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饭后，石林把碗筷简单收拾了，就拿了外套，照常准备出去。无意间，他向饭厅看了一眼，发现小菲却没有照常地进到卧室坐在电脑前而是在那儿发呆。
　　 “怎么了？”石林走过去，拉了拉小菲的小辫，小心地问。小菲没有回应，还是那样呆着，目光木木地停在饭桌远处。
　　 “你......你不想上机玩会儿？”石林被小菲的样子搞得有些无措，只好再陪着小心，建议。
　　 “不玩了，玩够了。”小菲眼睛没动，话说得幽幽的，眼泪一颗一颗慢慢涌出。
　　 “怎么了嘛，你。”石林见小菲流泪，真的无措了，有些手忙脚乱。
　　 要知道，很长时间了，小菲不哭，即使说起“离婚”也不曾有泪。
　　 “我们离婚吧。”记得结婚不到八个月，一天，小菲像提起件普通的家常事似地随意对石林说。
　　 “好好的，你说什么呢。”石林觉得小菲淡淡的口气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回应自然也是淡淡的。
　　 “怎么个好法？”小菲看着石林，不笑，也不恼，眼睛里甚至还是平和。
　　 “怎么个不好法？”石林笑了，看着小菲，反问。
　　 就这样，“离婚”的面谈结束了，以后小菲也没再提起过。
　　 一年！小菲这会儿呆坐在那儿，不能完全是“呆”，只是想重下决心“离婚”。
　　 本已到嘴边的“离婚”在石林的“怎么了”的问中，又生生地被小菲咽了回去，离婚的念头，却硬硬地梗在心里，让小菲感觉人更加地不适。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看她流泪的石林，站起身，更淡地说了声“没什么”就走向自己的卧室。开始，小菲的步子移动得很慢，三步后，她的步子就急切起来，几乎是冲进卧室。门，在身后尽可能轻地被小菲碰上，而她，人却靠在门上，软得几乎瘫下去。这就是结婚纪念日，这就是我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啊！小菲心里的凄然弥散开来，胸口堵得厉害，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想把心中的郁闷呼出来，如果能哭一场，眼泪能够带出这压迫人的郁闷，也行啊！小菲听着外面的门也被石林极尽小心地碰上，泪，反倒终止了，人，又重重摔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郁”中。
　　 屋里很静，静到小菲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自己急速的心跳中，窗户上的大红“喜”字格外刺眼，以至于让小菲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把家里窗上、门上、柜上的“喜”字统统揭下来，揉成团。红，团在手中，静静的，很无辜的样子，让小菲感到自己好象是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格外地累。
　　 其实，小菲心里知道，如果她提醒石林，石林会很容易想到今天的纪念日，一定会匆匆为她补买礼物。平日，只要是“节日”，小菲总能收到石林的礼物和写在贺卡上的问候，有时，石林会让商家把礼物直接送到单位。石林的做法，总能引起同事们的惊羡，曾经，小菲也无比自豪和骄傲。只是今天她不想说，她不再想为那些写在贺卡上的柔情蜜语所感动，她想让石林自己想起来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节日”，甚至，在心里，她跟自己做了一个赌注：如果石林能想起来今天的日子，即使没有礼物，她也不再提到离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石林完全没有感觉，石林完全忘记了他们的日子！
　　
　　 二
　　 打开门走下楼梯，石林还在想，小菲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流泪，因为小菲现在很少流泪，所以，小菲今天突然的泪让石林很是费力地想探寻一下原因，但，没有结果。“女人真是情绪化”，最后，他只好用这样莫楞两可的解释匆匆划过心中的不安和稍许的担忧。
　　 冷了有相当时间了，好象总共也没热多少天，在石林记忆里，他真想不起在这一年中，自己在小菲身上有几天有几分热。
　　 记得结婚那天，是小菲的初夜，也是他石林的初夜，闹新房的朋友散去，喧哗突然归于沉寂，他和小菲都有些慌乱，两人的脸红得厉害，完全没有以前他们在一起聊天时的欣喜和轻松。
