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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南小说】画师水石 ——《古堡残阳》55


作者:行吟者 进士,6629.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70发表时间:2011-10-14 20:12:24

孝子
  
   我一觉醒来之后――水石继续说――岸边的村子已经升起晨炊,我认识那是黄蜡坨。我安顿了小船和渔夫带莺儿在一个小店里歇下来,吃过饭,我告诉她,此地离我家只有十来里,我要回家一趟,拜别母亲,同时取些钱。她听了,面带戚色。她送我出了村,还要与我同行,我劝阻了她,我走了老远,回头见她还站在那柳树下,直到看不见影子……
  
   在路上我不断重复着说服母亲的话,我想象用最动情的语言跪着求她,我把自己感动得掉下了泪……可是等我一进家门才知道,当兵的早已在等着我了……我不该不听莺儿的劝告,这就是我做孝子落到的结果!可是我能对妈不辞而别吗?她从二十岁就守寡,我就是她的一切……不幸中的幸事是莺儿未与我同归……我意识到任何给莺儿送信的作法都会落入他们的圈套,可是她能猜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在某一处等待我吗!
   他们把我带回沈阳,我一口咬定是搭便车回来探亲,因为很久未获家书,预感到母亲的不适。他们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能说明我与莺儿逃跑有关,看不见我有什么出走的准备。加上师父花钱在帅府的熟人那里走动,姓许的空立一个拐卖人口的罪名,找不到证据,关了我一个月也就放了。
  
   出来之后我急欲找到莺儿的下落,便对师父说家母有病,需人侍候,要请个长假;而师父此时也正为得罪军方影响他的生意而遣怒于我,只不过没有表露。此时他顺势说,去罢,可惜了的手艺,这都是你不安分把令慈气的;什么时候回来以后再说吧,好在你也算学成出师了。显然,他的话等于解除了我们的关系。我顾不得许多,虽然当初拉拢莺儿师徒是他的主意。
   我从钱庄取出我的存款,回家对母亲说:师父辞退了我,要跑跑门路,另谋生意。当晚,便直奔了黄蜡坨。店主说莺儿那天晚上就离开了,我盘算了一下,走水路奔营口最少要两天,只有去辽阳乘火车南下大石桥才会快些。就这样,掌灯时分,我雇了一辆马车,星夜赶至辽阳,在车站候车蹲了半宿,次日下晌才换车到了营口。
  
   二十年前,营口已是鱼场盐场、水旱码头,车船店脚十分繁忙。我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客栈和小店,也查不到莺儿的踪影。莫非这个惊弓的小鸟马不停蹄去了山东?第二天一早,我搭船去了龙口。那时候日本人不但控制了南满铁路,还控制了那一带的海上运输。那艘日本造的货轮整整走了一天一夜。那是我一生最受煎熬的日子,应了那句俗话,东西丢了才觉得它珍贵,而且是我有负于她……我在龙口和烟台都没有找到莺儿。我还在这两个地方的小报上登了寻人启事,呼唤召弟,直到我病倒在小客栈里……渐渐地我明白了莺儿定是因为怨恨而躲避我,这是她的性格:伸自神而屈自鬼!
  
   寻觅
  
   一个月后我回到了家里,妈已经给我定了亲;原来我走后母亲去一趟沈阳,把什么都弄清了。但我谎称身体不适,拖了两年一直没有完婚,我也没进城里的画坊,只在家乡教几个孩子,这期间我又去了一趟山东,仍一无所获……我二十八岁那年,母亲去世了,老人家还不到五十岁。这时候我忽然意思到祖辈留下的家产差不多已经荡尽,而我也已有了两个孩子,要养家过日子,就得挣钱。那时候年画很畅销,我想要作些画用木版印出来,能多些收益,便四处去连络。
   第二年,九•;一八事变那年,春天,我去访杨柳青,到了天津,我住的客钱就在海河边上,吃罢晚饭出来闲逛,在一个茶社门前我看到一张海报:滢莹女。我的心头猛然一震,不仅是因为它与莺莺同音,而且“滢、莹”分明是水、石,这正是我初识莺儿时和她讲过的。世界上竟有这样巧事,我立刻买了票,走进去,要了茶,焦急地等着开场。过了一会,一个女孩出来了,唱的是天津时调“下盘棋”;随后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山东琴书“王定保借当”。我正等得心烦,忽听一阵叫好声,邻座也鼓起掌来,高喊滢莹。这时男子正退下,台上走出一个妙龄女子。我欠身望去,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清,分明的,不是我的莺莺……
   我的头脑里一团迷雾,听她唱韩小窗的“周西坡”……怪了,也是莺儿当年的段子,也是京韵,莺儿爱唱英雄戏。当她唱到这一段:
  
