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只剩一个月就要过年了。钱文准备实施今年的第十五个计划。
　　 通常来说，他是每月有一个计划的，可是上个月一连用了三个计划，没有一个达成目的，真的是把他给逼急了。
　　 这个计划他酝酿了很久，一开始，他总觉得没戏。现在不同了，因为他认识了钱五，一位和他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好兄弟。有了钱五，一切就会好办得多了。
　　 钱文认识钱五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前的一次朋友的饭局上。
　　 上个月的最后一天，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钱文正走背运，干什么不成什么，就连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孙妮在他生日的当天，只对他说了一句“老公，生日快乐！我要去寻找我的幸福！”就离开了他。
　　 那段日子，他认为是自己的世界末日提前来临了，因为他深爱着孙妮，没有她，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挽回她的心。可是，他也知道，只要是孙妮决定了的事，极少会改变，除非，他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升官发财，改变目前这种一穷二白的局面。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认识了钱五之后，运气就逐渐好转起来。他先是很快在F市的智升人才市场找了一份称心的工作，岗位是厂里的生产主管，手下管着三百多号人呢。后又在一次全市小说征文大赛中得了三等奖，拿了五百元奖金。就连平时屡战屡败的福利彩票36选7，也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四等奖。所有的这一切，他认为是钱五带给他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钱文应该要对钱五感恩戴德。但是，他心里反而有了另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舒服的感觉：钱五这家伙，只比自己大一岁，为什么就这么有钱呢？
　　 在他看来，钱五这人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打从第一眼起，他根本就没准备和这家伙交朋友，因为他和绝大部分人一样，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这么说吧，钱五一身的肥肉，眼睛又小，好像还是一个眼珠大另一个眼珠小，具体到底是哪个大哪个小他还没分清楚。鼻子呢，像是曾经被重金属剂压过，偏偏的，鼻孔口朝外，鼻毛又长得不安分，一根比一根长，相互挤在一起，拼命地探头探脑想看外面的风景。可能是烟抽多了烟的缘故，一口黄牙，下排靠左当门牙隔壁的那一根，还缺了一块小角，不知是哪天啃排骨不小心咬掉的还是被虫蛀过。唯一能看得上眼的，是这人的耳朵长得还不错，耳大肉多，耳根很厚，紧贴在脸上。相书上有句俗话说“两耳隙壁，不做有的吃”或许指的就是钱五这种人吧。据说，钱五在家排行老五，头上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唯独他，高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从业务员干起，不到五年就发达了，当上了老板。而钱文，大学本科经济管理系毕业的高材生，在广东打了六年工，仍然是一个被老板呼来喝去的打工仔。
　　
　　 一连几天，钱文上班下班都在捉摸计划的事。为了孙妮，他决定赌一把。
　　 计划好是好，但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些辣手。打个比方吧，在过去钱文实施的诸多计划中，很多是无色无味，平平静静的，不用惊动任何人，只要自己守着一颗心，对自己狠下心肠，下达命令就基本上可以达成目的。可如今的第十五个计划，是带味儿的，而且味道还很剌鼻，像什么味儿？对，像洋葱，只要一剥开它，就冲鼻，还会流眼泪。如果仅是他一个人难受，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整个计划的谋划人和实施者，任何苦难他都必须承担。问题是这个计划要把钱五扯进来，而且是必须把他扯进来，否则，计划根本就实施不了。钱五是老板，天下十个老板十一个是人精，钱文要想骗他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一开始就跟他讲实话，他十有八九不会同意的。
　　 思前想后，钱文决定去求曾经的女朋友孙妮，请她看在他们恋爱三年同居两年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大不了事成之后，给她一笔钱。钱文心里很清楚，孙妮这个女孩子和他分手，并不是不爱他，也不是嫌他床上功夫不好，而是恨他不争气，满足不了她对物质的追求和喜欢和人攀比的虚荣心。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像钱五一样，混成了老板，孙妮一定就会招之即来的，这点，他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在内心，他相信孙妮和他一样，一定也怀念他们过去在一起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那段一对年轻的身体在欲火中尽情缠绵发泄的日子，注定会成为男女双方永恒的留念。
　　 下午下班前，钱文给孙妮发了一条短信：“今晚七点，老地方见，有要事相求，不见不散。”
