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卖诗为生。
　　 认识她是个平凡的偶然，却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平凡的影响。
　　
　　 虽然已是中午，可寒风依旧凛冽，梧桐的叶子几乎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突兀地伸向天空。我裹紧大衣，加快脚步向餐厅走去。
　　 在餐厅门口，花坛边上坐着一位慈祥的阿姨，刚走近就听到她在叫卖：“同学，看一下我写的诗。”
　　 她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了，却依旧精神焕发，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身边停着一辆自行车，在她面前，是一个盛满了塑料纸卡片的盒子。
　　 “来看一下我写的诗！”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抓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卡片塞到我手里。看着装饰简单的印满文字的卡片，我竟觉得有些茫然。
　　 “五毛钱一张，五块钱一袋儿我再送你一张。”她很干脆地说着。“这都是我自己写的诗。这是齐鲁晚报对我的专访。”她又塞了一张剪报给我。只见上面写着：叫卖诗歌的女诗人——凡女，内容几乎有整整一大版。有不少同学都围过来看个究竟，但是基本上都是将卡片拿起来又放下，没有要买的意思。
　　 “这是我最得意的两首诗歌！”见我没有反应，她又从盒子里挑出了两张卡片放到我面前。一首《雨荷》，一首《思》，大致看了一下，文字很优美，有种冰心的感觉。“看看吧，很多人都喜欢我写的诗。”她不断地向周围的同学推销自己和自己的诗歌。我感到有些不解，这样叫卖自己的文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也觉得不太能接受。但是当时身边有很多人，我并没有开口问她原因。正巧这时同学催我去吃饭，我轻轻放下诗卡片，走进了餐厅。
　　 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窗户边，正好可以看到阿姨在卖卡片。看着她仍然在热情地向路过的人叫卖自己写的诗，我的心里生起一丝疑惑。寒冬里她的衣服并不厚实，天气很冷，她没有带手套，一直瑟缩着身子，一边还往大家手里塞卡片。很多人礼貌性地拿起卡片看了看，有的听了她说的话，皱了皱眉头就走了。她看上去并不是生活安逸无事可做的人，也不像是穷困潦倒无以度日的样子，为什么要到大学校园里来卖诗卡片呢？而且她卖的是文字，一个热爱文字的人又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来让大家看到自己的诗呢？我不止一次地隔着玻璃望着她，金色的阳光照在她周身，映出了一圈清晰的轮廓。在来来往往的年轻躁动的面孔中间，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安详和特殊。
　　 吃罢饭，走出餐厅，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时阿姨的面前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我忍不住又走了过去，她全然不记得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依旧是往我手里塞了一大把卡片：“同学来看一下我写的诗。”
　　 她身边的自行车又破又旧，剪报斜斜地搁在车筐里。她的衣服也很旧了，已经没有扣子，两襟在胸前用一枚别针别在一起，红色的帽子显得分外醒目。可是她的皮肤很白很白，深深的皱纹好像刻在脸上一样。她的手略显得有些粗糙，说起话来很干脆，嗓音有种坚定的味道。可是她的眼神非常慈祥，言语中也充满着关爱。我拿起一张卡片开始看，只见是一张天蓝色的卡片，上面印着：
　　 给你写信
　　 用最薄的纸
　　 写最小的字
　　 还是超重……
　　 顿时一股暖流冲到脑子里，一种遥远又亲切的感觉哽咽在喉。我又拿起另一张看起来。
　　 忧伤的西子
　　 缘何珠泪儿滂沱
　　 落花无奈的飘零
　　 沉入一孔一孔的洁白
