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木棉花开过
她原本就只是那个季节里的一朵木棉花,偶然在我的生命里灿烂,却留下了一肩的殷红,终生不褪色,不萎靡。
——题记
第一次看到木棉花是2003年。
因为如火如荼的爱过,所以,也爱上了那一树一树的橙红。
那时,是这个南方城市的三月。北方还是春寒料峭,雨雪纷纷。这里却已经是春暖花开,芬芳斗艳了,尤数那一树的木棉,开得热烈,五片拥有强劲曲线的花瓣,包围一束绵密的黄色花蕊,收束于紧实的花托,一朵朵都有饭碗那么大,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指向天空,伸向四周。偏偏,这个城市又到处都是木棉树,于是,整个城市都被映成红彤彤的一片,迎着风向周围蔓延,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红红的,暖暖的。
常常,天刚亮,我会在她住的楼下等她。等她的时间漫长而无聊,偶尔,我会听听哥哥的歌,那时他刚像一只蝴蝶,从文华酒店的24层飞到一层的水泥路面。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沉浸在那一树鲜艳的红里:淡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清雾,落在有些湿漉漉的花瓣上,闪闪发光,一颗心怦怦跳着。
这时,她自小区深处出现,清脆的高跟鞋声,清雾般缭绕的大眼睛,光滑乌黑的长发,和红色的连衣裙一起,由远及近,薄薄的嘴唇弯着夸张的弧度,像枝头的木棉花一样绚丽中吐着娇艳,青春的气息,绽放地淋漓尽致!
早餐店里,我照例吃鸡蛋肠,一种米制品,将做好的米浆舀一小勺到特制的托盘中,不要太厚,大约2~3毫米左右,生鸡蛋搅碎做馅,放入抽屉式蒸架中蒸熟,取出用竹片划成矩形,打成卷出锅,再浇上特制的酱料就可以食用了。当然,也有其它的馅料可选:猪肉、牛肉、豆干、咸菜、香芋、萝卜、豆角、鲜笋、萝卜干等,一切皆依个人喜好。
她便要一碗木棉花陈皮粥,这是这个季节,这个城市特有的吃食,木棉花和陈皮洗净,加水煎汁,去渣;粳米洗净,加水和木棉花陈皮汁煮粥;待粥快成时,加入适量蜂蜜,稍煮即成。粥是生滚粥,很烫,她轻轻地搅一下,舀一勺,又吹一吹,估摸凉得差不多了,才送进口里。适时,她会把凉好粥送到我的嘴边,那时,便有一种清香泌进肺里,直达胃底。多年后,我也爱上了木棉花陈皮粥的味道,我想皆缘出由此吧!
在同一个公交站坐车,但是车次不同。看她在车上轻轻的挥手,车子晃晃悠悠地开远,我也会登上我要乘的那班车。然后,上工业大道,再转广州大道,过广州大桥……,路程不算太长,但车子通常开得很慢——除了隔几分钟就要进站停靠,下人上人外,还因为广州大道、广州大桥是这个城市重要的一条南北干道,每日有许多车辆通行,交通堵塞严重,常常从园艺场开始,车子就像蜗牛一样爬了。
还好,沿途有木棉花开着,可以打发这枯燥乏味的时光。它们或一株,或几株从那些作为行道树的大榕树、紫荆树、大叶紫荆里脱颖而出,朵朵木棉花爬满枝头,微风轻轻拂过,花朵微微颤动,隔着车窗,也能感到有一阵阵清幽浓郁的花香袭来,不由想起杨万里的一首诗:“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每每此时,她的短信就会适时而至:亲爱的,我到了,你到了没?我回复:没呢,还在客村立交塞着呢。
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会给她去个电话。她甜甜的声音瞬即便从电话那头飘了过来,说她们公司楼下的木棉今天又新开了几朵,又落了几朵;她又捡到了几朵;说她还是晚了,要是早一点出门说不定能多捡几朵;说她已经有多少朵了,够做一例两人份的木棉花鲫鱼汤了……她会突然问我:你捡了没有,今天?
我嘿嘿笑着,答:明天一定捡,一定。
“唉”!她轻轻叹口气。
我马上转题话题,“晚上还去那家木棉花餐厅吃吧?”
