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宝剑夜有声
　　 ——浅析“闲置的枪”
　　 天意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途遭弃捐/雪落漂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唐郭震?古剑篇）引用这首诗，只是为了写好这篇评论找一点感觉，因为我在读了老井的诗“闲置的枪”以后，我的心里巨浪迭起，脑体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以上的句子，当然，我无意将这首“古剑篇”与“闲置的枪”相比，毕竟时代背景不同，生存环境不同，创作实力不同，两人的作品无法相比较。这样说吧：只是“闲置的枪”又使我想起“尘埋的剑”而已。
　　 我和老井认识已久，从新庄矿到潘北矿，已有十几年的交情。我们是文友、朋友、酒友、还做过工友。我曾说过：和他在一起，几小时过得比几分钟还快。他平时话不多，但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文学、历史、易学、军事、体育等等，似乎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是个视写作为第二生命的人，而我也耍过两天笔杆，因此我们在一起探讨最多的话题还是文学创作。老井最欣赏香港影星李小龙的两句话：“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突破形式限制，力求自由无羁”。在写作方面他是个博爱主义者，古今中外的作品，只要好的，或有好的一面，他都试图从中汲取营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只小蜜蜂对着辽阔的春天，怎么也开采不完。他欣赏一些如低音写作，客观写作，零度写作，口语写作之类的作品，也尝试过这样的创作方式。但与此同时，老井还忘不了诗歌创作的另一方式：抒情。他常说：诗抒情，诗言志，有时候诗歌就是感情的渲泄、灵魂的外放方式。如果整个诗坛都流行那种如冰雪般冷静、空灵的客观写作。那也不见得是好事。古人是“位卑未敢忘国”，他是“位卑未敢忘诗”。而正是基于他的这种观点，我才敢把自己制造出的这篇不象样的东西拿出来示众的。
　　 老井认为中国几千年以来的写作精神还是需要有人来坚持与承秉的，中国古文人共有的悲悯情怀也应该在现代诗人的作品中得到延续，（但必须要用现代的手法与方式）他的这个观点在今年首期“银河”上发表的诗论“诗歌常写、草根常嚼”中已有暴露，在此就不多说了。他表示自己不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此类作品的创作，但偶尔为之还是必要的，此首“闲置的枪”就很好地诠释了他的这种创作理念。
　　 闲置的老步枪靠在墙角/一梦就是多余/它梦见的皆是鲜红的心脏/奔诵的脑浆……枪里能梦见心脏、脑浆等，梦见鲜花与美人的枪法不是好枪。梦见蓝天与白云的枪也不是好枪，只是好鹰。它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制造死亡/它还梦见了它吐出的铜/穿透许多壮硕的身体。……同样，一只不会制造死亡的枪也不是好枪，枪者，凶器也。它不是灵丹妙药，不是手术刀，它只是这些物品的死敌，不应怜惜生命。它注定是一往无前的/碰到凶恶的虎豹也不会上步，见了美丽的乳房/绝不会只是上轻吻……。开弓没有回头箭，小小的铜弹必须执行板机的命令，听从准星的调遣，只要一出膛，不管前方是美丽的花丛，还是烈焰熊熊的炼铜炉，它决不退缩。不管对手是谁，冷血的子弹绝不回头，碰见妇嬬绕行的子弹不是好子弹，害怕灰飞烟灭的枪弹亦不是好枪弹。
　　 阅读诗中的句子，一只出类拔萃的老步枪立刻到我的脑体中：它梦到了烽火连天的岁月，可现实却是：辽阔的大地上响过来炸过去的只是天空轰击原野时产生的雷霆与闪电，再无一丝别的声音，大地反击天空的声音，所以，这只愤怒的老步枪，腹中再无一枪食粮的老步枪只好在黑暗的角落里大声疾呼：饿啊，饿呀！但是，“把吴钓看了/阑干拍遍/有谁知/登临意”……又有谁会为这只饥饿的老步枪喂上一粒那怕是小小的子弹，满足它的百年夙愿呢。“国仇未报身先老/匣中宝剑夜有声”（陆游），这只怀才不遇的老枪发出的宛如受伤老狼般的嘶鸣，深深地打动了我。在此时，不要说是作者，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想摇身一变钻入到那冰凉、空荡的枪膛内，助它完成最后的怒吼。
　　 老井常淡到“直抒胸臆，兼有风骨”的“汉魏风骨”。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应该汲取，文学创作应该脚踩传统与现代的两只船。“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老井对汉魏的七子、三曹，唐代的陈子昂、杜甫、等十分欣赏，但他推崇的只是其作品中的风骨，而不是完全照搬别人的写作模式。
