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今晚姚雪怀同学的心思，和平常大致是一样的，照常一丝不苟的上完晚自习，再到图书馆去孜孜不倦了一阵子，依然是最后一个和图书管理员，礼貌有加的道上一声“老师，拜拜”。
　　 稍有不同的是，当他习惯性的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突然想起老婆说过要打电话过来，因为这种卿卿我我的热线，最好独自缠绵的来享受，所以，姚雪怀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到回寝室，去和对面兄弟共享温柔乡，而是加快了脚步，直奔那座静谧的校园恋爱之角，手心里一直捏捂着即将微微激颤的手机。
　　 尽管这里的隐隐约约、这里的似是而非，抑或这里的朦朦胧胧，都能给恋爱中人以无限的遐想，和尽情的缠婉。姚雪怀同学还是能尽量躲开着那双双对对的窃窃私语，没怎么费力，就在这一方柔波旁，绿荫暗影里独霸了一条双人座椅，这样的以金属为架的座椅，姚雪怀也曾经出于好奇，来到这里细细的欣赏过：花色做工肯定是既绚烂又精致，也很吸引眼球子的。只是觉得冬天到了的时候，经常体验这种冷冷的铁色，可能够呛。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的姚雪怀，一边热切的等待着，一边貌似无聊的抬起手来，在就近的一丛偌大黑黦黦之上，盲目的摸索着。
　　 “嘶——“。
　　 忽然，一声刺痛的倒吸凉气。明摆着的是：姚雪怀的手就像被蛇咬了似的，激灵灵的缩了回来，由于灯光亮度的缘故，又不得不既像高度近视，又像嗅着手臭一样，才似乎发现了无名指的上端，有血珠渗出，连忙把伤指塞进嘴里，一个劲儿的咂吧着，少顷，看看问题不大，疼痛感也渐渐消失了。受伤的男人姚雪怀同学，这才摁亮了手机，权作光亮添加剂，以之细细的观察观察是谁使他出了血，不用细看，这家伙叫“铁甲松”，木本观赏植物，叶面小巧尖锐，韧性十足，常绿……。园林里到处都有。
　　 “妈哟，好看的也会整人呀。呵呵”，姚雪怀无奈的摇摇头，自嘲的一笑。
　　 一想到“好看”，自然就想到了确实漂亮好看的老婆秦娴，何况，他此时跑到这块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属于他这个过来人该来的地儿，就是想借用这里的一片温柔气氛，和新婚即别的老婆温情一番，即便只是意识里的温情，所谓“远水不解近渴”，也在所不惜。
　　 “是不是她真的累了？休息了？”，手机依然静悄悄的，老公没有听到他盼望的那种心声出现，就开始以种种善良的假设，为老婆而尽情着想。
　　 “啊——”，一声长长的哈欠后，“再等等，要是她一觉睡醒了呢？她就会想起她的承诺。”，老公还在睡意朦胧的等待着。
　　 “谁！深夜还在这里干啥？”，就在这时，有两柱明晃晃的手电光，在姚雪怀同学的脸上溜来溜去，直晃得双眼像两条缝儿。
　　 “是我，姚雪怀，在等我老婆的电话。”，姚副处长同学还没看清发问者是谁，就坦然的答曰。
　　 “哦，俺们见过。姚处长呀，成教院的。”，对方把手电光游离开他的脸部，这才给了他的眼睛，腾出了得以适应的时间。
　　 “哦，保安部学生队的哟。”，渐渐适应了突来的强光照射，姚雪怀首先看清了他们的“执勤”袖标。
　　 “都凌晨了，早就超过作息时间了，”，臂章者之一说，“你老婆咋这么老大一夜，才打电话呢？”。
　　 “这不是还在等吗？还没接着呐。”，姚雪怀同学面对袖标，实话实说了。
　　 “哦，明天还要出早操，点名咧。”，另一袖标者关心的说，“我估计嫂子早睡熟了，还会打过来呀。回去休息吧”。
　　 “嗯。谢谢哈。”，姚雪怀点点头以示礼貌，随即怅然若失的转身离开了“铁甲松”。
　　 “娴，我等到凌晨，本想给你拨过来，但是，怕打搅了你一天的劳累，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强忍了对你的思念。好了，我明天要出早操，‘学生队’的批评我了，我也要睡了。”，姚雪怀同学在迈进寝室的最后一步时，摁下了信息发送键，直到屏幕上显出了“发送成功+OK”的字样，才蹑手蹑脚的趟进屋里，连照明灯都没开，怕吵醒了对面兄弟的熟睡，好在外面的城市夜色，依然五彩闪耀，大概除了不能看书以外，其余的各色家什，都一目了然清晰可见。
　　 因此，姚雪怀此时要做的事，就是尽快进入梦乡，让早就被耽误了的生物时钟，迷糊到正常的运转状态，好在这事儿丝毫不会受到光线隐约的限制。
　　 “呼——，呼——，呼——，噗——”，脑瓜子还没在枕头上支稳，姚雪怀就鼾声四起了，那声频、那分贝，远比对面兄弟的床板，响得持久、悠远……
　　
　　
　　 “啊嗬——”，秦娴把红红的嘴唇抻得溜圆，然后以一个舒服的懒腰姿势，收住了这一夜对思绪的信马由缰，而且还是那种半醉半醒的信马由缰。
