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母亲的手
很早就想写点关于母亲的文字,却一直不知道从哪儿写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母亲的左手中指关节突出老高,手指无法伸直,一直弯曲着。我问母亲,您这根手指多长时间不能伸直了?母亲说,只从有你弟弟时起就这样了。我一想,弟弟如今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这么说母亲的这根手指已经四十多年不能伸直了!我紧捧着母亲的手,仔细观看,只见:手背上的血管凸起老高,像三四条大大小小的蚯蚓似的卧在上面;翻过手背来再看,掌纹草乱如裂,沟壑纵横交错,手掌就像刚抓过煤炭似的一般黢黑腌臜。另一只手也没什么两样。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我知道,母亲的手这种黑是渗透进皮肤里面的黑,毫无疑问这是老人长期辛劳造成的,恐怕再怎么仔细洗濯也不可能洗出白净来了!我抚摸着老母亲干瘦如柴的手,百感交集,眼眶里禁止不住有了热热的东西就要流出来。打开尘封的记忆窗口,童年的往事翩翩而来,如在眼前一般鲜活……
记得我们家曾经有一架纺车,木制的,平常不用时就挂在我们几个兄弟睡觉的那间老屋的墙上。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生产的布料不能完全自给,还需要从国外进口一部分,凭票供应给老百姓。不管是国内生产的,还是国外进口的机织布,乡亲们都把它叫做洋布。但是,买洋布,除了需要钱,还需要布票,二者缺一不可。
那时乡亲们家家都比较困难,无论谁过年能穿上件洋布做的衣裳,就觉得很满足了。我们家兄弟们多,经济上比别人家尤其拮据一些,因此我们兄弟们穿的衣服多是母亲亲自纺线织布做的。母亲白天要去生产队上山下田参加劳动,为家里挣工分,晚上刷锅洗碗喂猪后就坐在油灯下纺线。她不停地纺啊纺,多少个夜晚,母亲不顾一天的疲累,纺线常常至深夜。那纺车发出的呜呜声就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童年的我常常听着纺车的呜呜声进入梦乡。母亲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扯着棉花,洁白的棉花随着纺车轮子的不停旋转,棉花不断地变幻成一根细长的白线被缠绕到一个线穗子上。线穗子由小到大,中间粗两头细,像一枚火箭弹似的。线穗子粗到一定的程度,母亲就会换下来,再换一个线柱子继续纺线。直到有一天,线穗子数量积攒的差不多了,母亲就跟街道上的其他妇女们合伙浆线。浆线就是把纺线浆洗过后,增加韧度,再拉直晒干,下一步就可以进入织布程序了。织布机是那种老式的原始的木制织布机。母亲织布时,把自己栓在织布机上,两只手将光滑的木梭子在瀑布似的两层白线之间来回穿梭,动作敏捷,手脚配合默契,每穿一下梭子,织布机就发出咔哒的一声响亮,织布机上的布就这样在织布机咔哒咔哒的响声中一寸一寸地延长。布织成了,是白色的,比较粗糙,没有洋布那样平滑、细密、匀称。
下一个工序就是染了。我们村里一条街道上有个社员,是附近三里五村唯一的染匠,住在离我家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母亲染布前,我经常拿一毛钱去染匠家里买染料。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染色染匠家里是一应俱全。我们家因为男人多,一般把白布染成蓝黑色的居多。母亲把做饭的锅刷干净,烧开了水,然后把染色撒进去,调制好了颜色,自己染布。洁白的布染讫,再经过晾晒干了以后就可以裁剪制作衣服了。我的童年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无论单衣还是棉衣,我穿母亲缝制的粗布衣服一直到十几岁。手工缝制的衣服比起机器缝制的来,样式不大好看,特别是裤子,裤腰和裆部都比较肥大。当时村里供销社已经有那种用线机织的腰带了,但是为了省钱,母亲就用几绺布条缝纫在一起给我们兄弟们权当腰带用。因为布条腰带系裤子,容易滑脱,我在学校上体育课跑步时经常把裤子跑下来,不得不抓着裤子跑,引起同学们的哄笑也在所难免。
还记得有一年,自己也就十一二岁,看到小伙伴中有的人穿制服裤子,上厕所解小手很方便,而自己穿的老式裤子却比较麻烦,我自己便想个法子回家用剪刀把裤裆位的布剪掉一块,露出一个大洞来。从此,我再解小手就方便多了,自己暗自庆幸自己的聪明。过了一段日子,这个秘密还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用笤帚疙瘩结结实实地教训了我一顿。挨了揍以后,我才明白了母亲缝制这条裤子的辛苦,我这样做是自己方便了一点,但这条裤子寿命却短了。
在我的老家,大男子主义盛行,直到今天,男人不做饭,不洗衣服的也不在少数,好像男人洗衣服、做饭就会遭人耻笑似的。我们家七口人中,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因此,家里做饭、洗衣这类活儿基本上成为了母亲的专利。我们村边有条小河,叫做富水河,河水清澈,常年不涸。不论春夏秋冬,母亲经常挑一担衣服去河边洗。那时候肥皂也需要凭票购买,为了省钱,母亲洗衣服时也极为节约使用肥皂,而是用棒槌捶打衣服,砰砰的棒槌声在河边久久地回响。当然在河边洗衣服的不仅我母亲一个人用棒槌,还有别的妇女,小河边捶打衣服的砰砰声此起彼伏,也是当年一道常见的风景。她们边洗衣服,边拉呱说笑,河边的丛柳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童年的我经常跟着母亲去河边玩耍。女人们洗衣服,我们小朋友在河边浅水处捉小鱼、摸小虾,玩游戏。我们用河沙筑个小水湾,把捉到的小鱼小虾圈养在里面。母亲洗完了衣服,我们要回家了,小伙伴们把大点的小鱼小虾分了,分别用根小柳条串起来,拿回家喂猫,小点的小鱼小虾们便放生。冬天的小河,河冰结的比较厚,洗衣服时需要砸开个冰窟窿。冰窟窿里看似还冒着热气,其实河水却是冰凉刺骨的。母亲洗一会儿就把手放到棉衣里面暖和一下,渐渐地手被冻麻木了,她就不管不顾了,直到把衣服洗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通红。
