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像午夜昙花，叶玭想。
　　 ——午夜昙花/为自己/在黑暗幽幽开放/展开了洁白的脸庞在/等待/颜色/——只有黑夜/昙花的贞洁是/无人观看/香过/美过/然后凋谢。
　　 叶玭翻出一条长长的洁白围巾，轻抚，注视，原本幽幽的目光更加黯然。这珍藏的宝贝是她无数次熬夜一针针织出来的，一天也没戴过，反复思量着要送人，却一直被自己闲置。
　　 叶玛回到家时，叶玭已在看画，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由一惊，当叶玛亲热地唤“姐”走进她房间时，她迅速地将厚厚的画本子塞进抽屉，飞快锁好——
　　 那白纸上一幅幅生动的图画太醒目，全摆不脱同一个人，这个人姓蓝名山。
　　 “姐，你又在家窝了一天！你的花容月貌不出去展示展示真是一种资源浪费！”叶玛嬉皮笑脸。
　　 叶玭转了转明眸，“箱子怎么没有买？”
　　 叶玛嘟起了嘴，“没有——我和妈跑遍了市场也没找到蓝色的那种，叶大小姐不是指定要蓝色的吗？有一家说进货去了，让我们明天去。”
　　 叶玛滔滔不绝，“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了……”
　　 叶玭随口，“谁？”
　　 “蓝山！”叶玛大声，“我和他不熟，以前碰上都不说话的，这回他却主动和我打招呼，还问‘你姐’还好吧？……”
　　 心不由自主颤动，竭力忍住，故意一副漠然的表情，漫不经心问，“他也在买箱子？”
　　 “他买了个包——那种好大好大的牛仔布的，姐，你说，他莫不是也要到外面去？……”
　　 叶玭不再开口。是的！他要走了，他选择远走高飞，她静静地在心里说。
　　 她刚知道。新的一年他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离开家离开生活二十多年的小镇去遥远陌生的城市，她是从她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初，也是那朋友告诉她他悄悄地喜欢了她很久……
　　 啊，应该在他喜欢的前面加上曾经这个词吧？令叶玭一想到就感到直入心底的痛的两个字，因为，鼓足勇气干脆痛快，她大踏步打破“相顾无言”的僵局，欲求一个豁然开朗、艳阳高照，却得到一个四下无声，一片沉寂——伊人撤离，抽身而去，夜色更浓，夜更深。
　　
　　 “在外面要自己照顾自己了……”母亲关切殷殷的叮嘱。
　　 叶玛一脸依依惜别之情，叶玭居然嘻嘻哈哈一阵笑，“妈，你和爸不是一直说我们飞不出去吗？一下子全飞了，剩下你们大眼瞪小眼！”
　　 母亲苦笑，无奈摇头，“在家多舒服，你们两个偏要出去——不听话的丫头，自讨苦吃，让你们吃吃苦也好！”
　　 “呵呵——”叶玭依旧笑，“过年我们回家，看到两个冬瓜滚进家门你可别害怕！”
　　 叶母忍不住开怀笑了，叶玛撒着娇，“妈，你放心好了，你和爸好好保重，我和姐姐没事——不是还有姨妈在那边吗？有些人在外面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呢，也发展得很好……”
　　 叶母慈爱地端详着两个宝贝女儿，含泪的双眼中蕴藏无尽的不舍。
　　 叶玛说：“妈，我们上车了！”
　　 叶玭使劲搂了下母亲，拎起行李。
　　
　　 叶玭和叶玛本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距家不远的一个工厂，蓝山原来也是那个厂的。稳定的工作，安适的生活，简单宁静的日子，生活一派云淡风清。为何，生性喜爱安宁的叶玭有一天提出前往异地他乡，宁愿漂泊和辗转奔波？
　　 叶玛不同，叶玛一直渴望外面的世界，当S这个花枝招展五光十色的城市呈现在她眼前，她竟一下子产生想要拥抱整个世界的感觉。
　　 叶玛一点也不后悔离开家，叶玭说：这里乱糟糟闹哄哄，没有我们那里舒服。叶玛不这样认为，小镇固然安宁，但终归寂寞，小镇像秋天，萧萧寂寂，S城像夏季，热情洋溢，活力四射，多姿多彩，仿佛叶玛好想做却总是做不成的美梦。
　　 尽管正如一首歌所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二）
　　
　　 叶玛感叹，“好东西真多，就是没钱，不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叶玭点点头，和叶玛走进一家超市。
　　 叶玭看叶玛站在食品架前，挪不动脚步，莞尔。各色零食，什么威化饼、苏打夹心、巧克力、话梅……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每一样都是那般诱人，只是价格有些惊人。真贵，叶玭想，一袋饼干八九块可买好几斤米吃上几天。
　　 有一次，叶玭也买了好几样价格不菲的零售，那是叶玭在发现自己丢了五十元钱之后——有什么得与失？有什么合算不合算？自己把握不了自己——叶玭胡思乱想，情绪极其低落，乱买起东西。
　　 “走吧。”叶玛说，叶玛似乎使劲咽了口唾沫。叶玭呆了呆，没言语，轻轻“嗯”一声。
　　 ——叶玭在一瞬间有极强烈的冲动：拿上喜欢的，但那冲动像鼓起的泡沫顷刻就缓缓落了下去。
