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虹——-雨虹——”
　　 斜倚着垂柳的雨虹木然地抬起头，透过清冷的月辉,她看到了远处都市如梦如幻的灯火。她在这个城市整整生活了二十年，然而她的灵魂却一刻也没有在那里停留过。
　　 热烈的呼唤仍在雨虹的耳畔回荡。
　　 “是楚奇。楚奇——”
　　 雨虹慌乱的四下里找寻着、呼唤着。明月慢慢地爬过了枝头，把皎洁的身影映在了平静无暇的水面。池塘周围笼上了一层神秘的灰蓝色的薄纱，模糊了都市的灯火，模糊了那深情的呼唤。
　　 “雨虹,这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楚奇。”于阿姨兴奋地向雨虹介绍着。
　　 这是雨虹第一次和楚奇相见时的情形。雨虹没有想到过自己爱情会是在最为传统的方式下开始的。
　　 “楚奇——？”
　　 雨虹苍白却不失娇媚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二十年了，每每想到这个名字，雨虹的心头总会涌起难以名状的情思。然而这个曾经令雨虹魂牵梦绕的名字，如今离她却是那样的遥远。就似池塘里的那轮明月，虚幻着、冰冷着。
　　 “楚奇，这姑娘就是我和你说的雨虹，怎么样？于阿姨没骗你吧。”
　　 “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于阿姨将两个人的手牵到了一起，算是让两个人作了认识。楚奇的手好热啊，雨虹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脸不由的红了起来。
　　 二十年过去了，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和楚奇都说了些什么呢？雨虹全然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楚奇向自己要了家里的电话,而她一回家就把电话放在了床头。她热切地盼望着与那个身材挺拔，面庞棱角分明，眼神坚定却充满温情的大男生相见。
　　
　　 （二）
　　
　　 “雨虹，喝一点酒吧，这是洋酒不醉人的。”
　　 雨虹看着眼前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老男人，心里很是厌恶。
　　 “小姨虽然年过40岁，却也算得上年轻貌美，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呢，在这个社会金钱真的可以代替一切么？”
　　 老男人的话雨莲一句也没听见。
　　 “可惜了我的外甥女儿了，怎么嫁给这样的人家。啧啧——瞧这破路和农村有什么区别……”小姨就象车窗外连绵的大雨不停地絮叨着。
　　 “做女人还是实际一点儿好，找个有钱人嫁了，穿金戴银的……”
　　 “嘀——嘀嘀——”送亲的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显然是司机对小姨的话厌烦至极。
　　 “在结婚的日子里下那么大的雨真是不吉利，难道和楚奇分手已是上天注定？”
　　 雨虹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雨虹,我知道你爱我,但你也应该爱这个家庭，爱我淳朴善良的父母。”
　　 雨虹低头不语。
　　 “只要你辛苦吃得，清贫守得，幸福等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雨虹心头一紧。是啊，当初嫁给楚奇母亲是反对的。可是她还是顶住了压力毅然嫁给了他，她坚信楚奇会给自己幸福。
　　 “我都说不用你来接我了的。”雨虹对推着自行车摇晃着走来的楚奇冷冷地说。
　　 话一出口，雨虹又后悔起来。结婚近一年来，楚奇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过接送自己。
　　 “我说过只要你还是我老婆，我就会用我全部的爱来呵护你。”风雪中楚奇红着眼睛看着雨虹。楚奇醉了，但他没有忘记当初许下的诺言。
　　 雨虹的脸颊湿润了，她忘记了那是眼泪还是融化了的雪水。是啊,楚奇的家距离公交站点还有三站地,每天上班是辛苦些。楚奇怕自己有失落感,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接送自己上下班。然而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了。在母亲和小姨妈的鼓动下，她就要开始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了。
　　 “雨虹，你就喝一杯吧！”老男人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虽说小姨和这个老男人没有结婚，终究还算是长辈吧。”单纯善良的雨虹举起了酒杯。