　　 “兰若自春夏/芊蔚向青青/幽独空材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凫凫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这是陈子昂的感遇。和老井老弟一样，我也认真为某些诗必须有感而发。“为什么白居易的诗与汪国真的诗同样通俗易懂，而受到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被推崇一个受非议，重要的原因就是白诗写得太大，汪诗写得太小。”这是老井的话，他的这首“闲置的枪”也给了我一种久违的大气之感，让我想起了许多。此首诗最大的不足就是结尾太沉郁。但我又认为，除此以外还真难找出更好的结尾方式。与其让这只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老枪在孤愤与悲怆的火山口久坐，还不如让它彻底解脱中，痛痛快快地去死。在这乌黑的夜里，一只老步枪浑身散发出的、浓郁的死亡意识射中了我，立刻，我的灵魂变得像只陀螺，不停地高速旋转。我很快地想起了海子的一些写麦子、写大海的诗歌：坐在一束青青的麦苗上回家……。在七月里/我会穿上泳衣/戴上泳帽/平静地回到死亡……。
　　 走上阳台、推开窗子，我向辽阔无垠的淮北平原张望，乌黑的夜空更反衬我明亮的思维。我竭力地寻找从一只老枪身上散发出的黯淡光芒。呼呼的北风拂面吹来，我感到心里的烈焰暴涨。“为什么我不是一粒小小的枪弹！”在心底里我发出雷鸣般的音响。
　　 “或以废铁的形象再现世界。”是结尾处的这句诗把我重新拉回到温暖的室内。是呀，做块废铁多好啊！做块废铁至少不必去承载属于枪的沉重的光芒与梦想。一块废铁，它可以躺在黑暗、阴冷的角落里，平静、坦荡地去咀嚼属于自己的冗长的生命时光。因为它不是枪，不是刀，不是剑。不会因此被别人和自己责难。此句诗又让我想起了人生。“老把自己当成珍珠/时刻有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成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路”……。做一块废铁一团泥土，可以抹平天地间的多少撼事。它没有梦想、没有棱角、甚至没有形状，更没有“黄金久埋无人识，宝剑无锋岂出鞘”的痛楚，这多好啊。和庄子的“吾将曳尾于涂中”的境界不谋而合。尽管如此，我仍希望这块锈迹斑斑的废铁能够再回熔炉。
　　 搜肠刮肚，写完此篇，又一次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浅陋。我肯定曲解了不少作者的本意，因为我实在不知作者创作时的思想过程。而且我在摆弄此文时老弟并不知晓，只是旁敲侧击地从他那打听到了不少东西而已。或者说此诗中有更深的东西我没有看出。雾里看花也好，盲人摸象也罢，反正本人就是一块废铁，一块废铁能有多大的灵气与才气。犹豫再三，决定不让此文闲置，只有恳请各位文友多指点了。既然在本文开头引用了一段“宝剑歌”，那只好来个善始善终，在结尾处也来一段“宝剑歌”，只是引用，并没有和“闲置的枪”相比的意思。
　　 千金买得宝剑来/公理不恃恃赤铁/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豪杰/君不见剑气棱棱贯斗牛/胸中了了旧恩仇/一匣深藏不露锋/知音落落世难逢/空山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宝光闪闪惊四座/九天白日暗无色。（秋谨宝剑歌。）
　　
　　 附原诗《闲置的枪》●老井
　　
　　
　　 闲置的老步枪
　　 靠在墙角一梦就是多年
　　 它梦见的皆是鲜红的心脏
　　 奔涌的脑浆以及
　　 坚硬的骨头柔软的香肉
　　 它生存的唯一目的
　　 就是制造死亡
　　 它还梦见了它吐出的铜
　　 穿透了许多壮硕的躯体
　　 ——它注定是一往地无前的
　　 碰到凶恶的虎豹也不会止步
　　
　　 见了美丽的乳房也不会
　　 只仅仅送上亲吻
　　 但如今它沉沦已久
　　 窗外阴云密布
　　 老天已打开宇宙中最大的核
　　 武库
　　 向下释放
　　 而沉寂的大地上
　　 再无一丝反击的音响
　　 它腹中再无一颗枪弹
　　 只好在黑暗中纵情地大喊
　　
　　 饿呀
　　 饿啊饿
　　 十分恻隐
　　 所以现在我只想
　　 摇身化为一粒小小的弹丸
　　 喂入它空空的体内
　　 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
　　 枪啊枪
　　 就让我把你掰成两半吧
　　 让你痛痛快快地去死
　　 或以废铁的形象再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