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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小说】 折花


作者:夺命大红袍 秀才,1264.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40发表时间:2011-11-14 16:20:22

引子
   我起始是不想进三林中学的,想和张月一起留级,将录取通知书藏在了枕头底下,但一下子就被母亲找到了。我跟母亲说,我年龄太小了,个子也太矮了,小学的底子还没有夯实,应该留一级。见母亲一口拒绝,我又翻旧账。早在二年级的时候,村里从山东滕州请来了一位师父,当时敲锣打鼓的,设了一个拳堂,师兄、师妹叫得如蜜一般甜。当时我死活要去,母亲坚决不允,说等我小学毕业再说,识几个字,出息更大。如今终于小学毕业了,但我刚说出口,父亲就一个恶嗓子吼了过来,“不务正业”,我立刻低下了头。
   这一年是一九九二年,三林镇尚未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考初中很困难,班上36人,仅录取了12个。张月落榜了。我是在7月底得到这个消息的,隔三差五的,都会有同学去学校看分数,也摸不准张月哪天会去,也许她得知落榜了,压根就没好意思来。但我还是缠着翁杰,去了四趟,结果都没能撞见。好在我有她的照片,一张贴在准考证上的一寸黑白照片,一直被我夹在书里,放在枕头底下,几乎每晚都会拿出来看看。看之前,我会先将衣服穿戴整齐,尽管酷暑难当,也会将褂子的每一个扣子都扣上。
   我想过了,这一生都会和张月在一起,,不过两个人不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但要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两张床并排着,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侧着身睡,使脸对着脸,一睁眼便都能看得见彼此,听得到彼此的声音。我对她好,她一定也会对我好。
   第一章.
   一九九二年八月三十一日,三林中学可谓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自行车驮着行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新生似出笼的鸟儿一般对一切都看不够说不够,窜来窜去,叽叽喳喳,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我是跟着哥哥去的,母亲让他好好地照顾我。进了校园,他将我的被褥放进了他三年级三班的宿舍,便将我打发了,说等一年级分了宿舍再过来找他拿行李。我也懒得和他呆在一起,总是提心吊胆的,他性格起伏较大,时而高兴,对你百般亲切;时而愤怒,任你万般乖巧,都难逃一顿损骂和暴打。我一直以为我性格中与其说是乖顺不如说是窝囊的成分都是拜他所赐,整天似一个丫鬟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常常换来的仍是打骂。上一刻还将弟弟叫得甜腻腻的,下一刻就翻脸了。有时我急了,会拿刀吓唬他,说再欺负我,我就把我的指头砍下来,但一转眼,他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的嘴脸,让我恨不能恨,亲不能亲,反反复复,甚是折磨人,总希望从此能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中午时分,一年级各班的名单都贴出来了,用钢笔写的正楷,六个班,各占一页纸,贴在移动的小黑板上。小黑板靠在左边一排办公室的东墙边,位置很显眼。右边也是一排青砖瓦房,因年月久了,砖瓦的颜色有些黯淡,廊道内残破不堪,这是三年级一班到四班的教室。两排房子中间夹着一条校园的主路,从大门口直通到最后一排依墙而建的宿舍。我见很多人都围着小黑板,挤得水泄不通,便没有硬往里钻。而这时,翁杰兴冲冲地从第二排一年级教室跑过来,看见我,激动地说:“我找了你半天——张月也来了,在二班,你在一班,我在三班。”
   他一口气说完,见我有些茫然,硬拉着我往里挤到跟前,指着张月的名字大声念道:“张月。”
   我说:“现在重名的很多,可能不是她。”
   “一定是她,陈玉也来了,和你是一个班的。”翁杰说,“我听二哥讲,花一百多块钱就可以进来了,或是学校里有熟人,说一声就好了。”
   我因为太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心里仍是半信半疑的。