　　 叶玭、叶玛默默地离开超市。
　　 “姐，我现在很贪吃。”叶玛对叶玭说。
　　 叶玭说：“不光贪吃还贪穿，光顾服装店也流连忘返……”
　　 叶玛说：“你逛服装店觉得累吗？你不是每次下决心不买了，一见到漂亮衣裳，还不是爱不释手，迟迟不舍得离去……”
　　 叶玛的声音清脆动听，叶玭听她这么一说，情不自禁乐了，在家下决心节省，到商店三圈一转，心就痒了，她叶玭的自制力也是薄弱不堪一击的……
　　 叶玛大声说，“姐，如果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什么也不缺，那样活着太幸福了！”
　　 叶玭恍惚，叶玛继续说，“该有的都有，世上所有的好吃的都尝过，好看的衣裳天天换，凡是人能够拥有的好东西一概不缺，应有尽有——那真是没有白活……”
　　 叶玛清澈的大眼睛由于溢满向往一片灼灼光彩，“那样的人生太完美了！”她感叹。
　　 叶玭心中一动，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凄凉地埋下明亮的双眸，她低低说：“如果我能够做我喜欢做的事，得到我想要的，生活即使艰辛，我也心满意足……”
　　 叶玭深深吸了口气，“就像画画，把想画出来的统统如愿画出来，诞生的每一幅画都美不胜收、尽如人意……”
　　 叶玛不出声，叶玭转过脸打量她，妹妹似乎心不在焉，叶玭缄口。
　　 姐姐近在咫尺对她说了些什么，叶玛确实一无所知。
　　 喧嚣热闹的都市缓缓在她的明眸中流淌，那么清晰，高大俊美的他不羁地站在一家繁华商店门前的台阶上，和姐姐边走边聊的她刚好路过，她又不经意间回了下头……
　　 他轻轻映入她的秋水，太引人注意了——有棱有角看上去却又说不出柔和的脸，随意观望分明淡淡的目光却奇怪地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深邃。叶玛心河激荡，涟漪朵朵，“这是我二十一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她想。
　　
　　 （三）
　　
　　 姨妈本来是在S城的，可后来因生计问题，不得不举家暂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叶玭打工的公司休息日不少，相应报酬不高，所以，为了降低些囊中羞涩的程度，叶玭想了个点子，下班之余，就卖些钥匙串、指甲刀、袜子、圆珠笔之类的小东西——摆地摊。
　　 叶玛也要学叶玭赚钱，“姐，我只比你小两岁，你能做的我也行的——”叶玛很坚决，“姐，你放心好了！”
　　 叶玭于是点点头，柔声说，“那你去吧，小心点。”
　　 叶玛就带上东西出发了。
　　 叶玛和叶玭分开摆地摊，叶玛大大方方地面对人来人往，这是叶玛第一次独自做，以前她总是和叶玭在一起，给姐姐帮帮忙，如今她希望自己也能挣一份。
　　 叶玛听邻近同行卖变色眼镜的阿姨夸她够勇敢，一般小姑娘不肯做的，叶玛嫣然一笑。
　　 叶玛一笔生意还没做，忽听卖眼镜阿姨嘀咕了句：“快跑！”拎起放眼镜的木架子拔腿就走，大步流星。叶玛立刻明白过来，听姐姐说过，城管不让随便摆摊，看到会没收，赶忙收拾东西。
　　 可是叶玛的东西是一件一件摆在一块大塑料皮上摆在地上的，塑料皮软软的，东西太零碎，慌张的叶玛眼见一支又一支不懂事的笔四下滚落，脑中乱哄哄。城管虽然没有抓住她，清点物品却发现数量不对，叶玛的脸通红，单薄的她在街头阵阵发呆。
　　 一位高大清俊的男子轻轻来到叶玛身边，递给她两支笔，用极其温润的声音款款说：“小姐，你丢的……”
　　 叶玛蓦然回首，茫然地看过去，但霎那间双眼像看到了迎面飞来的利箭，受了惊吓。
　　 他静静伫立，在她伸手即可触及的地方，如此之近。
　　 他不正是自己曾见过站在台阶上的那个人吗？见过的最好看的，叶玛怦然心动，不错，千真万确是他。
　　 许久，叶玛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礼貌地微笑说：“谢谢！”
　　 他并不急于离去，他看着叶玛的眼睛，“你和别人不一样……”
　　 和别人不一样？叶玛垂下眼帘——是不一样，摆地摊的基本都是上了点年纪的老头老太，她一个妙龄少女在这个行列可不显得特别……
　　 “苏然，苏然！”幽幽想着的叶玛忽然听到这样的呼唤，声音无比娇脆，来自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她打扮新潮，香气扑鼻，娉婷多姿，红头发飘起来。
　　 叶玛将目光投向自己身边那人——她是冲他而来，苏然——真好听的名字。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我们不是说好去云梦的吗？”
　　 “含含，改天吧。我今天有些累。”
　　 “早就计划好了的，怎么能说变就变……”
　　 这样的对话钻进叶玛的耳朵，叶玛看着苏然的胳膊被一只涂着紫色指甲油爬着蝴蝶的光彩夺目的玉手占据。“别改了，好吗？”娇柔动听的声音隐隐约约，莲步姗姗，带走他——苏然。
　　 叶玛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好一会儿，皓齿紧咬了下丹唇，倏地埋下眼睛。
