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四，是2011年10月20日，孩子我为你记下这个日子，我想，在你的孩子完全懂事的时候送给她，希望那时的她还能想起你这个妈的样子。但是，我不敢保证。我是五岁半时，母亲死的。我竟然记不得我母亲的样子，竟然记不得母亲死时是一个什么季节。只记得送母亲上山的那条路，很陡，很烂，是泥泞，我想，那应该是夏天，除此以外，我脑海里，对我的母亲什么印记都没有。你在那边见着我妈的时候，帮我问问，她恨不恨他这个已经为人父，已经四十多岁的儿子。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是不是能清晰地记着你。
　　 21日早晨，就是你长眠泥土的日子。按着风俗和规矩，我在20日的晚上回家了，坐着你灵堂前的饭桌边，等着开饭。天阴沉沉的，没有雨，都说死人的日子是要下雨的，那阴阳道士也专门挑选这样的日子来安葬死者。但今天没有雨，没有太阳，也没有风，这是一个怪异的天气。我心里很压抑，我没有和老乡们说笑，只是礼节性的点头招呼。以前参加葬礼，我不是这么郁闷的，因为，我总认为，生老病死，是人逃不掉的事情，特别是那些在病痛折磨中的人，我还为他们高兴，终于解脱了他们的痛苦。可对你的死，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心情来看望你。我没有到你的灵堂看你，也没有到你的灵堂烧纸。我的心里非常地堵塞。
　　 夜幕垂了下来，除了你灵堂前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告别你的音乐响起，那哭灵的悲声拍打着我的耳朵，我眼里转着泪。那乐师，在哄着你的孩子做着仪式。我没有见过你的孩子，她连这些都不懂，还要哄着完成，她怎么会有内心的悲痛？我心里也在流泪。孩子，你走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真心地为你流泪。我不是责怪你的孩子，她毕竟还没有到懂事的年龄。那音响里传出的声音，像打雷，震得看仪式的人捂着耳朵，我没有来你的灵堂看，我为你的孩子难受，为你的孩子流泪。她那么小的年龄，却要经受这声音的恐吓，孩子，你忍心吗？她嫩嫩的耳朵能承受吗？
　　 我要走了，我要踏着夜色回我街上的家里。仪式还在进行，我眼里是泪水。我终于走近了你的灵堂，看到了你那稚气的黑黑的照片。多美的孩子！你咋就走了呢？你还不满二十一岁，你比我的孩子还要小一个月。是什么让他狠心地对着你美丽年轻的脸挥舞着刀？是什么让他竟然不顾你们的小小的女儿狠心地砍下了刀？孩子，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告诉你的孩子吗？你笑着，你为什么笑？你的灵魂就在照片上吗？你看到跪在你照片前的女儿了吗？瘦小的身子，匀称的身材，光滑的小脸，匀称的五官，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孩子，她只有五岁。你的笑是爱，还是嘲笑？终于让那个砍你的人的女儿成了孤儿，你安心了？你满意了？我想到了我五岁时的样子，我想到我父亲牵着我的手闭合了母亲双眼后我的那一声大哭，可你的孩子没有。她披着孝帕子，被你的哥哥牵着，抱着，在乐师的指导下，围绕着你的棺材走着，做着各种事情。你笑着，你还能笑出来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一个小小的孩子！你七十岁死不行吗？你八十岁死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折磨一个小小的孩子？
　　 我的眼里含着泪水，但没有对你的同情。我在想着，一个没有母亲，没有父亲的五岁女孩，她的一生将怎样度过？她会汲取她父母的人生教训吗？她会走上她父母的仇杀之路吗？灵堂前，你的孩子没有眼泪，她机械地做着事情。她不应该有眼泪，对你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对她那个过不了多久也可能死掉的父亲，不应该有眼泪，因为，你们的残忍让她成为了孤儿，你们的一切都只想着你们自己，你们没有为这个五岁的女孩着想，她凭什么要为你流泪？我写下这篇文章，是想你的女儿看到的时候能明白一些事情，是想做着父母或者将要做父母的人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做父母的，如果没法让他们的后人给以美好的记忆，那将是多么的可悲！他们这父母做得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你的女儿将来也要做母亲，希望她不要成为你这样的母亲，希望她在准备结婚的时候，能想到为她的孩子做一个负责的好母亲。你是小小的时候没有了母亲，你的女儿也是小小的就没有了母亲，希望将来，她能给她的女儿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如果对孩子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没有资格结婚！
