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一直都喜欢老歌的姚雪怀，把柳石明这首荡气回肠的歌喉靓音，特设为“信息收件箱”的提示声调，把他从午休的酣睡中唱醒。懒洋洋的伸手从枕边摸出手机来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就直接把他正在进行着的哈欠，硬生生的噎了回去，脑子猛的激灵了一下，算是彻底的醒悟了。功劳当然是归结于这句温暖的感谢语：“谢谢你，姚老师，谢谢你上午替我解围。”。自然，姚雪怀想起了她是谁，尽管当时直至这个信息来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但，现在形势完全不一样，思绪的涌动是不可避免的了。
　　 重叠式一次次的“谢谢”，使姚雪怀倍感温馨，这股温馨的暖流，应该说是多半来自于那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和那双只敢飞眉一瞟，转瞬低头掩去的怯怯的眼。尽管，还不知道她的芳名。但是，基于实话实说的缘故，姚雪怀不得不这样想：原本以为这事儿就那样过去了，和他平时在厂里一样，也喜欢帮着工友们干这干那，兴许，那些事全是公务样，谁干都是为厂子出力，作为厂里一员，特别是毕业于“轻纺校”的技术干部，就更应该时时处处走在前面。尽管有关部门，对姚雪怀们的这些要求，明显忽视了某些具体的任务，应该由谁去完成，除此之外的人帮忙，至少是应该表扬的好人好事。以至于，潜移默化到普通员工中，就自然形成了“无需感谢”的思维定式。所以，今天能得到这样的信息，姚技术员确实有点沾沾自喜。随即在手机键上，“叽叽叽叽”的狂摁着，之后，当然也有对方的“礼尚往来”，于是，就有了网波里的真情对白——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姚雪怀轻描淡写的说。
　　 “你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顶顶重要的，你不是看见了吗？”。
　　 “真的能这样，也是我的莫大荣幸。”。
　　 “所以，我要感谢你呀。”。
　　 “呵呵。那么，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呀？”。
　　 “哈哈。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感谢呢？”。
　　 “简单，告诉我，你的芳名就行了。”。
　　 “秦娴，在一个更深的山沟沟里当孩子王。”。
　　 “这名字很诗意，难怪，看起来就不是纯粹的乡下丫头。厉害！”。
　　 “上午就恨地上没缝了，有什么厉害的？”。
　　 “连我的手机号，我姓‘姚’，也打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厉害是什么？”。
　　 “这事儿也简单，我的几个姐妹，在你们厂里干活好多年了，也有比姚雪怀同志工龄还长的呢。”。
　　 “有她们给秦娴老师做向导，就欢迎你以后常来玩喽。”。
　　 “姚大技术员就不能给我当当向导吗？哈哈。”。
　　 “求之不得，只怕秦老师看不起呢。嘿嘿。”。
　　 ……
　　
　　 正当两个年轻人，就这样一来一往，越聊越熟络的时候，秦娴的手机突然“嘀嘀嘀”，一声长响，屏幕显示：“电压太低”，随即没了闪亮。这一下，倒把姚雪怀等得毛焦火燎的了，却依然没了回音。自然就更没心思继续闭上眼睛了。还好，离下午上班的时间不远了，就干脆起床得咧，洗了一把冷水脸，就夹着《质量检验记录册》，早早的来到纺织车间，殊不知，轮班休息的人刚走了。