　　 秦娴顺手在床头柜上摸来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10点40多了，眼睛就立刻瞪得溜圆，自言自语的嘟哝道，“咋就睡得这么死呢？”，连忙翻身起床，赤脚走在柔软的灰色地毯上，拉开外层的厚厚窗幔，高照的艳阳，立时透过半透明的白色纱帘，给整个房间过滤出几缕模糊的明亮。
　　 “反正上午赶不上了，下午扎扎实实的补出来。”，秦娴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干脆一个轻盈的狮子滚绣球，又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埋进了一窝柔和温暖里。
　　 墙之一角，有一方立式格力好空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映出“16°”的诱人字样，使之与那炽热渐高的外面世界，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照。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秦娴扭了扭床头柜正面的“电视”旋钮，屏幕上的迪克牛仔，很是入情的甩着好好漂亮的小尾巴发，用暗哑的嗓门，痛苦无奈的音色，闭上眼睛瞎摸索着答案。
　　 “有多少人，可以等待？……”，就在秦娴一边用鼻音拽着尾巴去寻找答案，一边娴熟的把玩着“桑达”的时候，这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个信封样符号一闪一闪的，动静不大，不留意或者不碰巧，是肯定发现不了的。
　　 秦娴点开信封一看，才猛然想起昨天下午和老公的有约在先，看来，她的确失约了。
　　 “讨厌的‘楼外楼’。”，老婆貌似无奈的怒骂道，赶快满怀歉疚的起身拨打老公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本来想诚心诚意的给老公道个歉，撒个娇都行，可是，电脑语音的这一礼貌提示，使她明白了“他在上课，必须关机”的道理。于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心理准备，也就因之而荡然无存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重返鸭绒被窝的秦娴，再咋都不会安下心来跟牛仔去找那些答案了。自然是顺着刚才提到的“楼外楼”，一股脑儿的攀爬下去，也就是回味回味她在昨夜的醉梦之间，到底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甚至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对这种包含着“爱”意的细细梳理，对秦娴来说真是有些不幸，甚至有点心跳，因为她在这之前的全部理解，只是单纯的认为：能引领她走出老家那样的穷山恶水，就是幸福无比的“爱”了，但是，经历了那一夜的熏陶和体验，却让她有点认真反思了：这种对“爱”的幼稚追求，是不是错错错呢？！
　　 不过，这满是高尚意味、不乏高级享受的“楼外楼”，也给了秦娴大彻大悟的感觉，这种感觉，又迅速把她的心弦，牵引到两个男人之间，来回的游动着，清晰又模糊：先不说昨晚我做了些什么，只需思考清楚的是：“我秦娴到底想要什么？”，仔细想想，还是不清楚。而且，这个“要”的念头就很模糊，甚至连这一“想”法，本身就是稀里糊涂的。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还是唯有老公是清晰的，详细到“地毯厂”时期的“红杏招待所”，那个夜晚的匆匆一吻；驾驶员呢？当然是呈现着一种可有可无的半明晰状态喽；而华鑫哲华董事长呢？又是由他身上焕发的总体气质，大概是因为阅历和文化素质的不一般，而展现出一种玄妙的、无始无终的清虚和高高在上，一道清亮的厚重，一个过去和现实的重叠。
　　 要命的是，秦娴越想这些，脑子里的所有影像，好像就更加重重叠叠了。
　　 而且，映像的播放速率颇高
　　
　　
　　 “呜——”的一声，“陆地巡洋舰”从市区那条相对平坦的城市之路上，滑行出去不久，又开始上仰舰头，在仿若绿波连绵的丛山峻岭中，来来廻廻的巡游前行。
　　 刚才还是悠闲的吹着口哨，就能单手把握方向盘的驾驶员，也开始专心专意的死盯着挡风玻璃。直到爬上高高的黄麻梁，临近两地界儿的分水岭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也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居然是空座。
　　 “秦姐，朝下瞧瞧，敢吗？”，驾驶员盯着倒车镜嘻笑一声。
　　 “这有啥不敢的嘛，”，秦娴瘪瘪嘴说，“我一直就在欣赏，就是怕分了你的神儿，不敢惊叹出来而已。嘁！”。