　　 你走了，你的男人没有在你的灵堂前，他在监狱里，他此刻听到了这悲伤的哭吗？他此刻在为你流泪吗？你应该很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品性，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为什么要和他生下你们的女儿？你们生下了女儿，就应该为她好好地生活。可你们没有，你的男人仍然好赌。听说，这个男人还在吸毒。记得你跟着他跑“江湖”的时候，你们每年春节都要回家。那个时候，他就好赌，赌资不少，每一次回家都会输很多钱。难道你不知道，有哪个女人跟着一个赌鬼能幸福？他比你大十岁，那时的他已经是二十五六的男人。你竟然没有想过，一个二十五六的男人还没有女人是怎么回事？一个好男人会没有女人吗？一个男人二十二岁就可以结婚生子，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明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男人，你为什么要跟着他？看着你微笑的照片，看着你的女儿，我眼里是泪，但没有同情。我只是希望，你的女儿，还有千千万万没有走进婚姻殿堂的人，当他们准备当人父母的时候，千万要看准了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嫁错了人，不幸福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孩子。
　　 我想，你是知道你男人的品性的，可你没有指责他，因为，他不会听你的话，你管不了他。你更没有离开他，仍然跟着他，这是为什么？他给着你懒惰的父亲酒钱烟钱，他让你带上了戒指耳环，让你穿上了时髦的衣服和裙子，让你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让你比同龄的女孩享受到了更多的享受。他会做床垫，能挣到一点钱。所以，未成年的你就死心塌地跟着他到处游走。究竟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除了这些，还能找出什么理由？你没有去问过，你的母亲是怎么跑的？她为什么要跑？不就是因为，在你母亲的心里，她感觉到了你家的穷，她感觉到自己嫁错人了吗？她没有像其他的母亲一样，想着和你父亲一起勤劳，一起改变家庭的命运，她只想着马上就应该过上幸福的物质生活，于是，你的母亲抛下你和你哥哥跑了。你母亲跑后，你父亲从此消沉，从此懒惰；你的哥哥也很懒惰，他也二十五岁了吧，可他还没有想着挣钱兴家，他做了很多的活，可都不能吃苦，都不能坚持，他宁愿呆在家里睡大觉。你的父亲没有送你和你哥哥上学，你们都只读了幼儿园。
　　 老家和你同龄的孩子不少，我在回忆着你们读书的时间长短，我在总结着你们对人生的看法。我惊讶地发现，读书越多的孩子，她们的路越顺，大学毕业的，打工轻松，有的考公务员，有的考银行；就是初中毕业的，打工也很顺，他们能吃苦，有着比我工资还高的收入；他们选择朋友，竟然有他们独到的眼光。燕子，你还记得吗？此刻，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她说回来送你。她是父母丢弃的，是一个单身汉把她养大，她比你更不幸，她又比你幸运，就是她的养父送她读书。她的养父就和我一桌吃饭，你看到了吗？他养父说，燕子当初读书成绩还可以。但她也只是一个初中生，可她看问题的思维却让我惊讶和佩服。为什么同龄的你们，竟然有这么不同的命运？我一下明白了读书的好处。读书重要的不完全是分数的高，而是同学和师生的相互影响，开阔着眼界，这开阔的眼界才是人生最重要的。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读书越多，看的书就多，接触的同学和老师也越多，思维开阔和思想境界高的人也越多，听的就多，想的就多，受的影响越多，眼界就开阔得多。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就越强。
　　 孩子，看着你的照片，听着你的哀乐，看着你的孩子，我眼里是泪，但我没有同情。我只是在思考，我写这篇文章，我希望你的女儿，希望那些和你女儿一样的孩子们能明白，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不能爱慕上虚荣，不能好逸恶劳，不要当寄生虫，天上不会掉不劳而获的馅饼；要能吃苦，要努力读书，要努力开阔自己的眼界，要有自己养活自己的本事。
　　 你的三爸在我身边揩着泪，你的父亲哭倒在你的灵堂前，我没有看到你母亲的影子。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她在四处走动，听老家的人说，她说起你的事情，她没有一点母亲的痛苦和悲悯。看着你亲人们的表情，我眼里也是泪，但我没有同情。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我心里涌动着一种愤怒，我想喊出你的母亲，喊出你的父亲，我想当着老家的人，让他们跪在你的灵堂前，我想大声地说：“该跪的是你们这一对父母，而不是你们的孙女！”但是，我忍着了。看着你的微笑，我眼里是泪，可能你在短短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想过你父母的责任，你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他们。你不是回家了吗？听说，你找人把你父亲的草棚子拆了，你要给他修房子，你出钱。可是，这草棚子处还没有盖上房子，你就这样残忍而凄惨地走了，你躺在了这个曾经是草棚子的地方，你带着二十三刀的伤痕，你带着被砍断的双手，你带着被砍烂的脸，你带着被砍断的脖颈，静静地躺在了这里。难道，你知道这会是你要躺着的地方吗？孩子！你的灵堂上面是塑料布做的棚子，你的父亲没有让你进屋。我突然明白了，今天为什么没有雨，为什么没有风，这是老天对你的爱怜。如果刮起风，孩子，你还有“歇脚”的地方吗？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哭？他为什么不让你躺在那平房的屋里？你是死在外面的人，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屋，难道这风俗就真的比亲情更重要吗？
