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书碎语之《围炉夜话》
清朝王永彬先生所著《围炉夜话》,读之者,莫不感到如盛夏饮冰,暑气全消,又如寒冬捧炉,温暖入怀。读有所感,以飨看官。
▲恃力者,忽逢真敌手。恃势者,忽逢大对头。人所料不及也。
齐景公时期,有三位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功高震主,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然而被晏婴用两个桃子就除掉了。楚汉相争之际,楚霸王项羽恃扛鼎之勇,冠绝天下,罕有敌手,但敌军如蚁,乱拳打死老师傅,终落得乌江自刎下场。明朝权相严嵩,当政宰辅,权势熏天,一时无两,却不料遇到了比他更擅权谋的徐阶,所以注定倒台身死。
▲不蹶于山而蹶于垤,则细微宜防也。
经常听人说:大江大河不知过了多少,谁料想小河沟里翻了船。人往往如此,见大而忘小,虽是常情,却不得不戒。
▲把自己太看高了,便不能长进。把自己太看低了,便不能振兴。
现代曾经流行一句话:千万不能把自己不当回事儿,也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说的是一个道理,无论自视清高,还是自惭形秽,都不利于自己的发展。
▲泼妇之啼哭怒骂,伎俩耍亦无多,静而镇之,则自止矣谗人之簸弄挑唆,情形虽若甚迫,淡而置之,则自消矣。
这是古代那些大儒对待谗言的态度,是否真的见效果,我不敢妄下结论。一则即使“淡而置之”,谗人就不再搬弄是非了吗?很难讲,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估计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恐怕效果未必佳;二则究竟要“以德报怨”还是“以直报怨”,历来是热议的话题之一。从古至今,那些善于治政的贤才,大多不善于治佞,原因何在?
▲门户之衰,总由于子孙之骄惰。风俗之坏,多起于富贵之淫奢。
富贵得来不易,失去却是不难,古往今来,未见有富贵可保超过五代者,“骄惰”二字道出其中原委。然而,大富大贵本是世人所追求的目标,但因此而败坏了社会风气,“淫奢”二字恐怕仅仅是表面现象,否则的话,管子所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又该如何解释?老苏云:治国必欲民之有所尚。这才是风气之根,正像邓小平所言,改革开放最大的失误在于教育。此教育非学校教育,正是社会道德教育。
▲伐字从戈,矜字从矛,自伐自矜者,可为大戒;仁字从人,义字从我,讲仁讲义者,不必远求。
为什么不比远求?因为要从自身做起,仁也好、义也罢,但求问心无愧才好。现如今,我们为什么却要远求?是因为满世界都在疾呼,恰恰仁义道德越来越离社会远去了。
▲凡事勿徒委于人,必身体力行,方能有济;凡事不可执于己,必广思集益,乃罔于艰。
身体力行与集思广益本就不矛盾,但往往能做到身体力行的,就不能集思广益,却是让人纠结。其实,职事有分,岗位有别,该谁做什么应当早有定数,而实际上则是,人没有抱怨自己权力大的,越是权重事繁,越是有人百般追求。而且,人也没有坦诚自己能力不行的,所以宁愿“力行”,也不愿“集思”。
▲但患我不肯济人,休患我不能济人;须使人不忍欺我,勿使人不敢欺我。
肯不肯济人是态度,能不能济人是能力,二者不可混淆。不忍欺是情意,不敢欺是势力,情意可长久,势力总有弱的时候。做人如此,理政也是如此。子产治郑,民不能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为官者,可从中品味一二。
▲心不外驰,气不外浮,是读书两句真诀。读书不下苦功,妄想显荣,岂有此理?