　　 “领导，是吗？”，专用司机习惯性的瞟瞟倒车镜，向领导求证。
　　 “开好你的车吧，”，领导貌似不苟言笑的开了口，“咱们的身家性命可都掌握在你小人家手上啊！对不？”。
　　 “是是是，领导。”，手握性命大权的专用司机连连点头称是。
　　 “别介，一上车你就是领导了。”，华董事长以少有的调侃语气说，“是不？领导。”。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忍俊不禁的唯一非领导附和着领导之一说道。
　　 “其实，领导哪有平头百姓多呢？我看呀，咱们这里的真正领导是秦姐才对嘛。哈哈哈。”，小弟师傅把调侃的目标转向了秦姐。
　　 “领导，领导，哈哈哈哈。”，从来都喜欢凑热闹的秦娴，有点忘乎所以的左右开弓了：一手敲敲驾驶座的后背，一手捏了捏华董的臂膀。
　　 “请安静，秦领导，”，小弟师傅郑重的提醒道，“杏林坡马上就到。”。
　　 “‘杏林坡’？咋啦？”，秦娴大概是来的时候确实睡熟了，一听这话就一头雾水。
　　 “这一路有个顺口溜，”，为了保证专用司机能专心的下坡，华董接着介绍道，“说的是‘九十九道拐’是个名，‘杏林坡’才吓死人。”。
　　 “‘九十九道拐’？”，“杏林坡”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又拐来一“是个名”的问题，接踵而至的问题，的确能使秦娴不再晕晕欲睡了。
　　 “刚才转了半天才上梁的那段，就叫‘九十九道拐’。”，董事长欲大过一把导游的瘾。
　　 “哦，真的很像‘九十九道拐’呐。”，秦娴回忆起之前的脚下，有一条公路层层相连，极似黑练当空舞，不禁由衷的赞美道。
　　 “这里就是‘杏林坡’，以坡陡弯道急视线不远而著称。”，没曾想到，华董事长的向导业务，也做得像模像样的。
　　 “一点儿都不吓人呀，哈哈哈哈”，在陆地巡洋舰上不断做着俯冲体操动作的秦娴，反倒因欣赏到了一片片杏林沙沙作响的美妙音乐而兴奋不已。
　　 “嘘！安静！”，领导一边把无名指竖在嘴上，重复着驾驶员刚才的提醒语，一边很自然的把手臂横放在秦娴前方的靠背上，防止了下属再一次碰伤脑袋的危险。
　　 “您真好！”，下属抚摸着刚刚体味了华董那健强臂膀的额头，由衷的感谢道。
　　 ……
　　 一阵沉默，只有各自的思绪，随山风自由飘拂。
　　 华鑫哲董事长微眯着智慧的聚光眼，甚至有点颤抖的点上一支“玉溪王”，好在有本来就在颠簸的陆地巡洋舰掩护着，自然不会引起下属的种种猜疑，正好想想自己想想的心事——
　　 他时不时的吐出一口青烟，仿佛旁若无人的解剖着近在咫尺这个新员工：这是个情绪型的丫头，思维跳跃无定，不仅忽而一阵风忽而一阵雨，而且还极会找机会饶舌，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甚至是不择手段的那种人。正因为如此，一股难以言传的想亲昵之情，就在他心底里搅动起来了。
　　 哎——
　　 女人刚才那温柔的一捏啊！
　　 ……
　　 “咔，呲——”，正当华鑫哲董事长很是投入的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平稳制动的陆地巡洋舰，使他整个儿一个前倾，继而稍稍的愣怔片刻，便消祛了一路的心猿意马，这才看明白已经到达回程的最后一个收费站，等车交了买路钱，又重新启动不久，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就迅速的在领导脑子里成型。于是，对员工们下达了进行下一步工作的指令——
　　 “三岔口，靠边。”，董事长首先对专用驾驶员，下达了第一个行动指令。
　　 “靠边靠边靠边。”，董事长却发现陆地巡洋舰已飘过三岔口好远了，依然一往无前的朝公司方向驶去，就加大了发令嗓门。
　　 “哦，好的，我得从前面绕过来。”，专用驾驶员一踩油门，加速前进。
　　 “那么早就叫你靠边，怎么啦？没听见？”，董事长有点面露愠色了。
　　 “听见了，听见了。单行道。”，驾驶员辩解道。好在华董事长那善于宽宏大量的秉性，从来都不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过多纠缠。
　　 毕竟，这位小师傅太年轻了，思维一不留神又在琢磨了：今天的驾驶室咋就是我一个人呢？按常理，往常的副驾驶座，是女士们的专座儿。好在老师傅经常对他说：“给领导开车，要只管按照领导指明的方向，扳好你的方向盘就OK了，别的你就甭操心啦。”。
　　 老师傅的谆谆教导，始终牢记在心间，所以，年轻的心思还不至于蹦跶得太远，就迅速的调整好路线，安全的完成了在“三岔口”停车的任务，于是，在董事长的率领和关怀下，这一行三人就纷纷下车透气了。
　　 “我去市里汇报，顺便过过车瘾；”，董事长趁此机会，有条不紊的宣布了下一步工作安排，“小秦到机关幼儿园去考察考察；你先回公司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