　　 孙妮很念旧情，傍晚时分准时赴约。
　　 十多天不见，孙妮似乎比以前黑了一些，但她的衣着，比以前又洋气了许多，只看她穿了一件超短西式短裤就知道了。以前和钱文在一起，钱文总是反对她穿短裤，认为太露，本该他一个人看的地方倒让街上那些不相干的臭男人看了，他心里很不平衡。她则反笑他不自信，怕自己的女人哪天一不小心就飞了。后来，孙妮就穿起了牛仔裤，连裙子也不穿，怕钱文还会说出“裙子被风一吹会走光的”那样的鬼话来。
　　 傍晚这段时间，悦来咖啡厅的生意还不忙，最忙的时候是晚上八点至凌晨两点。老板娘是一位离了婚的单身女人，生着一副姣好的身材，五官也不错，白白净净的，没有明显的缺陷，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坯子。因是熟客，她见到钱文总是很夸张地笑着打招呼，这里面有生意人虚假的热情，又似乎还有别的意思。钱文每次总是浅笑一下，要不就是随口说句“生意兴隆”的客套话，从不愿多想这个女人的笑容里是否对他掺杂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钱文总是习惯地坐在二楼南边第三桌临窗的位置，既静，又可以看街景。
　　 孙妮熟门熟路，径直上楼，走到桌边，也没跟钱文打招呼，放下手提包，又从包里拿了一个小盒子，去了洗手间。钱文知道，孙妮一定是补妆去了，因为刚下班，走得匆忙，她来不及化妆。以前和她在一起，每回出门，他都会为她提前预留四十分钟的。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对女人要有足够的耐心，女为悦己者容，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走在他身旁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以孙妮的性格，她化起妆来也是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就连决定和他分手也是如此，只要是下午决定了的事，她会马上实施，不会等到晚上。那天，是他三十岁生日，他原本以为，就算分手，她也会陪他度过最后一个晚上，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不管的。没想到，她头也不回就走了，连个吻都不给他。因此，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关在房里，生平第一次哭了大半夜。
　　 孙妮回到座位坐好，端起钱文为她点的雀巢咖啡，喝了一口，“怎么，才十多天不见，就瘦了这么多，胡须也不剪，想我了？”
　　 “嗯，我非常非常想你！没你的日子我度日如年——”钱文说的，全是真心话。
　　 “好了，收起你的情话，我早听够了。你留着说给下一位小姑娘听吧。等下我还有一个约会，进入主题，你找我干嘛？”孙妮虽然内心有些心痛钱文，但她表面上强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钱文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递给孙妮。纸上面，有钱五的电话和公司地址，还有一张打印的QQ头像。
　　 “第一步，你要设法和他接近，并让他喜欢上你！事成之后，我会付你酬劳——两仟元。”本来钱文不想提钱，可又怕孙妮一口拒绝，于是说了出来，并且临时把一千元改成了两千。
　　 “哇，这家伙长这么丑，恶心死了。我事先申明，决不和他上床啊，再多的钱也不——嘻嘻，偷偷告诉你，离开你之后，已经有两个男孩子追求我，可是他们那方面的功夫比你差远了。走了，拜拜！等我的好消息吧。”
　　 孙妮真的是变了。连原本不能见光的私房话也敢摆在桌面上说。钱文一个爷们，在她面前自叹不如。不过，他又有些高兴：看来，天下还是假男人多，要不，成人用品店里的伟哥怎么那么畅销呢？
　　
　　 一周以后，钱文接到了钱五打来的电话。
　　 “喂，兄弟，你真不够意思。自从那天饭局之后，你也不打个电话问候我一下，还要等我先找你，看来，你是比我还忙啊——”
　　 “嗨，钱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打工仔一个，时间有的是，可您不同啊，您是老板，生意人，每天日理万机，我哪好意思打扰您。就算想您，也只能放在心上，不敢冒昧——”
　　 “行了行了，是当哥的不对，我的确太忙。这样吧，现在我有空，你在哪？我开车来接你，我们吃个饭，顺便说个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二十分钟后，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轿车停在钱文的出租房楼下。钱五按了三声喇叭，钱文就乐呵呵地从九楼跑下来。
　　 在毛家湘菜馆的一间雅座包房，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两瓶啤酒。嗬，钱五点的全是钱文最爱吃的菜：毛家红烧肉、剁椒鱼头、铁板肥肠、盐焗醉虾，外加野生蘑菇炖乌鸡汤。看来生意人的记性就是特别好，那晚在川菜馆的酒桌上，钱文和钱五聊天，说到吃的，就随口报了几个湘菜名，钱五竟然全都记住了。无功不受禄。钱文心想，等下无论钱五吩咐他办什么事，他都会尽力去完成，除了性命不能丢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小事。
　　 三杯酒下肚，钱五的话便多了起来。
　　 “兄弟，你我有缘相识，哥哥我算是三生有幸。不说你也知道，生意场上无父子，更别说朋友了。就算有，也是一群酒肉朋友，算不得数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兄弟，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值得说心理话的人！来，为了我们兄弟友谊情深似海，干了这一杯！”
