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是在一个下午接到这个女孩的电话。她说她有故事对我说，问我愿不愿写。于是，我们就约了个时间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她家。
　　 我去她家的时候正好也是个下午，从开门，进屋，倒茶，让坐，她在我面前显得很平静。
　　 她说以前叫周周，现在忘记叫什么。
　　 她说她母亲上过“夜班”，自己也做过，看到很多的生离死别，也经历了这些。
　　 她点一根烟，我趁这个时候打开我的录音机。
　　 于是她和她母亲及几个男人的故事就从那天下午开始了。
　　 1
　　 今天周周又不想回家。
　　 周周是谁？
　　 没见过她的人都想问的。
　　 见都周周的人不敢说了，周周很漂亮，漂亮得让男孩不感冒然行动追，漂亮得让女孩怒火。
　　 见到周周，首先周周会自我介绍：“我叫周周，我爸爸姓周，我妈妈姓周，所以我叫周周。是两个周的产物。”
　　 于是大家就知道这就是周周了。
　　 周周不喜欢说话，一个人的时候不说话，人多的时候也喜欢沉默。
　　 你要是不向她提问，她是不会说的。
　　 有人说她很高傲。
　　 周周听了只是一笑，然后会出一句“谁他妈的高傲了”。
　　 常常的，周周的出语惊人。
　　 有人说周周很寂寞。
　　 周周说自己不寂寞，反正很多时间都能去酒吧，还可以去网吧打游戏。
　　 周周说你们不寂寞干嘛找男人啊？
　　 这句话不单是说给一些女生听的，还说给她母亲周芳听。
　　 周周说自己不喜欢抽烟，但你说能不抽吗？按周周说的，你们家养一只公狗，能不引来一只母狗吗？
　　 没别的说，到底家里他母亲周芳常常一个人喝酒抽烟。
　　 这点上，周周学上了。
　　 可周周给自己的解释是，本来我是不抽的，看有些人不抽不喝不装扭捏，还纯吗？纯得恶心。
　　 周周说，自己也纯过。
　　 她说自己纯得很傻，一个人放学回来，走在大街上，一个男孩看她她都躲起来哭。
　　 后来为什么不纯了？
　　 周周说什么不纯？
　　 周周说自己可是纯正的女孩。
　　 周周说自己没什么想的，只有个心愿，找出杀父亲的凶手。听别人说她父亲是被人杀死的。
　　 周周没对谁说过自己父亲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偷偷对日记本掉泪水。
　　 周周也不记得日记里记关于父亲的什么事情了。
　　 2
　　 周周转过商业街那个弯，再往前走两条马路，转入个小巷子就到她家了。
　　 周周很不想回家。
　　 她常常想不读书了，在学校一天揪心一天。她母亲周芳说你不读书一辈子都没人要。
　　 周周不想和母亲说话，一但母亲惹恼了她，她就不饶人；于是她就说：没人要我，我也不会学你做那没脸没皮的事情。
　　 最后，母亲周芳一个耳光过来。
　　 母女俩常常就以耳光来结束“战争”的，疼的永远是周周。
　　 周周走过第一条马路。
　　 3
　　 周周喜欢个男孩。
　　 男孩叫田叶。
　　 田叶文化成绩非常好，人也特别好。
　　 怎么个特别呢？按周周日记记录是这样的：
　　 “傻得跟猪一样，笨得跟牛一样，勤得如母鸡啄米。跟什么人都不说话，有一天跑来跟我说，你不喜欢说话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助你的。”
　　 周周没打算理她。
　　 一件事情把周周的打算打反了。