　　 “唉——，郁闷。”，姚雪怀哑然失笑。
　　 还没到《新闻联播》的时间，天色还是明亮亮的，姚雪怀一反常态的没去享受河风，而是早早的坐在电视前，不过，没怎么投入眼前的影像中去，而是掏出手机，打开午休时留下的信息记录，翻来覆去的细细赏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静下躁动的心。也许是“心诚则灵”的缘故，手心里一阵麻酥酥的信号传来，收件箱显示：“姚技术员，不好意思，中午那会儿我正在陪她们逛商场，又刚巧手机没电了，抱歉抱歉。”。
　　 “哦，没关系，我正在看中午的信息，哈哈哈。”，姚雪怀呼啦一下就精神十足了。心里还美滋滋的说：“这丫头倒有礼貌，真的不错呢！”。又继续摁道：“假期快到了吧。”。“快了，还有俩礼拜。”。“哦，这么说，还有两个双休日？”。“什么意思？我明明说‘还有俩礼拜’，嘻嘻。”。秦娴有明显的明知故问。“我们烂工人，咋能和你们人民教师相比呢？我只是说我自己‘还有两个双休，嘿嘿。”。“好像只有一个双休哦，我们要提前几天准备开学。”。几句貌似答非所问的信息，就轻柔的敲定了秦娴再次光临地毯厂的时间，而这个敲定，无异于给两人的心田里，投下了一个重重的欣喜之玉，至此，有了点意思的涟漪，才不断地一圈圈往外扩展……
　　
　　
　　 就算是在休息日期间，要走出闺房，仅仅是想到县城去散散心之类的事，秦娴一般也都是伙同这一群在地毯厂打工的姐妹，在这条蜿蜒的山间小道上，蹦蹦跳跳的前行，兴趣高涨的时候，还纷纷亮出山泉般的青春嗓子，把一路欢歌一路笑，播撒在绿叶青石之间。到达镇上乘车处时，大家都嘻哈着向秦娴挥手“拜拜”，再继续走向她们上班的地方，或者目送秦老师上车。时间充裕的话。
　　 今天的秦娴，和往常一样，稍微早点的起了床、洗了漱，之后，这间少女芳香四溢的斗室，也照常充盈着时断时续的歌声：“我爱你，塞北的雪……”，谁都没有在意什么异乎寻常，再说了，整个学校在暑假里，本来就只有三俩个和她处境差不多的年轻老师：家在近处，而家里住宿条件比较不宽裕，必须长驻校内之外，的确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再加上，秦娴的一副好嗓子，早就在村里村外远近闻名了。
　　 只有她自己明白今天的不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越，催促着她尽快的去抓住某种机遇，这是她能够彻底走出大山更深处的大好机遇，或者是说走捷近。但是，秦娴毕竟是正处怀春好梦的年龄，所以，昨晚好几次准备拨通姚雪怀的手机，亲口对他说：“我还想到你们厂里参观，你好像答应过给我作向导，还记得吗？”，最终还是因为害羞，而把这段话变成了短信，鼓足了勇气才发送成功。
　　
　　 “总想对你表白……”。
　　 信息刚从秦娴的红色“桑达”里飞出去，迅即就有了回音，这是秦老师极其崇拜的歌唱家张也的清脆歌声，她明白，这次对方的回应，不再是信息提示音，而是真正的来电提示音，屏幕上的动漫图案，是两个“红桃A”，从两端向中段的“姚雪怀”仨字飞碰，继之便似烟花燃开。
　　 秦娴使劲的按着胸口，仿佛整个左臂都被心的急速跳动，而带动得“扑通扑通”的，右手也有点颤微微的了，翻开捂得发热的手机，羞怯的举至唇耳之间：
　　 “喂，——”，秦娴的声音，柔柔得比她此时的心跳声小多了。
　　 “秦娴，你准备安排我啥时候当‘向导’呢？要不要俺来接你呀？”，这小地方的男孩，胆量就是比女孩大些。