“好啊,好啊”,她旋即就会忘掉刚才的不快,认真地向我描述起那家餐厅的招牌菜:木棉花虾仁豆腐,如何地爽滑鲜嫩,如何地气香味美,如何地清热利湿,解郁除烦,抗氧化和防衰老……
电话里,她是永远的主角,而我是永远的倾听者。窗外的木棉花随风怒放,红艳艳的花儿,仿佛一个被春天的脚步点燃着的少女,穿着红裙子,因为生命的邀约,去赶赴一场华丽的演出,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下班后,在二沙岛见面。这是位于这座城市中心珠江河段上的天然江心绿洲,岛四周江水环抱,南临珠江主航道,北靠珠江次航道,西北角面对东山湖公园,北面与珠岛宾馆和五羊新城隔江相望,西靠大沙头码头,是这座城市最具有现代风情的宝地。
当然,贵为这座城市的市花,木棉是必不可少的。黄昏。西天还在烧着晚霞,一片浓郁的棕红色,木棉花伸展在还没吐叶的枝条上,像血,像跳跃的火,泛着一股深深的热情,红了树上,也红了树下。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空气里迷漫着木棉花幽幽的香气,牵着她的手,从晴波路,到烟雨路,再到木棉街……,只为打发这些细碎的时光,看木棉花热闹地开着,任江风吹着,听身旁这一条江水漂流成歌,多美。偶尔,她会脸颊羞涩地飞红,那一定是我慌乱而竭力优雅地寻觅着的嘴唇,瞬间击中了她。她假装生气,嘟着嘴,却以更抒情的姿势靠近我。此时,我能感觉到有一朵木棉花,在心底嘭地绽开了,是耀眼的橘红色,像一碗红曲酒,火烈烈地醉人。
走累了,天也就彻底黑了。还是在花城苑,还是在木棉街,还是在那家叫“木棉花”的餐厅,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她还是把点菜的事推给我,我点一个,她否定,再点一个,再否定,如此反复,等菜最终上桌,也终逃不过木棉花虾仁豆腐,木棉花菌茹汤等,诸如此类的以木棉花为食材的菜肴。她一边吃着,一边低首,狡黠地开怀,笑成一朵木棉花的样子,红艳,但不脱俗。
那时,我想我的爱情就如这“红烛火”般的花朵,色橙红,瑰丽缤纷,灿烂夺目,在哪里都吸引着别人艳羡的目光。自然餐厅的老板也算一个——一个30多岁的中年妇女——去的多了,也就熟了,客人不多的时候,她会送上一杯木棉花三花饮,杯里有木棉花,金银花,白菊花,然后,不无幽默地说一句,三花聚会,一生无悔!
——但,无悔的人是她,不是我。
吃完饭。继续游荡,上下九、北京路、状元坊、天河城,中华广场的老鼠街,这个城市的夜亮如白昼,人流攒动,榕树叶子悠闲地把人们拢在树影下,木棉花成片片地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红焰的,火灼灼的,像万千支烛火,意外地热闹。
或者去飞扬影城看午夜场的电影。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黑暗的掩护下,我们可以游离于别人瞎编的一幅幅虚伪世俗或优美高雅的画卷之外,交流着彼此的暧昧或张扬的暗示。《黑客帝国2》那么紧张刺激的电影,我盯着影幕,居然满脑子想的都是上班时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句话:不以亲吻为目的看电影不是看电影。而她也用急促的喘息,验证着这句话是多么,多么地经典。
事毕,她说:“你好坏哦……”却从未拒绝下一次激情涌来。之后,很多年,我一直确信空气中弥漫的木棉花香有催情的作用,虽然后来查过无数资料证实没有,但我仍深信不疑。
周末。
有时去黄埔村,据说黄埔村原本叫“凤浦”,清代的时候这里停靠了许多外国商船,外国人发音不准,老是把“凤浦”说成“黄埔”,久而久之,原来的“凤浦”反没人叫了,终于成了“黄埔”村。这里是典型的南粤民居,历经百年,依旧保存完好,村外车马喧嚣,村内却清洁、安静,连空气中隐隐都透着别样的沉静。青石板路光滑平整,木棉花暗香沁鼻。循香而去,在一座宗祠门前,一株苍劲古老的木棉树上,花红似火,若片片红云下凡,情趣盎然。这样的一种情境,会让人无端地进入到一个浪漫的世界。
我们便数树上开了多少朵花,经常数着数着就忘了从哪里数起的,又重新来过……,数累了,就坐在树旁,猜木棉树的年龄。
我猜,“1000岁。”
她猜,“500岁。”
我想想,肯定的说,“102岁。”
她闪着疑惑不解地眼神,问,“这么肯定?”我指指树干上的牌牌——市政府颁发的身份证,清晰的写着,树龄:102年。
“不算,不算。”话音未落,粉拳已到。
恋人之间的游戏通常都是无聊的,而一个人无聊的人心甘情愿陪另一个无聊的人做一件无聊的事的时候,幸福就降临了。
有时去小洲村烧烤。生炭火,待炭充分燃烧后,再将串好的鸡翅膀,玉米等一古脑地放在烧烤架上,边刷油,边翻转,边听她喋喋地播报着八卦新闻。待油从肉里滋滋地冒出来,她撒上些碎木棉花瓣,忽然,就会想到,当年,牛郎和织女,是不是也曾这样快乐地生活着?