　　 “睡吧。”最终好象是小菲简单说了两个字，便拉开被闹洞房的朋友们扔满了花生、枣的床罩，衣服都没脱地自顾躺下。等石林反应过来走到床边，发现小菲已睡去。也许是一段时间为婚礼的准备太疲劳了，也许是喝了一些酒，小菲睡得很沉。石林俯下身，看着小菲，努力想象着平时从影视剧或书中看来的洞房激情，也想让自己兴奋起来，因为他这会儿的冷静让他自己有些着急，也有些奇怪，我这是怎么了？结婚，能娶到小菲这样的女孩子也应该算是值得庆幸和激动的事啊，但理是这么个理，石林他人却没几分钟也进入了无梦的梦乡。
　　 “你个坏蛋。”天还黑着，石林被小菲的娇语和推动弄醒。朦胧中，石林就势捉了小菲的手，拉开被子，才发现小菲的衣服全没了，身体火烫。一个“激灵”，石林的身体也马上启动，两人拥在一起，在一份羞涩中，热烈而渴望地完成了他们共同的“第一次”。随后的几天，他们也极尽缠绵，极尽热度地渡着他们的蜜月。
　　 是什么时候开始冷下来的呢？这个问题石林不是第一次想了，早在小菲提出离婚，他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也想自己能妥善解决好这个问题，他还是想让自己的情绪早一点到位，重新恢复与小菲的热，重新找到家的感觉，尤其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石林越来越重要。
　　 结婚前，石林是单位的“大众情人”。那时，他与几个女孩都保持着极友善的关系。这样的称呼大家平时也不避他，即使当着面这样叫他，石林也觉得没什么尴尬，还挺长面子，心里得意着呢。本来嘛，几个女孩都乖巧精灵，与她们或单独或集体玩闹，石林都觉得游刃有余，乐在其中，而小菲当时正是其中的女孩之一。说实在的，小菲在女孩中，无论从长相、身材、口才、机敏和善解人意都不算最出众的。她的最大特点就是笑，爽爽的笑，她的笑特别纯净，石林很喜欢，但和女孩们只限于玩闹、聊天，谈婚论嫁的事从没有涉及，如果不是一天，小菲告诉他一件事，他可能还会周旋在女孩中继续“玩闹”下去。
　　 “我想搬出来住，我实在是快被我妈逼疯了。”小菲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石林知道，小菲的妈妈对她的管教极其严格，一般晚上超过九点回家，准会挨骂。“恶骂”，小菲用这样一个极端的词形容她妈妈的“骂”，至于详尽内容小菲说她说不出口，太难听了。石林他们都知道小菲妈妈的这毛病，在一起玩，一到九点，大家都会不由地停住，看着小菲神色慌张地往家赶。以前，小菲也曾说过“快受不了了”的话，那天，再对石林说起“受不了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一脸的悲苦。
　　 石林最见不得女孩流泪，“那有什么，你也不是孩子了，搬出来就是。”石林当然也不希望小菲哭，不愿她流泪。他一边用手替小菲抹泪，一边轻声劝。
　　 “你说得容易，搬出来，平常回家晚了她都骂成那样，如果搬出来，那不被她直接生吃了。”小菲的眼泪更甚。
　　 “实在不行，你嫁给我得了，这样我估计你妈妈就再没有什么理由骂你了。”石林被小菲的眼泪泡出一个主意。
　　 “你……不会说笑话吧？”小菲拉住石林替她抹泪的手，几分疑惑，几分期待地破泣而笑。小菲从泪中绽开的笑更多一分纯净让石林更为动情，“怎么会？只要你肯嫁我，随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就这样，一切像是水到渠成，一个月后，他们结了婚。
　　 他们的结婚惹得一群女孩惊诧不已，在结婚宴和闹洞房时还直嚷嚷，“小菲，你这家伙也太狡猾了，怎么突然间就把我们大家的‘大众情人’占为已有了。”小菲笑得呵呵的，不说话，也不辩解，更惹得一群女孩疯闹着非要逼着他们“现场直播”他们的亲密场景。
　　 结婚的气氛很好，结婚后，小菲也小鸟般的快活，人也很勤快，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石林也很满足。什么时候冷下来的呢？石林不能想得很清楚，什么原因冷下来呢？石林也觉得想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只是自己在努力回避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和缘由。
　　
　　 三
　　 电脑开着，QQ登陆，几个头像都在闪动，“滴滴”声此起彼伏。小菲坐在机前，并没有先打开头像查看而是随手打开了音乐夹。《不得不爱》的音乐散开。“天天都需要你爱，我的心只有你在……”小菲听得怔怔的，自己与石林的爱是不是就属于一种“不得不爱”？
