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怆而壮美的生命之歌
　　
　　 ------关于连忠照及他的长篇小说《生命痛疼中的微笑》
　　
　　 //赵创立
　　
　　
　　 旬邑有个连忠照。
　　
　　 知道他的事情是文学圈子里的朋友告诉的。就这样，当我踏上旬邑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立刻就有了寻访他的欲望。随即就给那个告诉我他的故事的朋友打电话打听他的下落。朋友说，忠照是个腿脚致残且双耳全聋的残疾人，不能用电话联系，早先知道他在旬邑县城的翠屏市场开了一个小书店，但后来市场拆建了，现在听说他租房住着在写长篇。朋友又说，让我去旬邑文化馆问问，或许能知道他的住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与我同来的省政协杂志记者范公，同时也把忠照的故事简要叙述一番。范公是一位极有爱心和同情心的长者，听完我的叙述便不禁为忠照的文学精神所感动，当即表示一同寻访，看能否为忠照做点什么。
　　
　　 冬日里的旬邑县城，特别是早晨，比起其它地方的城市似乎显得格外的清静，虽然有些寒冷，但总人一种清爽明丽的感觉。当灿烂而冉冉升起的一轮太阳放射在县城南边的翠屏山顶的时候，漫步走过县城的中心广场，我们在宋泰塔底下的一座新落成的楼管里见到了旬邑文化馆刘敏学馆长。
　　
　　 刘馆长以旬邑人的热情和厚道接待了我们，当我们向他打听忠照时，他便立即拿起电话向有关知情人询问。放下电话他说，忠照刚离婚后住在哪儿因为工作太忙也没留意，不过他说在市场一定会打听得到的。
　　
　　 告别了刘馆长，我们便匆匆来到市场，一找问果然还是知道了他的住址。说他城内园丁小区买了房，是北楼中单元东户。按着小区门卫的指点，我们终于来到忠照的门前。门没有关，是虚掩着的，我们轻轻的扣了一下，门里闪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说明来意，少女便欣然地谦让我们进了门，房子不算太好，里边的陈设简单而单调，墙皮也有几处脱落的斑驳。穿过狭小的厅道，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南边房间里正爬在床上写着什么的一个瘦弱而低矮且断了一条小腿的人，我想，他就是忠照吧。
　　
　　 在见到我们的一瞬间，我不知道忠照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为他迅速的从床上爬起而感到吃惊。自然，通过语言我们是无法交流的，忠照是用他那颤抖的双手捧给了我们一个记事本，意思是让我们通过文字交流，我连忙用笔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看得出他的眼光立即显现出异常的亮光。他便把自己有关的文字材料拿给我们，并说，他的长篇刚刚脱稿，出版事宜是目前最难的事了，他听说省作协要编辑一套残疾人文学丛书，问我们能否帮忙？正好，范公与省作协王芳闻女士熟识，便当即拨通了电话。芳闻女士在电话那头也有了热烈的回应，说确有其事并说忠照的事她也早有耳闻，并告知范公回西安先带上忠照的书稿。
　　
　　 在长达2个小时的文字交谈中，这位看起来瘦弱而低矮的人给我们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他的深邃而犀利的目光，他的睿智而富有逻辑的思维，他的深厚的思想智慧和面对生活的乐观而豁达的心态，一切的一切使我们难以想象，这个仅靠着一只木拐而支撑的汉子，是如何走着他那悲怆而壮丽的人生之途的？
　　
　　
　　 是啊！对于一个高度的残疾人来说，人生的苦难与折磨是无法改变的。但苦难与折磨，在人生之途上必然会是两种结果，一种是忍受不了，被击得粉碎，走向毁灭；一种是顽强的忍受，活的艰辛，但活出了壮美。无疑，我以为忠照是属于后者的。出身的贫苦，突如其来的病痛，在漫长的折磨中，是那位慈祥而善良的奶奶给予他至亲至爱的关怀，疼痛的折磨与无奈的寂寞是他选择了文学，使他有了自己的梦想，他梦想着“当一个作家，就像巴金一样，用自己的笔写出人世的悲欢离合，写出艰难生活里人性的光芒。他渴望用自己的字，给别人的心里带来一些美好的东西……”
　　
　　 一个人一旦选择了自己的目标，这个目标无疑在他自己的心里便成了一道美丽的彩虹。作为一个同道，我能理解而且深深地懂得文学在像忠照这样的人心中是何等的分量。因而，他用家里卖鸡蛋的钱上了《鸭绿江》文学函授，在知识的海洋里他找到了自己的起飞点。起飞，他是扇动着沉重的翅膀；起飞，他的付出无疑要比常人付出百倍。于是，也许是真的感动了上帝，爱情在心灵与心灵的骚动中悄然地来临，忠照是用自己的意志和精神感动了那位与他有相同命运的云南姑娘，相隔迢迢，他们在世俗的眼际中勇敢的走在了一起，共同开始编织自己的梦想。
　　
　　 可想而知，两个残疾人的婚姻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尽管有当地各级政府的关怀和许许多多好心人的关照，但生活的现实永远只能是现实，他们曾历经坎坷与奋争，历经辛酸与苦涩，虽然有了两个女儿的欢欣曾也是他们鼓足了百倍的勇气，然而残酷的现实最终也使他们不得不分手。即使如此，但在他们心中，他们明白只有这样，才会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最纯粹的爱。