　　 我已经觉得有什么东西把被严冬冰封的心融化了，因为仿佛有溪水在心底潺潺地流淌。我脱下厚厚的手套，将她自制的剪报拿到眼前。上面有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姿态端庄，面容秀丽。细致地看了一下，原来这位阿姨从早年就开始写诗了，还是济南作协的会员，自从退休以后就在各个学校卖自制的诗歌卡片。从那篇专访里，我了解到了她卖诗的真正原因。现在能静下心来读诗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没有时间，或者不想破费买一整本诗集。诗歌渐渐失去了欣赏它的人，也就失却了被阅读的美。而诗人大多是赚不到多少钱的，能写诗并写出好诗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于是阿姨自费买了一台印刷卡片的机器，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到深夜。一张卡片只卖五毛，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益可得，但是阿姨做得开心，做得值得。小小的卡片可以方便地放在口袋里，便于随时阅读，也可以当做书签使用。虽然一张普通的卡片很微不足道，可是这些印满诗歌的卡片让人重新找回了被尘封的诗意，叩响了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心灵。到现在一直有很多人被她的诗歌所感动，向她倾诉心中的苦恼，也从中获得了信心。那美丽缤纷如毛羽的诗句，可以给人最最温暖的力量。
　　 这下我的疑惑解开了，于是没有再询问什么，我便开始在盒子里挑选起卡片来。身边的人依旧骆绎不绝，阿姨依旧不断地叫卖，有人一停下来，依旧立即被她塞得满满一手卡片。依旧是听到“卖诗”后微微皱起的眉头和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很想告诉他们阿姨卖诗的目的，她并不像我们第一眼看上去的那样是为了钱而这么做的。但是她很看得开，她的专访里写道，不买她的诗的都不是喜欢诗的人，而也有些偷卡片的人，他们都是因为喜欢诗才那样做的。我已不想再多问，单单是望着她慈祥的面庞，读着她诗句里的美丽心灵，就已让人深受感动。我最初买了四张，后来干脆买了一整包，放在小小的塑料袋里。阿姨见我如此喜欢诗歌，很高兴，她说：“你这么喜欢诗，那我就多送你几张。”一边飞快地在盒子里寻找小包里没有的卡片。“给你这一个，还有这一个。”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卡片，感到无比的温馨和珍贵。有的卡片背面还夹着她自制的标本，纤细的花草像是她的诗句一样灵动温柔。我道过谢，她说：“你等一下，还有一首《仰望》是那里没有的。”于是又在盒子里找《仰望》，一边还在不停地向同学推销。“来同学看一下我写的诗，这是报纸对我的专访。这一个是我的成名作，那一篇曾经发表在亚洲日报上。”这时听到阿姨的声音，觉得这声音动听极了，周围的空气也被她感染上了快乐的气息，变得温暖起来。“小伙子，祝你学业有成！你一定能考上博士。”她对我身边一个并没有买卡片的陌生人说。周围的人都笑了，阿姨的乐观中透出一分可爱可敬。“这个学校文学社的学生都认识我，”她笑着看看我，高兴地说，“上次余光中来讲话，就是我上台给他献花的！”原来这位阿姨在泉城已经小有名气。可是她并不像其他作家一样只是埋头创作，即使在这样的严寒，她仍然到学校里来叫卖诗歌，为的仅仅是为大家的生活平添一分温情和希望。看着手中一张张卡片，我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了。这不仅仅是卡片，这是一颗经诗歌沐浴的心灵，一对充满了无私大爱的翅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出仅剩的一张《仰望》递给我，还说了许多鼓励我的话。千般谢万般谢后，我揣着鼓鼓的一包诗卡片，更揣着满心的温暖离开了那辆自行车，离开了那个盛满爱心的盒子。
　　 回到教室，我清点了一下，五元钱可以买十张卡片，而阿姨竟给了我十八张。抚摸着并不精美的卡片，阅读着上面精致的诗句，我相信，这个冬天将不再寒冷。
　　
　　 心中早已铭记住临别时她送我的一句话：从心底到笔端，是最值得的长征。同样忘不掉的还有她的那句亲切的叫卖声：请来看一下我写的诗。
　　 她的笔名，叫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