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娥儿姐是贵二叔的独生女，贵二叔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虽然娥儿姐从小就没了娘，但却从未在生活上受过屈，这可以从娥儿姐那花枝招展的穿着上看出贵二叔的良苦来。
　　 在越穷越革命的年代里，别说农村人了，就是城里人的打扮也是非常大众化的。娥儿姐一个乡下姑娘，能如此新潮，可见的确是够超前的了。不过，你可别误会，贵二叔可不是什么暴发户，他可是一个本份人，同大家一样，是靠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要说他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他有一个在部队里当大官儿的妹夫的接济，加上他的勤劳，所以他的日子要比别人好过的多。如果说他有多富裕，多么多么有钱，那倒谈不上。不过贵二叔这个人就是爱穷讲究。那怕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女儿打扮成漂漂亮亮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先可着孩子，不能让孩子受半点委屈。
　　 娥儿姐就是在这种父爱的氛围中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这在十里八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妮子，贵二叔心里也常常以此为荣耀。
　　 不过，女儿大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提亲。那些日子里，贵二叔家里可谓“门庭若市”，上门为娥儿姐说媒的媒婆，简直要踏破了门坎儿，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而每一拨儿又都让贵二叔给回绝了。贵二叔对他们说，娥儿还小，刚满十八，还不想让她过早的找婆家，让她在家呆两年再说吧。其实，贵二叔并不是不让娥儿姐找婆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贵二叔还能不明白？只不过这些媒婆一个个油腔滑调，把男方吹的天花乱坠，嘴里没一句实话，贵二叔才不信他们呢！
　　 再者，贵二叔还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压根儿就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二哥”，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永远也翻不了身，岂不毁了女儿的一生吗？
　　 三个月前，三妹从城里回来探亲，他就把这一想法说给了三妹听，三妹当即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一定给侄女儿在城里找一个对象，即使找不到军官，也要找一个工人，决不能让侄女儿窝在这穷山沟里。贵二叔听了三妹的承诺，自然高兴的不得了，没差一点儿给三妹叩两个响头。这回贵二叔心里托了底儿，当然也就对娥儿姐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不过，这只是贵二叔的一厢情愿，至于娥儿姐是什么意见，贵二叔压根儿都没有去想过。在他看来，儿女的婚姻大事，做父母的就应该多操操心，替他们把把关，这可关系到儿女一生的幸福啊！
　　
　　 二
　　 其实，娥儿姐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贵二叔不知道罢了。娥儿姐的新上人就是村西头陈寡妇家的三小子，叫德子。娥儿姐和德子，那可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们上学起，从小学到中学就是同学，上学放学都在一起走。德子跟娥儿姐同岁，他比娥儿姐只大几个月，但他总象哥哥一样护着娥儿姐。每当有个别男生欺负娥儿姐，他都要帮着娥儿姐，甚至还会因为娥儿姐去打架，去拼命。慢慢地，娥儿姐对德子有了一种依赖，有了一种安全感。
　　 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雨，把村外小河上的木桥冲垮了，这可是村里学生们上学放学的必经之地。桥垮了，一时半晌还修不上，学生只能蹚河而过。可是娥儿姐胆小，一看见湍急的河水就开始迷糊，腿肚子直打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就在这时，德子赶到了，不停地安慰她：
　　 “娥儿，不要怕，有哥呢，哥背着你过去！”
　　 说完，德子蹲下身子，娥儿姐趴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开始过河。那一天，河水实在太急了，当他们走在河中央的时候，一个小浪打了过来，德子站立不稳，他和娥儿姐一起摔倒在河里。还好，河水并不太深，他们只呛了点水。德子从河里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娥儿姐还在水里，便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湿透，奋力扑向娥儿姐：
　　 “娥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德子将娥儿姐拖回了岸边，他们一起又返回到了村子里……