　　 有段时间，隔壁班的三个女生公然追田叶，情书一封接一封，田叶有天拿一叠信放在她面前，向她讨对策。其实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可田叶对她说：“高中毕业我就到加拿大读书。我不想谈什么恋爱。”
　　 为此，周周又想，你不想谈还收人家那么多信做什么？
　　 其实，田叶不仅文化成绩好，英语一流，人长得也很帅气。
　　 周周不是不喜欢田叶，她就不喜欢他们家那么有钱，看到有钱人她眼睛就起火。
　　 那些女孩一拨一拨来追田叶，田叶没什么反应，整天还是塌实地学习。
　　 周周想，你有钱有人追又怎么了？
　　 于是周周有了个计划，那就是把田叶抢过来。一，显示她比她们有魅力，二，教训一下这有钱的家伙。
　　 周周想，等田叶上勾就甩了他。
　　 周周想，反正男人一个比一个坏，女人坏一次也没什么。
　　 事情发展得很好很顺利，女孩们经常见到周周和田叶出入。
　　 而这时候，周周那个计划变得不现实了。
　　 周周在日记里说：莫非我是爱上他了？
　　 周周是不允许自己去喜欢他的，没想到不等她自己反对，反对的人却找上门来了。
　　 学校知道周周和田叶的事情，通知给田叶的家人。田叶的母亲找周周谈话，周周没有搭理，于是，田叶的母亲找到周周家。
　　 周周不知道田叶的母亲对周芳说什么。
　　 周周回到家，便又是给母亲周芳赏了几个耳光。
　　 不久，田叶跟周周说：“我妈妈说你妈妈是做鸡的！”
　　 周周没有回答，一脚把田叶踹得老远。
　　 又不久，田叶提前去了加拿大。
　　 4
　　 周周不想回家有两个原因。
　　 这个时候母亲周芳估计在“忙活”。
　　 今天是她的生日。
　　 母亲一般干活都是晚上，有的时候是白天，客人打电话预约，见到好的就约到家里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周芳就接到一个电话，还聊得很开心。
　　 至于生日，她这么想的，回去也是一个人过，怕冷清。外面人多点，走来走去的都不认识，擦肩而过的不都是问候她的生日吗？
　　 所以周周很不想回家。
　　 过了第二个路口就是小巷子了。
　　 周周停下脚步，望望天，灰灰的，有点想下雨的感觉。
　　 路上的人急忙赶着路，谁都没正眼看谁。
　　 一阵落寞罩在周周心头上。
　　 5
　　 周周回到家门口太阳已经不见。
　　 屋子里电灯已经亮起。似乎还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周周想母亲的“活”肯定没干完。
　　 周周转头就要走，忽然母亲周芳开门出来叫住她。
　　 “回来也不进屋！这么晚去那儿了？”
　　 周周甩甩那头长发，看也没看周芳就往屋里走去。
　　 在门口，她撞上一个男人。
　　 她抬起头才发现撞上的是个男人。
　　 男人对她笑。
　　 周周把男人推开，大步走进自己房间。
　　 男人回头笑着。
　　 周芳说：“女儿周周，都那么大了，就不懂事！”
　　 男人搂过周芳安慰起来：“慢慢来！”
　　 6
　　 周芳摆上个蛋糕，蛋糕上写着：祝周周生日快乐。
　　 蛋糕上插十八根蜡烛。
　　 周周坐在蛋糕前，男人和周芳笑望住周周。
　　 周芳说：“吹吧！吹完就十八岁了。”
　　 周周不说话，其实心里很感动。
　　 周周鼻子里感觉酸酸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可他一见对面那个男人，泪水又噎回去。
　　 周芳见周周脸色不对劲，忙又说：“哦，他……他是罗叔叔，叫罗林。我打算…..打算跟…...”
