丫头般没命地干，
　　 两只手弄下个稀巴烂。
　　
　　 那一回不小心打了摞碗，
　　 试用期的工钱扣了个完。
　　
　　 头发绣成个烂毡片，
　　 体重减了九斤半。
　　
　　 爹娘一股劲儿催要钱，
　　 满肚肚的苦水儿对谁言？
　　
　　 好不易跳槽到旅店，
　　 起早搭黑受糟践。
　　
　　 拆豆角拣葱又剥蒜，
　　 领班还骂咱甚也不会干。
　　
　　 洗菜不小心触了电，
　　 经理救助落了亏欠。
　　
　　 没奈何开房把贞操献，
　　 暗庆幸苦尽甘来把阳光见。
　　
　　 亏他还够个男子汉，
　　 恩爱缠绵比蜜糖水也酽。
　　
　　 头一回替我还了欠账，
　　 二一回替我寄了款项。
　　
　　 他当成宝贝把俺来惯，
　　 俺心满意足好欢畅。
　　
　　 那一回寄了整五千，
　　 无地自容我好羞惭。
　　
　　 后一回又寄了整一万，
　　 爹又说盖楼翻番地添。
　　
　　 爹却把俺当成了摇钱树，
　　 大把的钞票也填不够。
　　
　　 却不料，山不转来水却转，
　　 经理女人上门把账算。
　　
　　 好话说了几笸箩，
　　 人家哪个肯听我？
　　
　　 好话说了千千万，
　　 露水夫妻缘分断。
　　
　　 净身出户好凄惶，
　　 恨不得跳尽黄浦江。
　　
　　 多亏那经理没把良心丧，
　　 暗托人送钱又庇障。
　　
　　 【三】
　　
　　 爹成了一口填不满的井，
　　 那宝贝儿要上研究生。
　　
　　 电话打得不迭断，
　　 这一回开口要十万。
　　
　　 没奈何把钱齐凑光，
　　 汇钱返回来把祸闯。
　　
　　 碰倒了一个电动车，
　　 七十岁老头把骨折。
　　
　　 您说这人要不走运，
　　 马路上也能进黑洞。
　　
　　 老头儿住院要押金，
　　 无奈何我只好典自身。
　　
　　 谁知我从此陷泥坑，
　　 当了娼妓任欺凌。
　　
　　 不幸又得了艾滋病，
　　 鬼不鬼来人不人。
　　
　　 摇钱树成了臭椿树，
　　 地下室人家也不让住。
　　
　　 灯盏钵儿扣了油，
　　 遍世界谁肯把咱收留。
　　
　　 没奈何跟爹打电话，
　　 爹他出口又把我骂。
　　
　　 “你弟弟毕业没几天，
　　 大城市买房正差钱。
　　
　　 “邻家阿翠哪有你好看，
　　 每季度都寄二十万。
　　
　　 “咱这人家全仗你，
　　 要不就没面也没米……”
　　
　　 头昏脑胀把手机甩，
　　 多年的委屈哭出来。
　　
　　 心一横就想将河跳，
　　 一想起弟弟又忘不掉。
　　
　　 说啥也得见见兄弟的面，
　　 再也不把这红尘恋。
　　
　　 拿定主意就起身，
　　 不见他死也不歇心。
　　
　　 【四】
　　
　　 一路要饭返上走，
　　 乡村路上啃过白薯。
　　
　　 脚上走得起血泡，
　　 昏头耷脑汗直冒。
　　
　　 满脸的灰尘一身的泥，
　　 人家笑咱是孟姜女。
　　
　　 几回回想往石头上碰，
　　 想想那兄弟再加加劲。
　　
　　 好不容易找见那大学门，
　　 看门房的给了个黄烧饼。
　　
　　 让我洗涮，又扫我身上土，
　　 打电话叫俺兄弟往这儿走。
　　
　　 远远地望见亲兄弟，
　　 满眼眼流泪好欢喜。
　　
　　 不料俺那弟弟冷着个脸，
　　 像入冬的茄子挂上了霜。
　　
　　 俺不管不顾拉他的手，
　　 他却像是见了老虎浑身抖。
　　
　　 “哪儿的臭女人忒大胆，
　　 来大学丢人又现眼？
　　
　　 “还不快些往出滚，
　　 小心我当下叫校警！”
　　
　　 看他那样子好凶残，
　　 我眼里分明是一头狼。
　　
　　 【五】
　　 二话没说我往外走，
　　 出了校门没命地呕。
　　
　　 强挣扎走进庄稼地，
　　 这才狼嚎呀似地哭一气。
　　
　　 这人要翻脸不如狗，
　　 你说我还有甚活头？
　　
　　 人世间有谁苦得过我？
　　 丢了魂魄丢了窝。
　　
　　 白云你过来拽上我走，
　　 省得俺出乖又露丑。
　　
　　 老天爷爷呀你告诉我，
　　 我究竟该活呀不该活……
　　
　　 2011-9-19午夜写于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