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瑜儿在江山文学网给我留言，推荐阅读狂人子曰（我一直称呼他狂人大哥）的作品《寂寞的感觉》。说起来，狂人大哥应算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曾为《蓝布衣诗刊》写过一篇诗话，对诗歌的价值进行了一番深度思考，见解很独到。在博客互动中，我也一直感受着他的宽容与学识，很是钦佩。但他近几年似乎不怎么写诗了，博客里大多是杂文或其它体裁的文。这个作品好像是为数不多的诗歌之一，而且之前我还未曾读过。
　　 为大哥的作品写评，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但真正动笔时还是有点惶惶然的。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作品曲高至我不能和，更不是因为它偏僻至我无共鸣，而是因为这个作品的抒情性特质，有些个体的东西，似乎是不宜作解的。既如此，就让我们绕开那些雾境，真正从文本出发，感受诗句本身呈现的意境与深韵。
　　 从诗的色泽来说，这是典型的抒情诗，主调偏柔，兼顾刚毅。这也是典型的中国文学的特点——偏于柔性美。中国诗人的理想境界大半是清风皓月疏林幽谷之类。描写“月”的时候百倍于描写“日”。这种柔性诗美很符合东方审美情趣，因此也颇得好评与共鸣。
　　 初读这个作品时，我最深切的直觉是：它是作者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所特有的心绪，又或者是多次、长期的郁积，籍着某个突然而至的机缘而得以表呈，总之，创作时显然有彼时心境，亦有旧时经验参与其中，一个“常常”，就将情绪的出现倍加了、共性了。你很难分清，这是作者创作时的感觉，还是好多人好多时候都会有的感觉。这类综合了直接情绪与间接感知的抒情作品，似乎更加丰满与理性，也就更具普遍意义，更易引起读者多方面的关联想像与共鸣。
　　 从形式上来说，这个作品似应归为“散文诗”——既有诗的内在节奏与韵律，又兼顾了散文的洒脱与外放，容量适中、意境自然、不过分拘泥格律，读起来不生涩。这也是许多网友乐于使用的文学体裁之一。但要想写得有内涵有神韵，却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或者需要深厚的文化底蕴及文字功底。狂人大哥在这方面似有明显的天赋和较高的造诣。长短句的间隔配搭、用韵的自然与变化、分节的利落与起承，将几个远远近近虚虚实实的意象较为完美地结合起来，有了可吟可诵之诗效、可触可知之意韵。“千里之外，无人共婵娟。生死悲欢，舞台早已落幕”——借典叹喟，虽难免“落入俗套”之嫌，却又因“时地相宜”、读着朗朗上口而更入读者之心。
　　 这个作品的出彩之处，还在于意境的构建与配搭。作者选择了几种让心情陷入“寂寞”的情形：
　　 “千里之外，无人共婵娟”——这一节的诉说与描写，大抵是在叹喟“情”（包括亲情、友情、爱情等等）的缺失，这是最让人伤怀的寂寞境况。而作者渲染氛围时，用的手法是比较独到——他先将景之美推向极至，“如水的月光”、“满圆的月亮”，这些最该是“人两全”的背景，然而作者笔头一转，嗟叹这一切都“是多余的”，正所谓“良辰美景虚设”，身边没有“与共”之人，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气、毫无意义。强烈的反差手法，让读者随着文字于“云之巅”再落“谷之底”，“寂寞”之感无疑更深切、更疼痛。