　　 周周拍打桌子站了起来。
　　 周周说：“跟什么？上床啊？”
　　 周芳没在周周话停音就一耳光过去，接着又一巴掌，手掌快落到周周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芳的脖子分明见到大动脉，眼睛迸出了泪水。
　　 罗林顿时傻了眼睛，望着这对母女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7
　　 晚上。
　　 周周听到隔壁房间那粗大的喘气声，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喘气声。先是温柔的，然后有力的，接着是高亢的，最后迸发的，末了没有声音。
　　 余下就是整个晚上静静的，静静的听窗外的虫子叫。
　　 现在又是静静的了。
　　 寂静的可怕。
　　 外面下着雨，窗户没关，雨飘进来，桌子上的书本被打湿了。
　　 周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窗户上的窗帘被风吹飘动起来，桌子上湿的一片。
　　 周芳快步去把窗户关好，然后给周周拉一下被子。
　　 周周没睡着，睫毛在动，泪水正悄悄滑下。
　　 周芳坐在床边，低着抚摩自己的手。
　　 周芳说：“我知道你睡不着。我早些天就想跟你说了，我要和罗林结婚。”
　　 周周扯了扯被子，被子被周芳坐到了，她扯不动，不知道那里来的火气，她一脚把周芳踹倒在地上。
　　 周芳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着，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捋头发。
　　 母女俩不说话了。不一会，罗林走进来把周芳扶了出去。
　　 8
　　 周周恨她母亲周芳。
　　 是发自内心的恨和厌恶。
　　 周周想，要是自己有钱或者有能力，绝对离开她，永远的离开。
　　 周周厌恶周芳，厌恶周芳身边的每个男人，在她眼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两种人加起来就是贱人。
　　 周芳第二天等罗林走后对周周说：“我就和他结婚了，以后他搬到我们这里住。”
　　 周周顺手抓到一个暖瓶用力向周芳摔过去，周芳身子一偏，暖瓶摔在地上碎了。
　　 周周瞪住周芳，恶狠狠说：“不要脸不要皮，有本事你把全天下男人带回来！”
　　 周芳没说什么，忙把大门关起来。
　　 周周接着说：“你以为哪几个钱我稀罕不得了，我爸在的时候就没见你对他好过！这个男人大把大把钱给你，叫你掏心掏肺了是吧？有钱怎么拉？有钱叫他包养你去啊！别搬我们家来住！找个人结婚？装什么纯洁，找个人好上就不是婊子了？”
　　 “婊子？你爸真好，我不是婊子你爸爸能活见到你吗？我不是婊子你有吃有穿的有玩的？我不是婊子你每次都能伸手向我要钱？我就是婊子。怎么着？婊子吃的饭发霉了？婊子吃的不是饭是不是？你就不是婊子生的？”周芳拉着嘶哑的声音，泪水急速流下，“婊子就不是人吗？为什么做什么都是婊子的错？啊！婊子什么都不是，就是贱人，贱得做婊子来养男人养孩子！我他妈就是婊子！”
　　 周芳哭了出来。
　　 周周一脸火气没处发，脚往沙发上踹，抡起背包冲出家门。
　　 9
　　 周周不打算去上课。
　　 周周就想在大街上走，一直沿大马路上走。
　　 周周想，世界是没有尽头的。
　　 世界上没有尽头的是两样东西。
　　 一种是世界。
　　 一种就是心理。
　　 想了想，周周还是去了学校。
　　 10
　　 周周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老师在上面讲什么也不知道。
　　 除了周芳让周周不舒服外，已经搬进来住的罗林也让她极度反感。
　　 周周认为罗林除了用色鬼之外的形容就是色魔，好几次，她进出门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停在她身上。那种黏糊就像眼屎黏住眼睑，睁都睁不开。
　　 周周恶心得很。
　　 周周想，哪天实在忍不住一把菜刀结果了他。
　　 周周又想，万一结果他，那母亲还不把她的命也要了？
　　 尽管周周心中愤恨，面对他们，她自己当是见两个会动的狗。
　　 周周想，理你们也行，不理你们也行。