　　 “我给你介绍的人身家过亿，有豪宅、有汽车、有……”
　　 雨虹全然没听见，满脑子里都是楚奇，她不停地喝着酒。
　　 让雨虹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起床，那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老男人,竟赤裸地睡在她的身边。雨虹冲进了卫生间，不停地呕吐着。她想流泪，但是没有一滴。
　　
　　 （三）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月如银盘的中秋夜，雨虹与楚奇信步来到市郊的莲化湖。那是一个不并不算大的池塘，周围绿树环绕，月光下澄净的池水平静如镜。秀发垂肩，明眸流波，身材婀娜的雨虹斜倚着垂柳，在月光的映衬下，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美。挺拔俊朗的楚奇站在雨虹的身侧，他望着池塘中那轮明月，吟咏着关于月亮的诗歌。在雨虹的眼里，楚奇就象一个伟岸的诗人，她陶醉地听着。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池塘里飘起了袅袅薄雾。雨虹觉得有些冷，她轻咳了两声。
　　 “雨虹，冷么？”楚奇不无关心地问。
　　 “嗯——”雨虹抬起头深情地看着楚奇。
　　 楚奇转过身温情地看着雨虹。
　　 雨虹仰起头，闭了眼睛，微启朱唇。
　　 楚奇伸出他有力的臂膀轻轻地将雨虹搂在了怀里，他那乌黑的大眼睛闪着青春的烈焰。楚奇低下头，张开火热的双唇亲吻着雨虹的嘴唇、鼻子、眼睛和脸颊。
　　 月光下，两个人就象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楚奇的手好有力，他紧紧地拥抱着雨虹。楚奇的双唇是那么炙烈，让雨虹不能自拔。楚奇的胸膛是那么温暖，雨虹一生都想依偎。
　　 池塘里飘起了灰白色淡淡的薄雾，雨虹纤手轻抚双唇，一如这秋夜一般冰冷，一双泪珠冰冷的划过了脸颊。二十年前的美好回忆,丝毫没有温暖她得心灵。是啊,一切都已成为从前。
　　 “不把工作调到市里，不给我女儿买楼，休想让我女儿回去！”
　　 雨虹耳畔重又回响起了母亲无情的话语。
　　 与楚奇结婚不到一年，雨虹已记不起和楚奇使了多少次性子，每次闹矛盾她都被母亲和小姨留在母亲家。而每次楚奇来都向母亲道歉，检讨自己的过错。
　　 “他哪里有错呢，都是母亲虚荣，小姨贪图富贵，而自己全无立场。”
　　 “孩子，都是妈妈对不起你和楚奇啊！”一次雨虹回到家,婆婆竟拉着她的手哭了，满眼的愧疚。
　　 “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呢？自己和楚奇结婚的新房虽然是平房，但里外都装修一新，家电、家具一应俱全，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啊！”雨虹的心飞回到了那温暖的爱巢。
　　 “我们一起回家吧！”这已经是楚奇第三次来接雨虹了。
　　 看了看母亲和小姨，雨虹违心地沉默了。
　　 “当初自己为什么不说话呢，那怕是一句也好。”雨虹的心里满是悔恨。
　　 “不要怕，他敢离婚？他到哪里找我女儿这样的媳妇？”当时,母亲的态度异常的坚决。
　　 终于有一天，雨虹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楚奇请求离婚。
　　 法院还没判决，雨虹的母亲就和小姨去家里取东西，他们想给楚奇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们错了，楚奇把一本相册和一切属于雨虹的东西，交给了雨莲的母亲。那相册里平平整整地夹着结婚照，而那里面已没有了楚奇英俊挺拔的身影。
　　 “只要你还是我妻子，我就会用我全部的爱来呵护你。”雨虹的耳边重又回荡起楚奇的誓言。
　　 “是啊，我已不再是你的妻子，一切都结束了。”雨虹的泪迷朦了双眼。
　　
　　 （四）
　　
　　 月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池塘里倒映着一朵浮云。
　　 雨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池塘呢？雨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第一次来到郊外这个池塘时的情景，雨虹却是记忆犹新。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雨虹走近这池塘就如同走进了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那个令她终生难忘的莲花湖畔。