　　 “飘飞于人寰之外，只寻一个谜”——这里的意境跨度大，折射出作者思维的跳跃，诗眼是那个“谜”字，“世界仿佛很纯净”，这是作者对尘世的一种反讽，虚幻的光线下，世界被伪装，“纯净”说其实很虚假。作者不甘心被欺骗，于是要“远涉”河流、“翻越”群山，去实现对世界及人生的穷诘，我们知道，这梓的思考及追寻很难有终极答案，求而不得的结果定然就是“众人皆睡我独醒”式的落寞。此处作者用“信笺”与“邮票”作意象，将理想与现实、梦与非梦相关联，使“生命之轻”的感觉更突显，也更泛化。
　　 “穿过两千年厚重的年轮，去见另一只蝶”——作者借用的“梦蝶”典故，体现了人类对“知音”的寻觅之心。作者极尽夸修辞，“两千年”、“厚重”等，将一个艰苦的寻觅与追逐的过程刻划的淋漓尽致，画面与情绪的唯美及凄冷，直指一个难以平复的事实——知音可遇而不可求，“嗟叹历史是一种残缺的美”，寂寞难道是必然？读者的心肯定也跟着生疼……
　　 “沙漠搁浅着一只虫蛀了的船”——这一切与其说是几个诗句，不如说是一幅写意的油画，一只搁浅多时船的被定格，沙滩与它一起冷眼观潮，最后一点希望也因为渐渐远去的足迹而暗淡和破灭。读这样一幅“画”，我们会变得很安静，而内心的起伏，可能不比涛声弱。人生本就由一次一次的远征组成，投入洪流、与浪共舞，那才是快意人生。相反，懈怠之后的搁浅，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遗憾，只剩下望洋兴叹了——“回忆最后的一次远航”，落寞会如潮水，一次次袭上心头。可以显见，作者用了“移情”的手法，将主观情绪外射至一条搁浅的船上，更为形象，也更富质感。
　　 自古文人多寂寞，寂寞如冷月，谁能排解？以上几种境况当然远远没有铺呈所有的寂寞感觉。但感觉亦是相通的，无论哪种境况，这种扯心动肺的痛感，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节只有一句，却将一个“寂”字推向了极致——轻轻一叩，就“震破了夜的耳朵”，于这样的“寂”里，门里的“鼾声却如城堡一样坚固”，更加突显了作者个人的“落寞”体验，又一次意指“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仁人志士或先锋文人的那种思想上的孤单与寂寥。
　　 读了狂人大哥这个作品，我们不仅能感受到他深切的内心，同时又为他精致的概念诠释而击节。这就是前面所说的，“语调偏柔，兼顾刚毅”——抒情的基调下，有着文人特有的理性思考与认知。这种理性是基于对人类共性的主观观照，亦基于知识、经验的积累及文化的蕴藏。所以，当我们阅读时，既会感到抒情的美，进入柔和而疼痛的审美触感，与作者感同身受，同时又能身置其外，权且当一个“客体”，于月朗星稀之时，反观人类的自我状态，从而进入理性思考的另一番境地。
　　 这就是我感觉的这个作品的妙处。特拿来与大家共享，不妥之处，请狂人大哥、瑜儿及各位朋友不吝指教。
　　
　　 附：
　　 寂 寞 的 感 觉
　　 /狂人子曰
　　
　　 常常，适于看月的晚上，却没了看月的心境。
　　 感觉：如柔水的月光是多余的，满圆的月亮也是多余。
　　 千里之外，无人共婵娟。生死悲欢，舞台早已落幕。
　　
　　 灯光将信笺洗得雪白。世界仿佛很纯净。
　　 远涉淮河黄河，翻越秦岭横断，飘飞于人寰之外，只寻一个谜。
　　 今夜把心事挪移到梦的边缘，贴一张邮票，仿佛很容易地托起生命之轻。
　　
　　 好想梦蝶，穿过两千年厚重的年轮，去见另一只蝶。
　　 蝶翅早已折断，埋在江边的沙土里。蝶身已被制成标本。
　　 后人凭吊时，嗟叹历史是一种残缺的美。
　　
　　 眼泪流过之后，沙漠搁浅着一只虫蛀了的船。
　　 考古学家来过，他拾起了船底的一只鱼化石。
　　 寂寞的船望着渐渐远去的脚印，回忆最后的一次远航。
　　
　　 轻轻叩门，震破了夜的耳朵。门内的鼾声却如城堡一样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