母亲做饭也是把好手。她做的饭不仅花样多,而且口味也不错。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春天里常常青黄不接,母亲却能变戏法一般制做一些食品填饱我们的肚子。有一年春天,家里又断粮了,母亲去山野里秋天收获过的地瓜地里,拣一些腐败的地瓜,回到家里,她把地瓜放在清水里浸泡几天,去去异味,再上磨磨成黑糊状,摊成煎饼,吃起来虽然味道不佳,但却总可以裹腹。最令我难忘的是有一年春天的傍晚,我放学回家,家里又揭不开锅了。像母亲这样灵巧的女人都不知道怎么对付一家人的晚餐,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她在灶间转悠了半天,拿着半瓢地瓜干叫我帮忙去前街蹍上蹍碎。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不大见她轻易掉眼泪,那天她在蹍上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劝母亲,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哭泣,只知道使劲推蹍,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母亲一点体力,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帮助母亲什么了。回家后,母亲用这些碾碎了的地瓜干熬了一锅地瓜干粥,再切上一盘腌萝卜,这就是全家人当日的晚餐。母亲制作的美味令我至今难忘的有几样:一是醋溜白菜片。冬天大白菜下来了,母亲为我们改善生活,把白菜帮子片成片,用醋及其他佐料旺火爆炒,炒出来的白菜片儿,略酸,清脆,十分可口,这是那个年代里我们能够经常吃到的美味了。再是母亲制作的手擀面,我们当地也叫过水面,我是百吃不厌。吃过水面,一般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家庭成员有过生日的。制作时,母亲把面粉和成面团放在热炕上饧好,然后用大擀面杖在面板上压成一张大大的薄饼,叠成梯田一般的长龙,切成又长又细的面条,煮熟后捞在凉水盆里过凉。吃面时,浇上用西红柿或者芸豆、豆角之类其中的一种做主料,甩上鸡蛋打成的面条卤子,浇在面条上,过水面就做好了。记得我一顿曾经能吃三大海碗呢。
母亲还能根据季节的变换,因时制宜,制作一些时令食品。如春天的槐花开了,她钩一些槐花,制作槐花饼儿。槐花饼儿需要面粉、鸡蛋做辅料,因为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奢侈品,所以我们也不能经常吃到槐花饼儿,但槐花饼儿的美味还是牢牢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不仅是家庭妇女中的佼佼者,在生产队劳动也不是弱者。她跟男劳力一起上山劳动,播种,田间管理,收获,修建大寨田,样样不落后。生产队还专门成立了妇女小队,我母亲当过几年的妇女小队长,她带领妇女社员们真正顶起了半边天……
如今,年逾八旬的母亲腰驼了,驼得像一张弓。由于积劳成疾,母亲还患有肺病、糖尿病等几种疾病,这些疾病同时折磨着我可怜的母亲,母亲瘦得十分羸弱。每次回老家见到母亲后,我都会十分心酸。但母亲十分坚强,她还是像过去那样乐观,热爱劳动,一刻也不闲着。父亲生病期间,后期基本上不能自理,母亲年纪也大了,并且自己也不是健康人,因此照顾父亲就比较吃力。但母亲一点也没有怨言,默默地照顾着父亲,直至父亲去世。我们五兄弟中有四家不在老家生活,住在乡下的只有二哥一家。父亲生病后,二哥家因与父母亲住的老屋相距比较远,来回不大方便。二哥家里房子比较宽敞一些,也有空余的房间,便主张让父母亲搬到他家里居住,二哥二嫂帮助照顾也方便一些。也许是住老屋习惯了舍不得离开,还是别的原因,父母亲当时都不同意搬家。经过我们几个兄弟做工作,二老才同意了。夏天,二哥家收获了小麦,母亲帮忙看护,晾晒;秋天,二哥家里收获了花生、玉米等,母亲就帮助摘花生、扒玉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二哥、二嫂田里忙,比较劳累,回到家时,母亲已经为他们做好了饭……
七年前,我们的父亲去世了,母亲一直坚持自己做饭吃,不肯给那个儿子家添麻烦。但近年来随着母亲年龄的增长,她的手指关节炎症好像严重了些,不大听使唤了,而且母亲的身体多病。我们五兄弟商量,打算轮流把母亲接到各自家里伺候,让老人颐养天年。征求母亲意见时,老人却不同意。她说,我还没到拿不动瓢的地步,我只要还能活动,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们家家也有儿有女的,都不容易,你们不用为我操心!母亲啊,您为我们一家人辛苦了一辈子,无私地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爱。尤其是现在您已经过了耄耋之年,身体疾病缠身,却还在坚持自己照顾自己,我们这些远在他乡的儿子却不能近前伺候您,尽一分做儿子的责任,真是枉为人儿,惭愧啊!母亲,只要您老人家能健康地活着,就是我们儿孙们的福分啊!
2011年9月19日
喝醉了,晕
后来,突然酒劲上了,迷迷糊糊的。晕死,昨天晚上只喝了四两白酒两瓶啤酒,不知道咋的就突然酒晕……奇怪。
问好老牛,你这文真得写的很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