过去,老师总教育我们读书要不驰于外物、不心浮气躁,只有这样,才能懂得书本背后的道理。现如今,象牙塔内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未尝吃苦即望显贵,师、生莫不如此,正所谓业既不精,道也不存矣。
▲敦厚之人,始可托大事,故安刘氏者,必绛侯也;谨慎之人,方能成大功,故兴汉室者,必武侯也。
刘邦临死前曾嘱咐吕后,绛侯周勃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为人敦厚忠义,所以日后能保刘氏天下的,必然是他。事实果然如此,刘邦固然善于识人,敦厚却是可托大事的根本。三国时期,天下三分,但与其说蜀汉姓刘,不如说治蜀惟孔明。因为“诸葛一生惟谨慎”,“谨慎”二字是蜀汉鼎立的根本。
▲天地生人,都有一个良心。苟丧此良心,则人去禽兽不远矣;圣贤教人,总是一条正路。若舍此正路,则常行荆棘之中矣。
良心即是正路,书读多少、官当多大,唯有“良心”可衡量其本性,惟有广立此心,方能放言为万世开太平。
▲耕读固是良谋,必工课无荒,乃能成其业;仕宦虽称显贵,若官箴有玷,亦未见其荣。
李斯是法家大才,蔡京是书道大家,和珅是理财大能,然而千秋唾骂,只因官箴有玷。有诗论之:点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绕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读书人为官前,都重品行,然而一旦踏入官场,却又像飞蛾扑火,一个权奸倒下去,千百个佞宦贪官站出来,德品二字早扔一边,翻遍儒家圣典,至今不知其故。
▲敬他人,即是敬自己。靠自己,胜于靠他人。
能尊敬别人,等于给自己一个受人尊敬的机会;要想有所成就,首先要自己努力。所以凡事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曾有人问菩萨:世人合什祝祷是为求佛保佑,奈何菩萨也作合什之状?菩萨良久答曰:求人不如求己。
▲讲大经纶,只是落落实实。有真学问,决不怪怪奇奇。
自古大才,赋诗作文,少有怪癖难懂者。李杜诗、韩柳文,都是如此。曾读北大三老之一张中行先生的《文言津逮》,叙学问如聊家常,足见大师风范。
▲常思某人境界不及我,某人命运不及我,则可以自足矣;常思某人德业胜于我,某人学问胜于我,则可以自惭矣。
话虽如此,但做起来极难。大凡世人都觉得自己很有能力,所以常常鄙薄他人所作所为,与人是马列主义,与己是自由主义。
▲神传于目,而目则有胞,闭之可以养神也;祸出于口,而口则有唇,阖之可以防祸也。
清朝名相张廷玉立三朝而不倒,诀窍就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韩非子也曾说过“语以泄败”,可见,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果然是一门大学问,如果搞不清楚,还是闭口不说的好。
▲人得一知己,须对知己而无惭。
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知音梦,要么希冀得一知己,要么希冀成为别人知己,都是对他人有所期望。谁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对知己是否惭愧?是否对得起知己的信任或赏识?此语有振聋发聩之效。
▲人生境遇无常,须自谋一吃饭本领。
读此句,很是惭愧。自诩十年寒窗,至今为一小吏耳,若失去,则几无其他谋生之术。近读清人许葭村《秋水轩尺牍》,许氏一生颠沛流离,辗转幕府,为他人做“嫁衣裳”,若我也生于其时,恐怕境遇比他尚且不如。百年前如此,现而今,世风幻幻,估计更甚于那时,是故,与其去写万字平戎策,不如勤学耕田种树书。
▲自家富贵不着意里,人家富贵不着眼里,此是何等胸襟!古人忠孝不离心头,今人忠孝不离口头,此是何等志量!
如今,学者都去卖书讲学,沽名求利了,升斗小民又能如何?难道胸襟惟贫贱方有?所谓“心头”“口头”,难道王永彬先生目光如炬,可后视百年乎?
▲稳当话,却是平常话,所以听稳当话者不多;本分人,即是快活人,无奈做本分人者甚少。
做本分人、说稳当话,如今则更见稀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