　　 想来，当初结婚的决定是太过仓促了。现在小菲都不能很清晰地界定那时从家搬出来避开妈妈和爱石林之间，哪个是结婚的主要因素。当时石林抹着她的泪说的那句话让小菲觉得他近乎侠客，“只要你肯嫁我，随你什么时候搬过来”，这句话让这以后的小菲几乎天天时时都沉浸在“搬出来”的亢奋中。一个月后，她成了石林的新娘，真的搬出了家，终于可以避开妈妈的“恶骂”，但真的与一个男人以夫妻的身份单独在一个空间时，小菲还是紧张到不自然，不习惯，新婚夜，脸红，心跳，轻微的眩晕，有所期待，也茫然无绪……总之，小菲亢奋的情绪好一阵子找不到着落。“不得不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这首歌，小菲就觉得特别震撼，好象隐隐约约一直以来的困扰自己的迷惘就要在歌声里被破解，但，“破解”并没有如期到来。“不得不爱，不知快乐从何而来，不得不爱，不知悲伤从何而来”，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又来自何方呢？在歌中，小菲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更加迷惘。
　　 做朋友时，小菲觉得石林特帅，对女孩特别有耐心，也很风趣，和他在一起，自己总是很快乐。到后来，结婚，一起居家过日子，才发现，真的两个人相处了，石林倒变得不像原来那么健谈和幽默了，甚至连当初大家在一起那张扬的热情也变淡了。这个发现让小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落差很大，一时很难适应。
　　 说石林不爱她吗，倒也不是，石林很体贴她，凡事都让着她。婚后的生活小菲也觉得很简单，无外乎就是做饭吃饭整理房间，这样的简单让小菲感到有些俗气——原来，结婚是这样子的！石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衷社交，还是喜欢外出，男朋友、女朋友还是一大群，与他们在一起，石林就又是当初的那个石林了，有说有笑，机智幽默，风趣帅气。婚后，小菲跟石林也去玩过几次，和大家在一起，开始感觉还好，但渐渐地，小菲就有些感觉不对路了，在那随处蔓延着“热”的地方，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想和你在家，静静的。”小菲曾伏在石林的胸前，一边摆弄他的皮肤一边娇柔地对他说她的“想”。“你是我的老公了，你不再是大众情人了，你搞搞清楚。”小菲也曾气恼地大声嚷嚷，泪乱流一气。但不管她怎么说，石林都是温和地笑，并不理会，自己该干嘛还干嘛。石林的态度让小菲觉得自己很失败，她觉得石林根本不爱她，当初与她结婚，只是怜悯她，同情她。“想什么呢，你？”，石林听了，捏捏她的脸，刮刮她的鼻子，还是笑，小菲便更是心酸。
　　 刚开始石林出去，经常，小菲会趴在窗口看石林已在窗下的身影，石林有时回头看到她，一定会转身向她笑着招招手，然后远去。小菲看着石林消失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心也空空得好象消失了所有的内容。不对啊，这怎么可能就是结婚，就是两个人的相爱？小菲想到脑子生疼，除了流泪，除了近乎绝望的疑问，她找不到答案。那段时间，她伏在窗口，眼泪一点一滴划过脸庞，然后悄无声息地融进自己的衣服或顺着脖子流到胸口，一丝丝的凉慢慢地把自己渗透。
　　 对于结婚后的生活，小菲本有着无限热切的打算。她不愿意像妈妈。她觉得，女人就应该柔情，而不应该像妈妈那样，说话就有无时不在的“骂”挂在嘴边，骂爸爸，骂她，骂社会，骂世事，好象除了“骂”，妈妈不会其他的表达方式，这让小菲尤其反感，所以，应该是本能的抵触吧，小菲说话一向是柔柔的，而且，绝没有粗口。朋友们都视她为淑女，她自己也感觉特别好。嗯，我不但要做个好女孩，还应该是个好妻子，与丈夫同出同进，相敬着慢慢在爱中老去，小菲对自己的未来做着具体“规划”和“要求”，但……那段时间，正值韩剧热播，小菲面对自己的婚后状态，除了趴在窗口流泪，就是在韩剧浓厚的“家”的气氛中，流泪，泪流不尽。
　　 “没有事别总是瞎想，到网上玩，也挺好的。”一天，石林搬回一台电脑，拉拉小菲的辫子，把她按在电脑前。
　　
　　 四
　　 石林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小菲的痛苦，有好多次，他都强制着自己不准出去，就留在家里陪小菲。
　　 下班一回家，他关闭手机，把座机线也拔了，跟小菲一起做饭，吃饭，一起看电视或干脆早早地拥在床上。只要石林在家，很明显，小菲的开心就一定写在她每一个举手投足中。只见她一会弄来个苹果片给他，一会剥几粒葵花米米塞在他嘴里，再有，就是依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说话。“在家，其实也挺快乐”，石林劝自己。真的应该快乐，小菲是个非常不错的懂得居家过日子的女孩，石林总是尽可能地想着小菲的种种好处，以分散他人呆在家里，心头却渐渐重起来的空落和焦虑，但他的心不在焉还是很容易让敏感的小菲发现。
　　 “你走吧，别跟丢了魂似的。”小菲胡乱扒拉一下石林的头，对他说。
　　 “哪里，谁丢了魂？”石林用嘴抵赖。
　　 “唉，我真是失败，怎么就不能让你安心爱我呢？”小菲用手指轻轻抚着他的唇，伤感。
　　 “没有啊，我，你挺可爱的。”石林还在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