　　 从这儿以后，德子更加呵护着娥儿姐，他们一起打猪草，一起上山砍柴，总之所到之处，他们如影随形。就这样，他们度过了自己快乐的少年时光，同时他们也把纯洁的友情演变成了爱情。如果说那时候他们还小，还不懂得爱情，充其量只能算是友情，但这段友情也为以后的爱情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在村东头的大树下，他们并排坐在一起，娥儿姐把头靠在德子的肩上……月光柔柔地撒在大地上，也撒在他们的身上，河水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在弹奏一曲美妙的音乐。娥儿姐醉了，此时正陶醉在爱的甜蜜中。
　　 “娥儿，你真的爱我吗？”德子问。
　　 “那还用说！”娥儿答。
　　 “可我们家穷啊！”德子如是说。
　　 “穷怎么了？只要我们勤劳，只要我们肯吃苦，我们就一定能改变它！”
　　 “可是……”
　　 “可是什么？”
　　 “我怕你爹不同意，他会让你嫁给我这样一个穷小子吗？”德子又提出了他的担心。
　　 “我会说服他的，他要实在说不通，我们就远走高飞！”娥儿姐望着德子，态度是那么坚定。德子什么也不说了，他再一次被娥儿姐的话所打动，他的热泪从眼角流出……
　　 月光下，他们拥抱在一起，他们热烈地亲吻着，亲吻着……
　　
　　 三
　　 贵二叔从城里回来，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他三妹给娥儿姐提了一门亲事，他看了，小伙子还不错，他很满意。这个小伙子曾是三妹夫的勤务兵，由于工作干得很出色，多次受到上级部门的嘉奖。三妹夫也很喜欢这个小伙儿，也积极为他力争，终于为他争取到一个去军校深造的机会。三年后，小伙子毕业，又回到三妹夫所在的部队，现在在司令部任参谋。当三妹找到他，为娥儿姐提亲，并拿出娥儿姐的照片给他看时，他非常满意，立即表示同意。于是，三妹便给他约定了与娥儿姐见面的时间。
　　 这次贵二叔进城，就是同三妹商量这件事的。贵二叔回来时，当然是满心欢喜了。
　　 “我也要有一个当军官的姑爷了，我的晚年也有靠了！”
　　 所以他这么想着，心里觉得美滋滋的，走起路来，脚步也是从未有过的一阵轻松。
　　 贵二叔刚一进村口，就遇见满幺娘，他想绕着她走，因为在他心里最讨厌这个婆娘了。就在同时，满幺娘也看见了她，老远就跟他打招呼：
　　 “贵二，你回来了，你进城有好几天了吧？”
　　 “没有几天，我是昨天走的。”
　　 贵二叔随意地应付着，心想，我的事儿可不能让她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这个快嘴婆娘还不得满世界去传播，不一回儿全村的人就得都知道了！所以贵二叔想尽快摆脱满幺娘，想早些回家。再说，贵二叔走了那么远的路，也的确有些累了，这时，满幺娘又说话了：“贵二啊，你不知道吧？你家娥儿跟陈寡妇家的小三儿好上了，昨晚上有人看见他们那个……”
　　 “好了，你别说了！”贵二叔赶忙打断了满幺娘的话，他知道满幺娘下句不知是多难听的话呢。于是他快步离开，径直朝家走去。
　　 贵二叔到家的时候，已接近掌灯，此时娥儿姐正在院里喂猪。
　　 “爹，您回来了，我三姑好吗？”
　　 “好！”贵二叔没好气儿地回答着，气呼呼地进了屋，弄得娥二姐一头雾水：
　　 “我爹是怎么了？是谁又惹着他了？”
　　 ……
　　 晚饭做好了，娥儿姐把饭菜端上了桌。
　　 “爹，起来吃饭吧！”娥儿姐连喊了三遍，贵二叔就是不搭理她，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娥儿一看爹这样，也就不再喊了，自己便独自吃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口哨声，娥二姐这个气呀，心想，德子啊德子，你这个时候来干啥？娥儿姐赶紧扒啦几口饭，放下碗筷，就要往外走。
　　 “站住！你要上哪儿去？”
　　 贵二叔从炕上爬了起来，用眼睛瞪着娥儿姐。
　　 “我……我去给虫儿喂叶子！”
　　 他们队上养了蚕，娥儿姐是养蚕员，所以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借口。
　　 “别骗我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感情就瞒着我啊？快去，把那小子给我叫进来！”
　　 娥儿姐高兴了，还以为爹答应了他们的事儿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娥儿姐先进了屋：
　　 “爹，他来了！”
　　 随后，德子战战兢兢的地出现在门口。
　　 “二叔！”德子不敢正眼瞅贵二叔，低着头喊了一声。
　　 “住嘴！我不是你什么二叔，你以后也别叫我二叔！”贵二叔恼怒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那声音要冲破屋顶儿。
　　 “我告诉你。”贵二叔怒吼着，“我已经给娥儿找婆家了，是她三姑做的媒，人家是军官，你比得了吗？所以你小子别在打娥儿的主意了。你滚吧，如果敢再来，别怪我不客气，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贵二叔近乎声嘶力竭地吼着，愣把德子给赶走了。
　　 “爹！您这是干什么呀？”娥儿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很伤心……
　　
　　 四
　　 “娥儿跳水了！”
　　 一时间，村里的人们蜂拥着向红旗水库方向跑去。
