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深切地怀念父亲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因病死于1980年8月10日的傍晚,那时我10岁,没有谁提醒我该记得这个日子,可是我一直都记得。真的,从小到大,跟父亲有关的记忆基本上都模糊了,只有那几天挥之不散。
当时,我躲在大门后看着母亲和姐姐们悲伤地哭,在父亲断气的时侯,在出殡的时侯。我也拼命的跟着家人哭,当时的感觉是又惊又怕,孤独无助大于悲伤。有长一辈的来奔丧,外公会一把拉住我给她们跪下还礼。当时,感受最深的,就是周围的人群,她们抹着同情的眼泪,特别指着年小的我,细声的交谈着,我知道她们在说我可怜,我看得懂……其实我当时的心是伤的,被别人同情的目光灼伤。
痛苦的记忆太深,使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到过父亲。在县城读高中时,有一次周同学试探着问我有关父亲,我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父亲是做会计的,就逃之夭夭了。那时,表面上,我和同学打打闹闹,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疯狂,骨子里却是非常不安的,我怕开电灯,怕打雷,怕用液化气,怕别人知道我没有父亲,我从不看父亲的照片,父亲就这样被我刻意的遗忘着。
写到这里,我流泪了,我为什么会这样?是啊,为什么呢?
现在的我40出头了,和姐姐们在县城公园门口做着生意。有家乡故旧,特别是老一辈的,结伴到公园游玩,远远的看到我,就会发出感叹:“这个老末,真像梁会计呀,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爹是个好人那,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罗。”
其实零星我是有记得的。父亲总是任甴我在他头发上做文章,扎扎小辫什么的,不愠不恼。父亲会在我学校包场看电影的时侯,眯着近视眼,给我送包子。
父亲身世凄苦,5、6岁的时侯,就和亲人失散,孤苦伶仃,被一条小船载到乐安河边,卖到并不富裕的梁家做儿子。
知恩图报的他从小就知道孝敬养父母。读书不多,却也算自学成才,他能同时兼任10多个社办企业的会计,帐目丝毫不差,这是我母亲一直以来常津津乐道的。
那个年代,贫穷,落后,子女众多,小孩一不小心就疾病上身。父母的同事有经常出差的,照顾他们家人的担子经常是我矮小的父亲帮他们担着,深更半夜陪护小孩去看病是常有的事,也有小孩不幸夭折了,父亲总是湿漉着一身衣服,亲手把他们埋葬。那时侯啊,做父亲的出趟远差,回来指不定哪个孩子突然没了。父亲就常陪着同事静静的流着泪。
现在父亲已经过世三十多个年头了。有他的老相识看到我,总记得他的好,就拼命的用温情的目光看着我,间或发出一声长叹;像,真像梁会计。尤其是广元叔和爱英娘勒,一看到我就会心地笑着,唠叨着;“我家小林要不是你爹爹送医院送得快,恐怕早就不在了,哪里还做得到乡长。”
听到这里,我便别过头去,压抑了多年的泪水决堤似的淌了出来,眼泪出来了,我也终于释怀了,我再也不要做那个不敢面对不幸的玻璃人了,在离童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画面里,在老辈们的温淳话语里,我终于肯把父亲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