　　 你父亲的哭和你母亲的冷，都让我恨，是她们的愚昧造成了你今天的悲剧。你不该出生，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跟着那个男人跑的时候，只有十五六岁，你还是未成年人，你的父亲为什么没有阻止你？你的妈躲到哪里去了？你早早地做了母亲，为什么他们没有阻止你？没有劝导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人生的路该怎么走？他们知道你男人的德行，为什么不帮你逃离？为什么还让小小的你跟着那个男人到处“流浪”？是你的固执不听劝导？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教过你？我看到你的孩子，她竟然五岁了，你竟然才二十岁，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们在劝你离婚，哦，你们还没有办结婚证。听说，你的父亲要你逼迫你的男人，把你们买的城里的房子写为你的名字，不然你就离开那男人。你这次，听从了你父亲的话，你从城里跑回了家里。钱财真的这么重要吗？为什么他们以前不让你离开这个男人？为什么现在要逼着你离开？就是为了那一套房子吗？我没法闹明白，你的父亲是真的在爱你还是在害你？孩子，我想你的父母应该跪在你的灵前，因为，他们最先把你推进了火坑，他们没有好好地教你，没有好好地保护你。还有这些左右邻居们，也还有我，我们给过你什么真正的帮助？但是，即使我们有帮助，你能听进耳朵里吗？你的父亲能信吗？
　　 你走了，你还在笑。我看着你的笑，看着你那和你一样漂亮的孩子，眼里是泪。你的女儿该谁抚养？跟着你的爹和哥？这样的爹和哥能养好你的孩子吗？是跟着她的爷爷奶奶？能养出这么残忍的儿子的父母能养育好你的女儿吗？你的女儿将会成什么样的人？听说，你女儿的爷爷奶奶来了，他们来“赶”礼的，他们要带走你的女儿，不让你的女儿晚上给你“送火”。他们没有把你当成他们的家人，他们只把你当成了一个亲戚。你相信这样的老人能养育好你的女儿吗？想有什么用？你和他们不是一样的吗？都只会想着自己，你们想过怎么抚养孩子吗？怎么教育孩子吗？你们养孩子就是养猫儿狗儿！
　　 我眼里是泪，但没有同情。我只希望，你的血能告诉你的孩子，能告诉天下的父母，告诉天下将要做父母的人，努力学习吧，从为人处事，从个人品德，从个人情感，从社会责任方面，努力地修为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给孩子的健康成长一个好的家庭环境。好的家庭环境的熏陶，才是孩子将来的幸福和平安的真正保障。我忍着自己，没有让你的父母来跪。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些道理，你也不会明白，不明白怎样教育孩子的人就不应该成为父母！
　　 你的灵堂前站着一个女人，胖胖的，白白净净的，他们告诉我，那是你的“干妈”。是你的干妈来到家庭，担保着你的安全，你跟你的干妈回到了城里。可第二天，你就惨死在了她的楼下。据说，这干妈在你们那条街开着旅馆。我从网上的留言知道了那条街的情况，那里有吸毒的，有砍人的，有“走夜”的。你回城并没有回家，而是住在干妈的旅馆里。那天，你感冒下楼买药，你的男人就在你走出巷子的那一瞬间追砍着你。砍了你之后，他没有跑，没有逃，而是守在你的血泊边，报了警。看来，他是铁了心让你死掉。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孩子都五岁了，他为什么现在那么想让你死掉？
　　 你参与了“走夜”吗？从老家人的话语里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感觉到你有了别的男人，你是要跟着那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包养着你？还是你在陪着很多男人？是谁让你走上了这一条路？是你干妈吗？你死了，你男人关着等着宣判。你干妈不可能说这些事情，你的孩子还小。你的公爹公婆为什么对你那么冷？你死了，说这些不好的事情有什么用？我要说这些不是想毁坏你的名声。我没有看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金耳环金戒指的，她也是丢下自己几岁的孩子去跟别人过的女人，也是经常出去找钱的女人。她应该知道你惨死的消息，她为什么没来？你跟着这个杀你的男人，就是她的穿针引线。那时没有读书的你，怎么和这个女人裹在一起的？你怎么会和这个女人裹在一起？她是怎么认识杀你的男人的？她为什么把你介绍给了这个男人？不知道你还是未成年人？也许，你二十岁了，你明白了一些事情，你想摆脱现在的男人，可是，你选错了路啊！把你带入歧途的是哪些人？
　　 孩子，看着你的微笑，看着你灵堂前的孩子，我眼里是泪，我眼里没有同情。我希望你的孩子，希望和你的孩子一样的孩子们，希望千千万万的父母们明白一个道理：孩子的交友是多么的重要啊！人这一辈子，千万不要交错了朋友！
　　 我看到了你灵堂上方那白纸黑字的对联，看到横额上有着“惨遭杀害”的字，它表达着老家人对你的同情，对凶手的愤怒。孩子，我走了，我听着你的哀乐回家了。一路，我和我爱人都讲述着你的悲惨的一声，都在擦着眼里的泪。但我不同情，同情有什么用？对你有什么用？对你的孩子有什么？对我们千千万万可爱的孩子和家庭有什么用？我写下这些文字，但愿你在天堂看到的时候，不要骂我这“老哥哥”的残忍，因为，轮着班辈，你只能喊我“哥”，我忘不了你小时候红着脸喊我“二哥”的样子，忘不掉你为喊我“李老师”还是喊我“哥”纠结为难的样子……我流着泪，在我生日的时候写下这些残忍的文字，我想，我这样才会记忆深刻，记忆一辈子！
　　 我还得继续我教书的日子……
　　 2011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