　　 “不麻烦你，我自己来，你当好向导就行了。”，秦娴脸上的红云渐渐淡了，声音似乎也稍大了点。
　　 “还是我来接你吧，这么舒服的‘向导’，就干脆让俺来个‘大包干’吧，哈哈哈”，姚雪怀兴奋得像要跳起来了。
　　 “想的倒美哟，等着，到了给你电话，我上车了，拜拜。”，秦娴看见讲好价钱的“摩的”，已经到了门口，她不想都最后得日子了，还在这山旮旯里留下什么谈资，于是，急忙折上了手机翻盖。
　　 确实等不及每天只往返一趟的进城中巴了，甚至来不及和姐妹们打声招呼，就独自打上摩的，蹦蹦跳跳在这条凸凹不平的乡级土公路上，尽管，这公路比羊肠宽不了多少。当然，秦娴此时的“蹦蹦跳跳”，毕竟是和摩托车手同时颠簸着，兴许正是这样的“颠颠簸簸”，才更符合她胸膛的起起伏伏罢，要不然，她怎么会在后座上，时时把她的那一嗓子，银铃般的笑声撒向无边的山野？！
　　
　　 “请假条
　　 尊敬的科领导：
　　
　　 因本人最近有急事，不能按时上班，特请假三天，望批准
　　 此致
　　 敬礼
　　 请假人：姚雪怀
　　
　　 200X年8月23日”
　　 姚技术员看来是等不及领导的到来，就蹦蹦跳跳地把这张有些鬼画桃符般的请假条，压在马上就会到来的科长办公桌上，而这种近似先斩后奏的请假方式，对姚雪怀来说还是第一次，包括他那手漂亮的近似行书硬笔体，今天写得大失水准，更是第一次。虽然他的嘴里，从收起手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嘘嘘嘘……”的吹着口哨，其间还间杂着几声抑制不住的“哈哈哈”，特别是他这时的眼睛里，包括面部的每一块肌肉的运行状态，都显示了这里有蜜露溢出，没能抑制住执笔之手的微微颤抖。
　　 随后，姚雪怀虽然还是紧握住“诺基亚”，作用大概是为了尽快享受那激动的一颤，方便立即接听那温柔的心声，同时，也没忘记火急火燎的“踏踏踏”，直奔厂门之外，首先到厂服务公司，写下一间本招待所的最好单间，莫可名状的喜悦之情明显的写在脸上，就连登记住宿的服务小姐，都被他感染得嘻哈着善意的调侃：“看把我们姚大技术员美的，女朋友要来嗦？”，“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姚雪怀嘿嘿一笑。“你哄鬼哟，一张脸笑得稀烂，这下可解决了你的‘六六大顺个屁’喽，祝贺祝贺。”，服务小姐多半真心的祝愿，即便依然不失调侃的语气。
　　 服务小姐说他的“六六大顺个屁”，实际上是在说姚雪怀的一个经典传闻：据说，姚大技术员刚分配来不久，也很快融入了地毯厂这个大家庭，在力求好好工作的同时，八小时之外的时候，也尝试着向哥儿们学习恋爱泡妞方略。原以为，在地毯厂这种典型的“狼多肉少”之大环境中，尤其是数量明显的处于劣势的狼们，要解决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有人还形容这是“坛子里头捉乌龟——手到擒来”。姚大技术员正是在这些思潮的鼓励下，曾经也毛起胆子追逐过几个，成天在眼皮下晃来晃去的本地盘的大姑娘，其结果，却大大超乎他的信心承受力之外：原来，身边的这些姐儿妹儿们，眼光的起瞄刻度，至少在170CM以上，按理说，姐妹们的这个要求肯定是不格外的，典型的基本海拔要求，问题是，姚大技术员的海拔，比基本还少了0.4个基本点，当然，每次的信心百倍，都在刻度以下的空档里，垂头丧气的溜了过去，自然，也没了一丝丝回头率的眷顾。自此，大受打击的姚大技术员，对处个对象的事儿，确实有些心灰意冷了。特别是当他常听有些哥儿们还自信满满的说：“进了地毯厂，不到满月，还打单身的哥们还是哥们吗？爷们还是爷们吗？嘁！”，心里就贼难受，恨不得脚下立刻启开个缝儿钻进去。他也因此在一次聚餐的圆桌会议上，开始了划拳行令时的狂吼：“六六大顺个屁呀……”。