也会去白云山、太古仓,十六铺、天字码头……
但,更多的时候,是我倚在床头,眯着惺松的睡眼,看她云鬓散乱,却麻利地把鲫鱼去鳞、去鳃、去内脏、洗净,沥干水分;把木棉花瓣洗净、控水;蘑菇、竹笋尖切片;锅中油热,放入生姜、葱白煸出香气,再把鲫鱼放入锅中煎透,加水,并放入蘑菇、竹笋、木棉花瓣、黄酒和胡椒粉……,于是,香气便一丝丝一缕缕地就溢满我租的小屋里,那香气里有木棉花的味道。每每些时,我总在想,这辈子就是她了,哪天扯个证,就能天天喝上木棉花鲫鱼汤了。
然而,雨还是来了,木棉花还是落了。在她住的楼下,木棉花从直刺天空的枝桠上掉落,落寞而悦耳,我却再也看不到,她为一朵木棉花的坠落,而黯然神伤了。雨水淅沥而绵长,软化所有的坚强。
在二沙岛,那家叫“木棉花”的餐厅,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贴出了“歇业通知”,木棉树的枝头还稀稀拉拉地挂着几朵残花,一阵萧瑟的风拂过,有一朵一路旋转而下,然后“卟”一声落在我的肩上,血一样殷红,仿佛我破碎了的心,我拿起,顷刻泪流满面。
在广州大道,在上下九,在北京路……,木棉花落满地,像一只只折翅的红色火鹤,匍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泣!光秃秃的枝头,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整棵树都显得憔悴不堪,怎么看都像是我的影子,在风雨交织中,“欲行未行不忍别,落红没尽郎马啼”。
真的,一夜之间,全城的木棉花就落尽了,枝头萌动出一抹抹青涩的叶子,这座城市也进入了轰轰烈烈的夏天。而我爱过的那个人,也彻底消失在这个城市了,电话欠费停机,QQ头像终日是死寂的沉默。
环市路上,非洲人还是一样的黑;白云山脚,那个卖水果的妇人还在;天河城,还是那么傻大傻大的;那家双皮奶的老店生意还如从前一样,门前始终坐满等位的人。我还会对着木棉树发呆,只是灿烂已逝,一树的葱翠,使我已记不清,是在哪朵木棉花坠落的时候,发生争吵?是在哪朵木棉花坠落的时候,说出决绝的“分手”?又是在哪朵木棉花坠落的时候,她转身,从此不再回头?更记不清,那天有多少朵木棉花坠落?那天它们落地的姿势,是否如她一样,一袭红裙在风里飘飘若仙?
屋里,她留下的木棉花发夹还在,而餐桌上的木棉花已经干枯,再也做不出一道馥郁浓香的木棉花鲫鱼汤了;屋外,木棉树的树干上有密生瘤刺,刺痛我的手,我想很多年前它或许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历经的劫数太多了,才进化成这样的。
木棉花开的时候,我还会去喝木棉花陈皮粥;还会满城去寻找,那棵刻着她名字的木棉树;还会看那一团团硕大的火苗在枝头迎风舞蹈;还会捡起那些早落的木棉花。还会念叼起那首诗,“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
毕竟,在那个木棉花开的季节,曾有过我深爱的少女。曾有过木棉花上鹧鸪啼,木棉花下牵郎衣的美好时光。叫我如何不在记忆的漫长里,停下来,在木棉花幽幽的香气里,在急速驶过隧道的车灯里,在热热闹闹的街头……,残忍地撕扯着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痕,怀念她呢?
那年的木棉花落尽光年伤。从此,季节变换,花开花凋,而我们终未再相见。尽管,有些年份的木棉花比那年开得还要绚烂;尽管,花落几回,水流几载,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是那样清晰。
也许,她原本就只是那个季节里的一朵木棉花,偶然在我的生命里灿烂,却留下了一肩的殷红,终生,不褪色,不萎靡。而这一切皆始于2003年,第一次看到木棉花。
这里的老百姓,大部分是傣族,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他们很好的利用了木棉花,鲜嫩的花蕊,在煮开的水里涮一下,配上佐料,是凉拌最好的菜肴,还可以煮酸肉,味道特别可口。
木棉花的花绒,是用来做床上用的褥子最好的材料,它像极了茸茸的丝绵。以前,装一床用木棉花绒做成的床垫,价格很高的。
用木棉花做市花,应该就是广州。木棉花虽然好看,嫣红,灿烂,但就是花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