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中多鯈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首，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已忧。——《山海经•北山经》
　　
　　
　　 话说发鸠山上有一棵千年柘树。春时，圆和的叶子排列成绣球状，雅致可爱；夏日，郁郁葱葱，撑起一大片的荫凉；秋季，落叶金黄，光灿耀人；寒冬，挂满雪，在晨曦中熠熠生辉。传说这是一棵魔树，可以开口说话，且在那树下常能听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般的歌谣。
　　
　　 树下是一片嬉戏声。
　　 “浮岚妹妹，快来抓我们呀！”一个白衣娃娃对着妃色衣裳的小女孩叫到。
　　 看着那妃衣女孩险些跌倒，另一个白衣娃娃忍不住说到：“浮岚妹妹，小心！”
　　 那女孩仍旧是被绊倒了，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来：“你们坏，都欺负我，夏谷哥哥坏，泛冬哥哥也坏，呜呜呜……我不玩了，呜呜呜……我讨厌你们！”
　　 两个男孩都慌了手脚，赶紧跑来安慰，一个扶起浮岚，一个帮浮岚拍掉尘土。浮岚漂亮的眼睛此时含了一层水雾，看得两人心疼。
　　 “浮岚不哭，都是夏谷哥哥的错，哭多了就不漂亮了！”此话一出，浮岚哭得更厉害了。“不哭，浮岚，是泛冬哥哥不对，哭多了嗓子会哑的。”浮岚还是哭个不停。
　　 “如果你不哭，夏谷哥哥就舞剑给你看。”哭声小了些。
　　 “只要浮岚不哭了，泛冬哥哥就给你画幅最好看的画。”哭声终于止住了。
　　 浮岚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歪着头想了想，说：“那我还要吃泛冬哥哥烤的鱼，也要夏谷哥哥今晚带我去看萤火虫。”
　　 “好，待会儿我们就去抓鱼。”
　　 “昨天才去看了萤火虫的啊，今晚还要？要不你嫁给我，就可以天天带你去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嫁？”浮岚有些不懂。
　　 “浮岚妹妹，不要听夏谷的。”泛冬转头对夏谷说，“你怎么这样！浮岚明明喜欢我多一些，她应该嫁给我。”又接着对浮岚说：“嫁给我吧，我天天给你烤鱼！”
　　 “泛冬，你干吗？是我先提出的！”
　　 “这种问题能分先后吗？”
　　 “想打架？”夏谷开始卷衣袖。
　　 “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要吵了，我两个都嫁！”浮岚这么一说，两人当即便愣住了，随后就是一阵大笑，只有浮岚迷迷糊糊地左看看，右看看。
　　 “好了，都不闹了。”柘树发出了它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以后谁优秀，浮岚就嫁给谁。玩了那么久了，来，都到我身边坐下，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三个孩子都乖乖地坐下，依偎着柘树，渐渐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你们谁能先通过考验顺利归来，谁就可以娶浮岚。”老柘树对夏谷和泛冬说，“包袱你们应该都打理好了，要知道这次的考验是非同小可的。我侧身上的这个门会通向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里面所遇之事是根据注定的缘分而定，是祸是福，危险与否，都是变数。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方法，好自为之啊，我的孩子们！回来时，只需找到任意的一棵柘树，敲打三下即可找到归路。”老柘树叹了口气，说：“快去和浮岚话别吧。”
　　 几年过去，浮岚出落得标致大方，仿若磁石般吸引着人，而夏谷和泛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潇洒倜傥。
　　 “浮岚还是那么爱哭呢。”泛冬略带忧郁地抚过浮岚的脸庞，“这是我心爱的玉笛，给你，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娘子的。”
　　 此时夏谷的眼中有着难得的一丝温柔，素来阳光般的他拉着浮岚的手，说：“你要等我回来啊！我的这个玉佩你帮我保管吧。”
　　 浮岚忍住泪，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相同白衣的两人走进了树门中。这时的蟋蟀唧啾着，叫得秋意越发的浓了。