   出不意黄沙白雪千秋恨,怎淹埋红日青天一点忠!大丈夫血洒疆场便是得其死,此乃是罗成的大数非苏烈之能。
  
   那声情做派酷似当年莺儿的表演,它把我带回到八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我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盈眶。我给添茶的伙计塞了一点小费,请他转告那位姑娘,说散场之后,我想就在这座位上见一见她,只是问一个信儿,别无他意。
   书说完,人散了,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板凳,这时候,那位姑娘在琴师的陪伴下向我走来。我起立致意,她们在我的桌前落坐。我直接了当地说明了我的来意。我说适才师傅的演唱使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流派,不知二位是否认得:此人姓柳,名莺莺,今年二十七岁……我的话音未落,那活泼的姑娘叫起来:她是我师父,您——?我介绍了自己,说是她画坊的师兄……姑娘又惊喜地张大眼睛——您出狱了?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也不想向一个陌生的孩子讲述事情的经过,只茫然点了点头,急问她师父现在何处。可否立刻带我去见她……这位单纯的姑娘凄然地摇了摇头,说了她与师父相识和分别的大概,事情是这样……
  
   这姑娘是山东人,十岁那年和莺儿学艺,在济南的一个茶社。那时莺儿已在这个城里呆了半年。想必她的积蓄已经用尽,但她和老板讲得好,在茶社里只授艺不登台,她带这姑娘两年。民国十三年秋天奉直战(第二次直奉战)爆发了,到了冬天,奉系胜了,张军的势力扩展到了山东,莺儿又跑到江浙去。她的徒弟说,师父告诉她,这一生只有一个亲人,他就是关在沈阳的牢里的师兄……她到南方去再不说书,到刺绣的作坊里画花样……那姑娘说师父的花鸟画得好,在济南就有人买……姑娘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宽慰,知道了莺儿在奋斗,她没有误解我,但也给我带来悔恨,当年我为什么没去济南!
   从姑娘的谈话中我了解了,莺儿在逃跑途中已得知沈阳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小报爱登桃色案件、优伶秘闻,加之那少校本是个风流人物,他的事更引人注目,她可能认为跑到济南更为安全……
   我当下把我地址留给了姑娘,拜托她一有师父的消息就转告我。她和琴师都热情应允。我告辞的时候,她们直送我上了大街,还为我叫了一辆三轮……
   印画的事没谈成,我缺少资金,回家后我更勤奋作画和教书,希望能积些钱到南方跑一趟;可是不久,日本人炮轰北大营,又很快占领了东三省,去关内的路切断了,这也就切断了我和她的一切联系……
   真是冤家路窄,东北军撤退后,许小毛留了下来,当了汉奸,在关东军手下走红了,虽然他现在不愿提及当年的荒唐事,可他焉能了结怨恨与我善罢干休……
   说到这儿水石先生停下了。徐伯给他斟一杯酒,他一饮而尽,他的悔恨与愤懑已到了极点,他痛苦地自责说:
   我这一辈子就知道恭顺,从小恭顺我的母亲,稍长便恭顺我的塾师和画师,后来又恭顺命运……我没有莺儿那样刚烈,我甚至连一个瞎子都不如,我那侄儿,日本人逼他,宁可把自己吊死也不去陷害忠良,死也要伸展着自己的躯体!而我,我的幸福在哪里?我的尊严在哪里?难道我还要恭顺那日本官小原,遵从他的旨意画什么“王道乐土”,唱那“后庭花”吗?——他将杯子重重一墩,转身在案上摊开他的长卷——这才是我要画的!
   众人纷纷起立,徐伯扭亮了保险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古堡残阳”
   那是一幅大写意,笔法苍劲,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散点透视。仿佛一个人站在坨村的北高台上,面向明长城边墙,环顾周遭:左手,东边,晨曦中的沈水(浑河),一条小船载着一个英武的女子,顺流而下;中间在坨村鳞次栉比的草舍,南边,上边是春日的南大园,桃杏芳菲中的古堡;右手是落照中的西山,归鸦凄惶而凌乱,一个童子在山坡上伏杆而泣,背后林木中隐隐垂下一缕长袖……
   伸自神而屈自鬼——水石先生低沉地吟哦道。
   你要把它呈给日本官小原吗?——木匠怯怯地问。
   先生不答,只对众人拱拱手:
   ——诸位,且把这一席薄酒,视为易水宴别吧!——言毕,卷起长卷,拂袖而去……
   第二天,先生携画去了县城,这一去就没回来,但小原也没杀他,只把他关在一间屋子里,让他画花鸟……
   乡人感叹说,瞎子上吊,先生悲伤过度,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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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虽然没有华丽词语,但是这种平淡叙述好似正打开一部宏伟巨作,缓缓给我们讲述一段在那颠沛流离的战乱年代关于亲情、爱情、师徒之情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故事,虽然很多小说的创作都离不开恩怨情仇,但在那动乱年代这些表现得更为深刻,更难忘怀。《江南烟雨编辑:才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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