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靠墙壁的那个位置，自认为感觉安全。前面的桌子上摆着辣子鸡丁，排骨焖豆角，还有一大碗粟米汤。坐在旁边的男子，说话的时候带着高昂的情绪，脸上有阳光抚摩的痕迹，黝黑黝黑的。对面的两个女子，微笑着喝茶，细语地说话。她穿球鞋。穿宽松的棉布裙子，散发，她对待食物有强烈的控制欲，像一个饥荒的病人。她习惯低头，长发遮颜人落寞。
　　 是午间同事间的聚餐。看似亲密的场合，可是，上班偌久，她仍然叫不出坐她对面同事的名字。
　　 她睡眠不足，脸上有黑夜的阴影。气候干燥，而引起咽部发炎，肿痛，还伴带牙龈出血。可是这些她早已习惯，就像她能很快习惯并接受这个城市的生活一样。
　　
　　 整个下午，她都在做表格，看数据，不和任何人说话。偶尔对坐在旁边的女子微笑。她的日常，每天是每天的重复。大多时候她是一个神情淡定，性情平和的女子，也偶尔情绪泛滥，对一切丧失信心，觉得厌弃而难过。
　　 3月的最后一天，她忽然慌躁不安。那天清早，她照常在巴士上迷糊睡着，整个上午，仍旧把头埋在一大堆资料里。中午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去吃四川菜，然后一个人独自回来。办公电脑里的MSN是整天挂着的，里面分成两个组，一共不够10个人。她只和“家人”那组的人说话。寥寥几句，也觉心安。
　　 她曾和一个远方的朋友在MSN里讨论过结婚的问题，一个恨嫁的女子，和一个刚走出围城，厌倦婚姻的男人的对白。不生动，但很理性。她说如果可以，能够遇到一个人，感觉心安或者淡淡欢喜，就该嫁了。她说她心里已经沉淀下来了，适合生活了。
　　
　　 下午2点，她忽然在MSN里给朋友留言，说，我想你了。
　　 她打完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想哭，但却找不出理由。于是眼湿，嘴角动了动，最终平定下来。
　　 只是没有任何回应的一句话。对一个人的想念，在许多往事暗涌的瞬间。她感觉失去任何依靠。连眼泪都没有权利泛滥。
　　 他是她在这个城市瞬间遇上的男子。她来这个城市找工作，状态流离。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接到面试过的一家公司通知她上班的电话，她并无欢喜，反倒觉得无所适从。她辗转街头,在一个角落忽然拨通了他的电话，说想去看他。只是忽然心底萌生的一个小小的意愿。
　　 她不知道那条地铁线有多长，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在地铁的那一头。那天她穿宽大的毛衣，淡蓝的仔裤，脸上时常显露无辜而怅惘的表情。他们见面，相互微笑，一起吃饭，絮絮地说话。过了很平实的一天。
　　 记忆里有蔬菜的余香，数码咔嚓一声，作了永恒的定格。她和他并排站在他家的阳台上，靠近，歪着头微笑。照片里有很美好的样子。
　　
　　 她有时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这个北方城市，总是四处流动着荒凉的情绪，和无数寂寞的脸。她有时坐巴士的时候，会觉得很无助，觉得城市空洞得像一只巨大的空匣子，她只是一只迷路而辛碌的蚂蚁。
　　 她的灵通一直调的无声。所以她接不到任何朋友的电话。她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忙乱而无声的世界里，连情绪都是无声而受桎梏的。就这样一直过着隐忍的生活。
　　 MSN里的朋友问她嗓子是否还疼痛，她就笑了。是浅浅的微笑。
　　 又有女孩对她说，周末有一场聚会，是去城市的东边赏花或者爬山，问她是否有兴趣。然后又嘱咐她要回家记得买个柚子，这样对疼痛的咽部有好处。
　　 她笑着说，好。内心感觉很温暖。其实是很久没有走进人群的人，对热闹和喧嚣有本能的抗拒，但又时常觉得寂寞。
　　 她记得他也说过，他是不大外出的人。她记得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有时会露出微红，是神情急促的颜色。说话也并不惹人欢喜，一板一眼，真实而平和。
　　 她忽然想起了郭靖的样子。那么憨直而厚道的一个人，却惹得机灵古怪的黄蓉那么热爱。以前不明白，直到后来，她听过太多花哨的句子，看了太多风花雪月的文字，和一些虚构的誓言之后才明白，原来真实而直白的东西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遇到他的时候，依旧年轻。脸上有月亮的颜色，和水果般的唇。瞳孔很黑，深藏往事的痕迹。23岁的女子，正是刹那芳华人盛开的模样。
　　
　　 月末的时候，公司总有会议要开。晚上9点人员散去，她整理好未打完的资料，奔跑着去赶末班车回家。夜风那么凉，她衣着单薄，心情零落不堪。这个城市有那么多高楼，亮着灯，也有人等待夜归的人。而她却总在回家的时候感觉惶恐不安，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有同样寂寞的女子在亮着灯等她回家。
　　 她拨那个电话，去听他的声音。她一直以为是最安全的声音。她想要的安全就是任何能使她心安，平定的东西。包括男人，城市，或者物品。她和他见面寥寥，却认定他是能够给她带来安全的人。因为她和他在一起，就算无语，也不显紧迫。那么自然，如熟识多年的朋友，连气味都是相同的。她记得深夜的地下铁，飞扬的长发，她转头和他说再见的时候，心意满满。于是在回来的地铁上，她沉定，而安然入睡。
　　 只是在不设防的一瞬间，蓦然感受到的温暖。而这温暖又能说明什么呢。情感来得不明不白，不清晰不明了，没有承诺。她不喜欢去揣测另一个人的心思，不喜欢暧昧的缠绕，不喜欢无谓的纠缠。
　　 爱就爱了。于是她对他说，我想你了。是一个矜持女子的底线。她不想，心思像糜烂的裹脚一样不堪。
　　 电话接通，却丧失言语。从公司到车站的距离，那么远，她用沙哑的声音，只说了几句话，然后是一大片的沉默。她用如此空洞的方式，发现自己心如荒漠。
　　 挂断电话后，她沿着公路牌，蹲了下来，发出呜咽的哭泣声。眼泪那么咸，咸如宿命拨弄的缘分。
　　
　　 她想，他或许是不爱的吧。他或许无意制造给予她温暖的幻觉吧。他这样一个男子，长期过着孤独的生活。时而忙碌，时而闲逸，有时也寂寞。生活的状态，早已习惯。一个习惯孤独，不想改变现状的人，对任何人的爱，都是广博，而又吝啬的。易放易收，没有痕迹。他这样一个理性而克制的男人。一个喜忧不露声色的男人。
　　 他是她能轻易爱上的男人。
　　 而她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想用爱情来取暖的女子。受过伤害，而过多的贪恋安全，对爱情仍然有真挚的信仰，她想要的爱是终果，不是过程。相爱，必定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如若不能长久，狠心分开，定是天崩地裂，难以挽回。
　　 他和她都只是寂寞的人。寂寞无边，而又清醒，洞明。进退皆在掌握之中。一份不明朗的情感，一个不能继续的故事，哪怕不能释怀，那也只有遗忘。这是唯一的方式。
　　 这世间的爱情，都是如此，太广博，太苍凉。又太甜腻，太短暂，像可口可乐一样随时冒泡和挥发。
　　 她知道，对于在外漂流的孩子，爱情就是空气和水，只是感觉稀薄和奢侈，难于生存。
　　 记忆的美好，爱恨一瞬间，也只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