　　
　　 当泛冬睁开眼时，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脚下星布着几椽茅屋，半山腰上，白云悠悠，或浓或淡，层次分明；山峦叠嶂，或高或低，空灵淡荡。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何日何地。
　　 “你是谁？”温婉的声音打断了泛冬的思考，他回过头，只见一位女子，身着一袭淡蓝如云的长裳，清丽的素颜上脂粉不施。神情沉静，气度高华，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却又深邃之极，眼波流转间透出智慧的光芒，令人肃然起敬。
　　 “在下泛冬，途径此地，迷失了方向，还请姑娘指教。”
　　 那女子打量着泛冬，见他仪表不凡，谈吐优雅，便回答到：“这里是小咸山，终年落雪，不分冬夏，但气候宜人，从不过冷过热。现在天色已晚，可能会有一场大雪。公子既然有缘到此处，何不到村里坐坐，避过了大雪再上路？”
　　 “那就有劳姑娘了。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雪柔。”
　　 村民们对被雪柔姑娘带回来的泛冬十分热情，村里的特色野菜也别具一格，令泛冬一觉睡到了天明，一夜无梦。泛冬醒来时天气已经转好了，他准备去向雪柔姑娘辞行，却发现雪柔姑娘的房里没人，只有一盘未下完的棋。
　　 泛冬从小精通琴棋书画，对棋尤其痴迷，忽然见到了一局下得不错的棋，便也没多想，顺势坐了下来。初看棋局，只觉得局面错综复杂，仔细辨认，一局残棋，行到中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白棋稍稍压住黑棋，但黑棋也有反攻的可能。轮到黑子走。
　　 泛冬拈起黑子在棋盘上敲了敲，落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随后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一群村民在他身后惊呼：“破了，他破了棋局！”泛冬有些不解地望着村民们，蓦然看见雪柔脸色绯红，眼神与她相对，她便羞涩地跑开了。
　　 “真是年轻有为！”一位长者对泛冬解释到，“这是雪柔的父亲生前所布下的棋局，若有人能破此局便可娶雪柔为妻。这几年前来破局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都是丧气而归，想不到今天终于有结果了。”
　　 “是啊，你俩郎才女貌，快去找你的娘子吧！”众人附和到，一个劲地催着。
　　 泛冬在屋后的园子里找到了雪柔，还未开口就听见雪柔对他说：“对不起泛冬公子，雪柔知道这种方式很唐突，但家父的遗命难违。家父乃一代棋师，所以希望雪柔的夫婿能继承棋师家业，因而设下棋局，不想却多年未有人破解。雪柔本打算终生不嫁，可如今却遇到了公子……”
　　 “雪柔姑娘貌若天仙，岂是在下可高攀的？在下不能委屈了姑娘。”
　　 “你不愿意娶我？你有妻室了？”
　　 “实不相瞒，我的青梅竹马正在家乡等着我的迎娶，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
　　 “我愿意跟你回家乡。”说到这里，雪柔哽咽着：“我可以做小，一辈子服侍公子。”泪水如莲花盛开，晶白如玉，衬得人儿胜妙殊绝，花蕊送薰。
　　 泛冬上前抱住了雪柔，说：“你如此待我，我怎舍得弃你于不顾？我留下来便是了。”雪柔破涕而笑，那笑散发着梅香和淡月辉光。
　　 一蓝一白在天地间相拥，枕着散发着玫瑰叶香的梦。
　　 浮岚，对不起，我对你的爱比不上夏谷对你的爱，祝愿你们幸福。
　　
　　 夏谷在雾里依稀地看到粗粗的毛山榉和垂着葱绿叶子的枞树枝。待他走出雾中，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剑。一道红影，出剑奇快，剑当空展动开来，映着的耀眼阳光，令人只觉势不可挡。
　　 夏谷纵身上前，招数连环，出手如电，手里的长剑织成完美的光幕，划出了一道闪亮的流星，落在对方的剑上，将剑打落。然后夏谷退步，收剑，入鞘，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时他定睛一看，来者是一位红衣少女，柳眉杏目，明艳照人，一身华贵的衣裳，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一脸任性不羁的英爽之气。夏谷不禁笑到：“你我素未谋面，为何你出剑如此凶狠，要制我于死地？”