　　 钱五一扬脖子，干了！老在生意场上混的人，第一拿手的，就是喝酒。啤酒在他们眼里，跟白开水似的。碰上厉害的，五十多度的白酒，能一口气干掉两三瓶呢。如今这年头，不会喝酒的人，基本上是做不成生意的，因为大部分订单就是在酒席上谈成的。钱文和钱五比起来，可就差太远了，两人的酒量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虽然是啤酒，可是几杯下肚，钱文就觉得有些晕头转向，讲话也不利索了：
　　 “钱——总，钱大哥，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的，上刀山——下火海——决不皱一下眉头——”
　　 原本两人是相向而坐。钱五见状，离开座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钱文的身边。
　　 “兄弟，这件事在我是无能为力，可在你，是手到擒来。这么跟你说吧，最近哪，哥哥我走桃花运了，有一位美人撞上我。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真是太漂亮了，是我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类型，艳丽、性感、大方、活泼、敢说敢做，满身像一团燃烧的火，我已被她烧到眉毛跟前了。她是那么的吸引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肯让我突破最后那道防线。这么跟你说吧，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看我有车有房有公司，只要我想要，没有不同意的，有的还不等到去开房，在车上就主动勾引我，我也就逢场作戏把她干了。现在的这一位，我可以摸遍她全身，就是不能上马，真是急死我了，我答应给她买车买房送她去欧洲旅游，她仍然不动心。兄弟，你也许不知道，哥哥我从一名普通业务员混到当上老板，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服输！虽然我长得不帅，但我相信我的智商和能力，绝不比别的男人差！对女人也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我越要搞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钱文一听，想到孙妮那天对他的承诺，心里暗自高兴。只要钱五上了钩，那他的计划就等于成功了三分之一。但是，钱五并没说出他看上的女人就是孙妮，万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就糟了，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就会付之东流。对，最要紧的，是要打听到钱五口中那个女人的名字。
　　 “钱哥，我听懂了。可是，你讲了半天，还没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你呀，从明天开始，向你所在的厂里请十天假，工资我会三倍补偿你。你就在房里帮我写一封情书，那女的说了，如果我能写出一封一万字的情书，里面的内容又能打动她的话，她就考虑嫁给我。我当时就想到了兄弟你，这种事对你们这种耍笔杆子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么。”
　　 钱文心想，这女的真够滑头的，情书好写，字数也不是问题，可是能不能打动人，当然是由她自己说了算。即使她已经感动得五脏六腑都想哭，可只要她表面上坚决不承认，你钱五又能奈她何？当然，这种时候，钱五正在兴头上，钱文绝不能给他当头浇一瓢冷水，只能拍着胸脯答应他，“一定不辱使命！”
　　
　　 晚上十点半，钱文告别钱五回到房间之后，正想打电话给孙妮问问情况，手机就响了：
　　 “老公，对不起，你交待的事我没办好。那张纸条，那晚我明明记得是放在包里的，可是第二天再找，就不见了。也许，是掉在我房间了，回头我再问一下室友谢兰看看——喂，喂，钱文，你在听吗——”
　　 “啊，我听着呢。没事，宝贝，纸条掉了就算了，你别放在心上，这事到此为止，你不用再理了，我来处理吧。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吧，我又想你了！”
　　 钱文感到有些失望，但他不会对孙妮发脾气的。说实在的，虽然他和孙妮相识三年了，但他除了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了解之外，对她的过去、她的家庭背景，几乎是一无所知，他也从来没问过她。因为他认为，他爱的是现在的孙妮，再说，如今这年代，只要是成年人，谁的过去都不是一张白纸。在未认识孙妮之前，他不是也谈过三次恋爱，和其中的两个女孩子上过床吗？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握现在，如何让孙妮回心转意。虽说他和她明明已经分手了，可她刚才仍在电话里称他“老公”，他听了心里很受用。这说明什么？说明一个女人想要彻底忘记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是不那么容易的。感情的事，并不像写在沙滩上的字，海浪一冲就无影无踪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早已渗透至骨头里了，要想忘掉，不仅连着肉会痛，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事已至此，他只有暂时放弃第十五个计划，一门心思帮钱五写情书了。他相信钱五的为人，只要写好了，他是不会亏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