　　 当人们跑到水库时，娥儿姐已经被人救起，此时正躺在她二姑的怀里抽泣着。而贵二叔浑身湿漉漉地，犹如木雕泥塑般傻愣愣地看着女儿，他万万也没想到，女儿为了一个德子会如此痴情。他以为昨天他骂走了德子，又逼着女儿表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强迫女儿跟他一起进城相亲。可刚走到水库大坝时，娥儿却纵身跳入水中，来以死抗争。多亏他就在娥儿姐跟前，当发现娥儿姐跳水时，他也跳了下去，一个在水库边钓鱼的人也跳了下去，他和钓鱼人一起，奋力将娥儿姐拖上了岸，才把女儿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贵二叔此时看见二姐怀里的女儿，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爱恨交加一起涌上心头。他心疼女儿，看见女儿这个样子，他心如刀割；可是他又恨啊，恨女儿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这个当爹的一片心呢？这不都是为她好吗？其实，贵二叔从内心对德子也并无恶感，他是看着德子长大的，这小伙子也的确不错，从人品还是长相，也都无可挑剔，从这一点来说，娥儿也并没有选错人。只是，德子家实在太穷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那个穷窝里跳吧！所以这就是他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原因所在。
　　 就这样，一次相亲以娥儿姐跳水为结局而草草收场了。一个平时乖巧听话的女儿，今天竟然给他来了这一手，这是贵二叔未能预料到的。咳！看来女儿大了，是真的不由爹了！
　　 从这儿以后的几天里，娥儿姐就被贵二叔锁在了家里，并派贵三叔家的丫丫看守。那一年丫丫才九岁，平时就跟娥儿姐关系处得不错。每次娥儿姐上街赶集，总是忘不了给这个小妹妹买点儿好吃的，所以丫丫也跟娥儿姐特别近乎。这次丫丫受命看守娥儿姐，丫丫从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但又没有办法，二大爷的命令又不能不执行，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这一天，贵二叔又要上工了，他喊来了丫丫，并一再嘱咐：“丫丫，在家好好看着姐姐，千万不能让她出去，二大爷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哎，知道了！”丫丫答应了一声，继续跳她的皮筋儿，贵二叔也就放心的去上工了。
　　 贵二叔刚刚走过街口，就看见娘和几个老太太在一家门前晒太阳，贵二叔走了过去。
　　 “娘，您在这儿歇着呢？”
　　 青山奶奶耳朵有点儿背，但贵二叔家所发生的事，她还是多多少少有点耳闻。当然，娥儿姐跳水这件事大家还瞒着她呢，因为这件事非同小可，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跟贵二叔拼命才怪呢，打小她就最喜欢娥儿姐。
　　 此时青山奶奶也看见了她的儿子，贵二叔给她打招呼时，她也听见了。青山奶奶耳背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这阵儿她是故意装着听不见，因为她正跟贵二叔呕着气儿呢！
　　 这时，一位老太太用手碰了一下青山奶奶：
　　 “老嫂子，你儿子过来了！”
　　 青山奶奶没有反应。
　　 老太太又凑在青山奶奶的耳旁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老嫂子，你儿子过来了！”
　　 青山奶奶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用眼睛瞅了瞅贵二叔，“贵二啊，这几天我怎么没有看见娥儿，她干啥去了？”青山奶奶问道。
　　 “这个……”贵二叔不知怎么回答，一时语塞。
　　 “是不是又进城了，去她三姑家了？”
　　 “我想大概是吧！”听老娘这么说，贵二叔也来了个顺杆儿爬，他想，有些事儿还是不让老娘知道的好，于是，他告别了老娘，向村外的地里走去……
　　 贵二叔走了之后，院子里就剩下了丫丫和屋里的娥儿姐。这时娥儿姐来到窗前，把正在院里跳皮筋儿的丫丫叫了过来。
　　 “姐，啥事儿？”
　　 “丫丫，平时姐对你好吗？”
　　 “好哇！”
　　 “那你帮姐一个忙，行吗？”
　　 “啥忙？不过我可不敢开门！”
　　 “不用你开门，你帮姐把这封信交给你德子哥就行了！”娥儿姐将信在丫丫眼前晃了晃。”
　　 “我不敢，怕二大爷知道。”
　　 “只要你不说，谁能知道？”
　　 丫丫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从娥儿姐手中接过信，飞快地跑出院外……
　　 就这样，娥儿姐在被贵二叔关在家里其间，丫丫成了她与德子之间的信使。
　　
　　 五
　　 娥儿姐跑了，她是同德子一起跑的。可是并没有跑多远，就被贵二叔的侄子良子和成子他们抓了回来。此时，娥儿姐和德子就被绑在两棵枣树下，贵二叔正气急败坏地绕着他们周围转圈，手里拿着一根赶车的鞭子。
　　 “好哇，娥儿，你为了这个臭小子连爹都不要了，我算是白养你这么大了！”贵二叔用鞭子指着娥儿姐说。
　　 “这都是你逼的！”娥儿姐回答道。
　　 “我打死你个死妮子！”贵二叔把鞭子举了起来，可是举到半空手又放了下来。
　　 “你打吧，只要打不死我，我还有一口气儿在，就是爬也要爬到陈家去！”娥儿姐昂着头，看样子是铁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