　　 “我的练武之地，是你这种人能随便闯入的？今天算你运气好，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噢，好大的口气！那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山？”
　　 “这里是教山，是我爹的山！我叫霁颜。你是谁？不会是外面来的奸细吧。”
　　 “呵呵，怎么会？我叫夏谷，一个不小心迷路的人。”
　　 “看你剑法不错，人怎么这么糊涂！把你刚才舞的那几招教我，教会了我就告诉你怎么走！”
　　 “……好……吧。”
　　 天快黑了，霁颜还是没有学会那几招剑法，她嚷到：“你这什么破师傅！算了算了，明天再学，跟我回寨子吧。”
　　 夏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霁颜走。他第一次体会到“秀才遇到兵”的感受，尽管他并不是秀才。
　　 几天下来，霁颜的剑法有了明显的进步，而山寨主霁颜的爹有了想让夏谷入寨，成为东床快婿的打算。几经思量，夏谷决定逃离此地。
　　 晨，山很静，槲树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一片叶子也不动。夏谷运着轻功，飞快地穿梭于林间，行踏空林落叶声。身后突然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
　　 “夏谷！你给我站住！”霁颜气喘吁吁地勒住马，一个飞身，向夏谷持剑攻来。挟盛怒之威，剑上的气势凌厉非凡，进攻的招式连绵不绝，快如急风，密如骤雨，映着初升的日，几乎织成了一道雪练，光华夺目，动人心魄。
　　 夏谷挥剑相挡，这一红一白，纵横于山间，有如飞仙。夏谷长剑力道用尽处，使霁颜跌倒在地，他赶忙用袍袖一卷，收了回来，盈盈飘落于地，白衣当风，徐徐犹动。
　　 霁颜指着夏谷大骂：“你这个伪君子！小人！大坏蛋！……”骂着骂着竟自顾自得哭起来了，“我就这么……令你……瞧不上眼吗？”猛地她站了起来，忿忿地说：“好个夏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多人踏破门槛地说媒，我都拒绝了，想不到我霁颜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哀怨。
　　 看得夏谷心里生疼，他走过去拉住了霁颜的手，抱她上了马，一个翻身，两人同坐于一马。
　　 “放开我！”
　　 “好了，不闹了，我们回去吧。”
　　 “你不走了？”
　　 “不走了，一辈子都不走了。”
　　 “真的？”
　　 “真的。”鞭子下，一片银光闪烁，湖水辉映着阳光，点点朱红。
　　 浮岚，对不起，泛冬会比我更爱你的，祝愿你们幸福。
　　
　　 白窗纸在秋阳的照射下，斜映出硕大的芭蕉残叶，婆娑弄影。浮岚靠在窗边，朝窗外的红枫黄菊望去，回忆着儿时的欢乐。他们三人都是孤儿，是老柘树把他们养大，三人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如今只剩她一人，而他们生死未卜。
　　 浮岚常站在老柘树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她想起了泛冬吹的笛声，夏谷舞的长剑，泛冬烤的鱼香，夏谷带来的萤火虫……闭上眼，历历在目。清癯的面庞，黑发及肩，在风中纷纷飘拂，清丽而悲戚。
　　 “树爷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老柘树沉默不语。
　　 看着日渐消瘦的浮岚，老柘树对她说：“孩子，你看东海的水泛滥，不久便会对人们造成危害，你去帮帮大家好吗？”
　　 “好的。那我该怎么做？”
　　 “我把你变成一只鸟，你去带山的彭水中抓鯈鱼，这种鱼身形像鸡，羽毛红色，长着三条尾巴、六只脚和四只眼睛，叫声像喜鹊。你不用害怕，它不会伤到你的。你喝掉它的血，然后把它的尸体扔到东海，就会避免洪水来袭。当然，越多越好了。”
　　 浮岚点了点头，一阵风过，她变成了一只鸟，文首、白喙、赤足，扇动着翅膀，往返于东海和带山之间。
　　 对不起，浮岚，那只是可以令人遗忘的鱼，你是我的孩子，希望你能幸福。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这时的阳光洒满一院子，叶子残破的芭蕉，青青的罗汉松和绿绿的竹子一起领受着秋色。可是，在眼里，即使是盛开的花也恍若败絮般的令人忧郁。
　　
　　 爱，是不能忘记的。只是，人有足够的爱的虔诚吗？
　　 美好的东西宁可不有，也千万不要有而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