　　 可是，现在不一样，姚雪怀坚信这次的感觉，因为，他明显的记得，那天167CM的秦娴，是直视了他眼睛的，虽然只是羞涩的几瞟，但足以考察清楚他的头顶，完全无须过度的抬头仰视。但是，正是在这种现实的基础上，秦娴依然温柔无尽的钦点了姚大技术员，作了她的“钦命向导员”，此时即将上任的姚大向导员，得令似的揣好“520”号房间的钥匙牌，飞一般地飘向厂门外的公路边，专事迎候电话那头的温婉柔音，立时化作美丽的突然现身。
　　
　　
　　 平时，班前饭后的厂区大门口，是个当然的热闹去处，不少人都或站或蹲的聚集，在厂服务公司所属的“红杏商场”内外，纷纷亮出神聊的绝招，更把这里的嘻哈打笑抑或打情骂俏的热乎劲儿，一次次的推上了高潮。
　　 在整个聊客群体中，姚大技术员应该算是不怎么起眼的主儿，特别是他在对爱情的几次追逐战中，都以失败而告终的惨然经历后，就更显得有些木讷了，包括他这对本应青春活络的眼球，也变得稍有黯然迟滞了。不过，今天的姚雪怀，却大有一举推翻萎靡心态之势：虽貌似照常，不怎么搭腔，直到聊客们都三三两两的全溜达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更是少言寡语。但是，更加活泛起来，易于聚光的小瞳孔，却把他的全部心思，滴溜到稀稀拉拉的过往中、小巴客车上。而一次次的失望，却更加激起了他无限的向往。这就是女孩的一句“等着，我上车了。”之命，对于男孩用心的一声“遵令”，是何等的魅力无穷啊！
　　
　　 也许，此时的姚大技术员，才真切体验到什么叫做“深深的眷恋”了。“难道，这也需要无限期待的心灵技术？哈哈哈。”，他在心里甜蜜的笑谈着。
　　
　　 极目处又出现一辆过路班车，迎面驶来，至于是第十几辆了，他却无暇顾及了，只是又一次不停的念叨也极盼着：“马上，她就会从这辆车上，跳到我面前”。姚雪怀一边盯着前方，一边扭着脖子用“汇源果汁”润润嗓子，以使有些焦灼的等待，不至过余的口干舌燥，也降低了对来者呼唤的中气十足。同时，又迫不及待从商场遮阳处蹿将出来，伫立在平时停车下客的最近距离处，哪还顾得上暑期的骄阳似火呢？反正，这段时间的这个动作，以及实施这个动作的这种心情，已经激励着他跑来跑去的彩排了N次，再多来N次又有何妨？这就是无怨无悔。
　　 考验啊考验。这辆中巴干脆连刹车的迹象都没有“吱”一声，就从身边跐溜过去，赏给姚大技术员的幸福期待，只是又一次被滚滚风尘，罩了个严严实实。
　　 “哈哈，咋啦？姚技术员，还是个英雄白跑路嗦？”，收银员小姐同情万分的对他抻着脖子打哈哈。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姚雪怀以他少有的耐心，貌似坦然的自嘲着。瞧都没空瞧一眼这哈哈声的发源地，就忍不住追寻到手机上的“秦娴”芳踪，正准备回拨过去，以显示自己如煎的急迫心情时，忽然，一窜发动机的音响，敲奏着动感十足的打击乐，由远及近的“突突、突，龇——，咔咔”，奏乐过后，“大白鲨”牌的摩的，就明白无误的刹车在了他跟前，其制动地点的准确度极高，以至于摩托车龙头的把手，和他的这个小型“啤酒肚”，相距不足半尺，这可是驾校训练都不曾有的技术呀。就在姚雪怀还半张着嘴，又有些心神不定的瞎琢磨时，却见“大白鲨”的屁股上，款款溜下一位红头盔，至少试了三次摘下，才有了红头盔里的黑亮秀发，如此近距离的朝他眼前扫来心尖拂去。如果，此时心在飞且百分之百健全的姚雪怀，还不会飘飘欲仙起来的话，确实就没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