　　 11
　　 放学回来的路上，周周见到母亲周芳和朋友美玲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
　　 周周当没见到。
　　 周周想，在外面当是不认识周芳这个人。
　　 周周对美玲也很讨厌，讨厌她那三八嘴，经常的，美玲到她们家来说些不中听的话。
　　 美玲说：“你们家周周比你能耐，就是一头倔毛驴，发起火比你周芳都有气度。”
　　 要不美玲就说：“周周那性子就是那块料！”
　　 周周对她的厌烦有段时间到了极点，有一回，美玲和周芳半夜回来，美玲哭着说自己陪男人睡觉，那男的用蜡烛烧她，还不给钱，最后连自己的钱也被抢了。
　　 周周那时听起来很解恨。
　　 可美玲那三八嘴又往周周身上刮。她说：“要是叫你们周周去，我包那混蛋死得连那话儿都没有！”
　　 周周没听还好，一听跳了起来，指美玲说：“做鸡真光荣，没你家能拖家带口的去做！”
　　 周周说话有时候是不饶人的。
　　 周周看到美玲脸色在发绿，周芳见形势不对忙把美玲拖进房间。
　　 末了，在周芳房间还传来声音，听不清楚讲什么，大致是对周周谩骂起来。
　　 这时候，周周就要和他们错对而过了。
　　 或许美玲喜欢在大街上乱看男人，或许是美玲头扭到了，或许美玲眼睛斜了，就在周周要过马路那一会被她看到。
　　 美玲嗓门很大，当大街大喊周周。
　　 周周不想理会，但美玲那嗓门招人，所以她停下脚步。
　　 美玲和周芳扭着身子走了过去。
　　 周周压根不想正眼看这两个女人。
　　 美玲堆着笑向周周。
　　 美玲说：“周周，放学了？”
　　 周周眼睛厌恶地眯起来，装得比开心的人还开心。
　　 倒也开心，见到美玲她就开心。美玲那一身肥肉，真不知道男人喜欢她什么，肚子上都皱几叠了。美玲在她们家说最多的是“我明天之后要减肥，少吃肉”，每次在她们家吃饭，所有的肉都是她包的。
　　 美玲说：“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美玲说着，转一圈。
　　 周周禁不住笑了。
　　 美玲又说：“听说你……”
　　 周芳拉了拉美玲，暗示不要说。
　　 美玲白周芳一眼。
　　 美玲说：“你妈妈不让我说，但我还是要说，周周啊！你妈也不容易，找个人结婚有什么不好的，我美玲还找不到呢！”
　　 周周一听就来气，要不是大街上，她真想踹美玲一脚。
　　 周周说：“美玲阿姨也可以找的，以美玲阿姨的身段，少说值几百万，多则也几千万。”
　　 美玲不笑了，说：“你这什么意思啊？”
　　 周芳无可奈何，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周周冷笑着说：“人家找的是好男人，我能不支持吗？没男人有些人就活不了。”
　　 周周说完就跨步走开。
　　 周芳连忙把美玲拉走，美玲那肥大的脖子一直往周周这边伸。
　　 12
　　 周周感到很舒服。
　　 骂人的感觉很舒服。
　　 罗林在家。
　　 周周钥匙没插进门，门已经开了。开门的是罗林。
　　 “回来了！”罗林光滑的额头扯几下，嘴角又扯几下，一排黑牙齿裂散开。
　　 周周见了他就恶心，特别见到那排牙齿。
　　 “你妈出去了，今晚晚饭我做，先把东西放了来吃饭。”
　　 罗林边说边要接周周的包，周周一手把他推开。
　　 周周不想跟罗林说话，一句也不想说。
　　 可罗林又说：“你妈晚点回来，叫我们先吃饭。”
　　 周周白了他一眼，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嘴甜蜜笑起来。
　　 周周说：“她去那里你知道吗？”
　　 “她”指的是周芳，她不愿意叫她妈妈；很多时候，周周对人“她”来代替。还有一点，周周是明确的，那就是问了罗林那句话，就是想讽刺罗林，暗示他周芳有可能工作去了。
　　 周周认为罗林要是是个男人，绝对容忍不了自己的女人去做那种“工作”。
　　 如果罗林知道周芳还去做那些事情，一生气不就搬出家里了吗？
　　 想着，周周心理开心起来。
　　 但是罗林笑说：“我不能把你妈拴住啊是不是？”
　　 周周最恨一个人做错了事情还理所当然为自己解释，同时他也恨男人用不负责任话语为自己狡辩。罗林就是这样的男人，在周周眼里。
　　 所以，周周想报复他，想把他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