　　
　　 挥手告别的时候，望着站在寒风里的忠照，我才真正感到人世的苍凉。他是颤动着双手把他们用生命和血泪浇铸的心迹交付给我们的，我们无言以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保重吧，忠照！握着他的手在心里我只能这样说。
　　
　　
　　 我是在来往于北部山区里这几个小县城之间的旅途上读完忠照的长篇小说《生命疼痛中的微笑》初稿的。正像忠照自己说的，也许用托尔斯泰的话是最恰当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忠照的不幸与作品中“李光明”的不幸相互映照，确切的说，作品中主人公的不幸更是忠照不幸的升腾，这也许是作品之所以成为作品的现实意义。应该说，作品是在更加广阔的意义上来观照残疾人生活的。她的“悲怆”是现实的，她的“壮美”是精神的，精神的“壮美”应是现实“悲怆”的升华。
　　
　　 在这里，我以为，饱蘸着情感的心灵化叙事手法是这部作品的最大特色，他不仅贯穿于作品的整个结构中，而且在一种有意或无意间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叙述氛围，在这种氛围中，读者的“读”与作者的“说”在心与心的交融中相互碰撞，这不能说是忠照小说创作的一种有意义的探索。身处于现实生活中的忠照，他的多少年的人生经历是苍凉悲怆而辛酸的，但是即使这样的现实经历反映在他的作品中给人的印象却始终洋溢着一种向上、激昂、不屈与顽强。看得出，忠照的内心仍然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向往，这一切，不正是现实社会中我们多少所谓的“健全人”所缺少的么？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一部弘扬时代精神的好作品曾经激励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忠照的文学精神正是继承了这个精髓，虽然现实仍然惨淡，虽然我们这个正处在大变革大动荡大组合重新洗牌的时代还有多多不尽人意，然而他那美好的梦仍然在延续。他的小说不仅仅只是叙说自己的故事，而是超乎了一种一般的身同感受的在更加深度的层面上的观照。这也许就是他在几十年的文学生涯中所形成的自然的文学思想。
　　
　　 关于文学思想，村上椿树有这样的著名论断-----永远站在鸡蛋一边。他说道：
　　
　　 在一堵坚固的高墙与一个撞向它而破碎的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那边。
　　
　　 就是这样，无论那墙可能多正确，那鸡蛋可能多错误，我都会站在鸡蛋那边。其他人会判断到底谁合理，谁荒唐，也许时间或历史会给出答案。但是但是无论什么原因，如果有个小说家站在墙的那边而创作，那么他的作品究竟价值在？
　　
　　 但这还不够，还有更深的寓意。请设想一下如下情景：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也是一个鸡蛋，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包裹在一个脆弱的躯壳里。这是我的真面目，也是你们所有人的真身。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和一堵坚固的高墙对抗，这堵墙有个名字叫做体制。这种体制本来是打算保护我们，但有时候，他却会自己获得生命，并开杀戮我们，或驱使我们冷酷高效有组织地屠杀别人。
　　
　　 我写小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展现出个体灵魂的尊严，使其焕发光彩。故事的主旨是要发出警报，要让一束光芒射向那体制，从而使我们的灵魂不再迷陷于体制的巨网中。我坚信，小说家的职责，就是让人们意识到每一个灵魂的唯一性，而手法就是写故事，写有关生与死的故事，写有关爱与恨的故事，写那些让人哭泣，让人因恐惧而颤抖，让人开怀大笑的故事。这就是我以严肃的态度日复一日创作小说的原因。
　　
　　
　　 我想，忠照的小说创作是否映照了这种观点，然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包裹在一个脆弱的躯壳里”的鸡蛋，已经是在和“坚固的高墙”的碰撞中几乎被击得粉碎。而更加可贵的是他的那种孜孜以求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放射出更加绚丽的光彩。
　　
　　 《生命疼痛中的微笑》给我们唱就了一曲悲怆而壮美的生命之歌。
　　 掩卷深思，仿佛忠照那形单骨吊的身影正站在家乡门前的土塬之颠凝神远望，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他远去的亲人，更有他寄托梦想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