　　 没想到他竟又回来了，如从天降般的出现在叶玛视线，他悠悠一笑，“我叫白苏然，认识一下吧！”
　　 叶玛不出声。
　　 白苏然说：“你不喜欢说话……”叶玛反驳：“你又了解我多少？”
　　 白苏然从附近的店里端出两个精巧的小凳子，示意叶玛一起坐下，原来，他和那店主是朋友，他来看朋友却碰巧捡到了叶玛慌乱中失落的东西。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服……”白苏然很健谈。
　　 叶玛低低，“云梦的衣服都很漂亮，就是太贵……”
　　 有人走过叶玛的地摊多看了两眼，叶玛连忙问，“要买点什么吗？”对方却头也不回，像问到的是一堵不会反应的墙。
　　 “这些东西都是我和姐姐精挑细选的，可惜没什么人买……”叶玛神情落寞，若有所思。
　　 白苏然无言，凝望叶玛，良久，叶玛才发觉。
　　 叶玛红了脸，低着头说，“明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叶玭和叶玛住在一处小区一栋楼的第五层。姐妹俩住二室二厅，房子本是姨妈租的，合同签了半年，还剩几个月到期，姨妈就让叶玭叶玛先住着。
　　 叶玛回到家，一口气上到五楼，让她洁白的脸焕发火焰般的颜色。
　　 叶玭说：“哪一天去称一称，我看你瘦了。”
　　 叶玛说：“天天这样楼上楼下，真是在锻炼身体——”
　　 “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叶玛娇憨地笑，“妈一打电话就唠叨让我们多吃吃好，就是想要我们长胖！”
　　 叶玭冲妹妹挤眉弄眼，“我可是跟妈保证过一定使劲吃，拼命吃，一个劲儿吃……”
　　 “谢谢！”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从容安然从一间屋中步出，翩翩走到叶玭跟前，彬彬有礼致谢。
　　 “咦——”叶玛一怔，面前这端庄优雅高贵的女子她不认识，怎么会在家中？不过叶玛觉得她似曾相识，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吗？
　　 客人走后，叶玭告诉叶玛：“她想在这儿买房子，要看房子的结构，房主不在她等不及……”
　　
　　
　　 （四）
　　
　　 摆地摊不是长久之计。
　　 叶玭顿足道：“姓贾的！”
　　 叶玭认识那姓贾的是在一家中介公司的门口，叶玭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招聘信息，工作不理想，叶玭想要更好的发展，听到有人悄声对她说：“这儿的信息不多，也不好……”
　　 叶玭循声望去，看见身旁一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男子，就是那姓贾的。
　　 姓贾的告诉叶玭一个做兼职的机会，这正合叶玭心意，叶玭请他带自己去那公司应聘，姓贾的说事成给他三百元钱，叶玭没异议。
　　 叶玭还对姓贾的说：“认识你真幸运。”
　　 姓贾的笑，和叶玭聊天，猜出叶玭没有男友，“像你条件这么好的独来独往，一定是眼光太高了！”
　　 叶玭没吭声。
　　 姓贾的说：“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跟我讲，想找个什么样的……”
　　 叶玭赶紧说：“不用！”
　　 姓贾的仍然口若悬河，“现实的想找一个有钱的，浪漫的想找一个好看的……”
　　 随意的闲谈，让叶玭对萍水相逢之人的提防心理渐渐消失。骗子姓贾的大功告成，叶玭上当受骗。
　　 叶玭兴致勃勃欢天喜地前往公司报道却被告知经过深思熟虑录用了另一个比她更适合的人。
　　 不是说好今天来上班的吗？叶玭怒不可遏。然而她话说的再多也没用，最后她不愿再看人家冷漠的面孔，夺门而去。
　　 那姓贾的早已不见踪影，拿了钱他就黄鹤一去不复返。
　　 太轻信了，叶玭怨姓贾的，也自责，她捧了本书，一直看，坐着一动不动，如果那本书厚得需要看一个世纪，她也许就要这样一动不动一个世纪。
　　 叶玛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不对劲，她只回答这书真是好。
　　
　　 叶玭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只有几十人。常常没活安排人放假。
　　 这天叶玭到公司才被告知需回家休息，主管大概也不好意思，解释，“原来是安排你今天上班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肯……”
　　 叶玭想知道这个月究竟休息了多久，便到办公室看挂在那儿的考勤表，她凑上前浏览，公司那个只比她大三岁大专毕业深得老板信任地位不容小觑的女品管立刻说：“别乱翻东西！”声色俱厉。叶玭说：“我随便看看。”女品管更加疾言厉色，“办公室里能让你随便看吗？”叶玭说：“我看的不过是考勤……”叶玭的声音细小无力，“我并没有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