　　 “这位就是金总。”在豪华别墅宽大的会客厅里，老男人为雨虹介绍着。
　　 “你——好——”看着眼前这位矮墩墩、胖乎乎的老男人，雨虹的嘴里仿佛吞进了只苍蝇。
　　 “你好啊！”金总面对美貌的雨虹，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位是犬子阿旺，这位是我小女儿小丽。”金总介绍着。
　　 “阿姨好——”阿旺、小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雨虹，极不情愿地打着招呼，这也是唯一的一次。
　　 “阿姨？”雨虹觉得很可笑，那个阿旺和小丽都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他们似乎都继承了父亲的优点，身材矮胖，相貌平平。
　　 “雨虹，你就去看看吧，这个人条件不错，比你大了才8岁，做粮食生意很有钱的，还是死了老婆的。”
　　 雨虹记不得母亲提了多少次亲，而每一次自己都是已沉默相对。
　　 与楚奇分手有一年多了，在这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镇里，雨虹竟一次也没有遇到楚奇。
　　 “真的是缘分尽了。”雨虹自言自语着。
　　 “楚奇那穷小子现在竟给市长当上了秘书了……”雨虹的母亲唉声叹气地絮叨着。
　　 雨虹早就从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楚奇勤奋好学，文采飞扬，在工作中很受领导和同志喜爱。雨虹深知楚奇的能力，可是母亲对他没有信心。
　　 “不！”这不关母亲的事，是自己放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雨虹，你小姨父在深圳有个朋友死了老婆，很有钱的，你看——”
　　 “我同意！”令母亲和小姨没想到的是，雨虹痛快地答应了。
　　 雨虹远离了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小城。
　　
　　 （五）
　　
　　 池塘里渐渐明亮了起来，水面有了些晃动，那片浮云不多时便无影无踪了，一只银盘随波浮动着。
　　 “金总你可要招呼好我的外甥女呦！”醉醺醺的老男人淫笑着离开了。
　　 一想到那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老男人，雨虹心中升起了无边的仇恨，她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死死地碾灭。
　　 入夜，金总就象一头饥饿的恶狼,急不可待地扒光了雨虹的衣服，吃力地将雨虹抱上床，他的脸胀红得如猪血色。但看着肌肤如雪，身材傲人的雨虹，金总喘着粗气爬了上去。雨虹一动也不动，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车钥匙，院子里奥迪A8就是你的了。”显然金总对昨夜很满意。
　　 拿着车钥匙，雨虹想起了小姨，她觉得小姨应该更适合这里的生活。
　　 “小丽陪你阿姨去超市，小丽陪你阿姨去美容院……”
　　 “阿旺送你阿姨去银行，阿旺……”
　　 阿旺和小丽就象似两个间谍，只要雨虹一出去，他们就远远地看着雨虹。两个兄妹似乎早约定好了似地，只要是在父亲面前总是面带微笑，恭恭敬敬。而一到了外面，便冷眼相对，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
　　 雨虹感觉自己就象是笼子里的金丝鸟，在家里任主人骄宠玩弄，到了外面就随时可能被老鹰吃掉。
　　 雨虹在深圳度过了近20年虽然不自由，却养尊处优的富贵生活，她的内心一直怀念与楚奇在一起清贫、自由、快乐又充满激情的生活。
　　 “识相点，趁早离开这里，你在我老爸那里骗得还不够么，你还想要这别墅，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是我老爸的保姆、贱货……”小丽恶毒地漫骂着。小丽和阿旺开走了汽车，搬走了别墅里所有贵重的东西。
　　 金总只留给雨虹这一栋别墅，在雨虹看来那不过是一座坟墓。
　　 又是一个中秋夜，该是团圆的日子啊。可是岁月湮没了所有。母亲、小姨，还有那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老男人、金总都化作了泥土。而自己也青春不在、容颜衰老，孤苦伶仃地活在尘世。
　　 雨虹的心冰冷到了极点。
　　 夜深了，风住了，池塘里的月色更明亮了。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楚奇——楚奇——”
　　 静夜里回荡着雨虹深情的呼唤。
　　 池塘里银盘浮动了起来，渐渐地，渐渐地水面又归于平静，垂柳下不见了雨虹婀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