   晚上我从哥哥宿舍拿回了行李。宿舍里共设上下八个铺位,铺位宽仅90厘米,住两个人,非得身子靠得死死的才不会掉下来。我和张兴宇是一个铺位的,在上铺,他比我高,也比我胖,皮肤很黑,鼻毛很长,衣服脏兮兮的,睡在外面。中午和晚上我都是和翁杰一起吃饭的,是家里带过来的煎饼及咸菜,渴了,便用饭盒到食堂接些开水,九月二日才开始蒸饭。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外面过夜,也可能是第一次和陌生人挤在同一张床上,夜里我翻来覆去总难以入睡,总觉得身子黏黏的,皮肤上像粘满了米粥,空气也很沉闷,裹杂着汗臭味,几乎令人窒息。只有蚊子活泼得很,嗡嗡于耳边也不嫌劳累。而外面时不时地会传过来猫头鹰若孩子一般的哀嚎。听母亲说,猫头鹰从来都是生活在坟地里的,喜欢与鬼魂厮混,即便偶尔落到了村子的树上,也是来领魂的,定是村里有人死了。我仗着身边躺着张兴宇,故意干咳了几声,生怕它不是猫头鹰,而是鬼魅,因为那声音实在让人心颤。忽然,一阵扇动翅膀的扑扑声,由远及近,似乎是顺着门缝,挤进了隔壁的宿舍。隔壁的宿舍是空的,门一直虚掩着,白天我站在门口往里看过,里面没有床铺,只停着几辆自行车。想必它把那儿当成家了。只是它一进去,叫声更大了,也更凄厉、哀凉了,不停地抓挠墙壁,仿佛它的前世受了无尽的折磨和委屈,在今生要恣意发泄出来。我不知道它折腾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刚破晓。
   我第一个起床,到水龙头跟前捧水冲了冲脸,转身便钻进了隔壁的宿舍。门虚掩着,屋里臊臭不堪。因为没有人住,暑假补课的初三学生便把这儿当成了厕所,浊黄的尿液一直蔓延到了门口,时间久了,加上几处粪便,便生了蛆,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尿液里爬出一条条“蛆”线。除了三辆自行车,屋里再无其它摆放,看上去空荡荡的,布满了阴冷的湿气。我边往里走,边留意脚下,发现有一片水泥地面还是灰白的,看起来没有被尿浸过,也没有秽物,大概是一个铺位的面积,刚好供我驻足。这时我才发现,所有的墙壁都斑驳不堪,像是用指甲胡乱、狠命地划过的一般,每一道痕仿佛都是血红的,应该是猫头鹰的杰作,但我还是有些害怕,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外面雾蒙蒙的,还没有人起床,周围一片寂静。忽然,只见一个女生,披散着头发,从东墙边的池塘里爬出来,慌慌张张地往东北角的厕所跑去,瞬间就消失了。
   我跟翁杰说,翁杰笑我,说我从来都是疑神疑鬼的,以前村子里有个女人吊死的时候,我还经常看到她踮着脚挨家挨户地敲门。我坚信,这不是幻觉,而是遗传。父亲也是如此,他有时会看到一个只有桌子般高的人蹦来蹦去,有时会在田地里看见女人坐在坟头上梳头。而母亲也是魂不守舍的,老是让父亲用喷雾器往衣橱里喷农药,总说衣橱里藏着一个女人,每到夜半时分便蹲在床头静静地打量我们一家人。
   九月一日,上午发了书之后,班主任让大家自习,我们的教室座落在第二排,在主路的左边,只有两间,另一间是二班。班主任叫李伟,很高大,很年轻,很英俊,头发卷卷的,嘴边总是带着一撇讥诮的笑意。我和刘娜同桌,她身材小巧,鼻子很高,眼睛很大,脸似是画上去的一般俊俏。整个上午,我一直浸没在恐惧中,似是丢了魂一般,时不时地便会透过后窗去看那东北方向的池塘,距离教室只有十余米,一节车厢的面积,里面的芦苇早已枯萎,淡淡的薄雾,游走于厕所和池塘之间,夏日里积聚的雨水已开始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上午放学后,张月让薛莹找到了我。薛莹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转到我们学校的,六年级时,又转去了三林镇小学,毕业时考了全镇第一。薛莹说,找王彦。窗口的同学不知道王彦是谁,便扯着嗓门喊,“谁叫王彦,外面有人找”。我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张月。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笑,藏在薛莹身后。我只顾着看她,忘了说话。薛莹笑,说:“怎么谢我呀,看我把谁给带来了。”她拿腔捏调地说,“有人想找你,自己又不好意思来,非得把我也叫上。”
   我笑,说:“找我有事吗?”
   “你自己说吧。”薛莹闪过身子,把张月露出来。张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说:“下午卫生大扫除,我没有带工具,你有吗?”
   “我也没有。”我说。
   “人家专门来找你借,你就不会想想办法呀。”薛莹嗔怪道,被张月笑着用手推了一下,张月说:“没有就算了。”
   “有,翁杰有,我找他拿,下午上课前给你。”我慌忙道。
   我本可以找同学借的,但一不想她用人家的东西,二不想没有诚意,还是回家拿了。找哥哥要车子时他不给,说我不会骑,路太远,怕出事。我一扭头走了,借了翁杰的车子回去。回去时走的是土路,前几天刚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加上我的技术平平,不能蹬满圈,也不能上坐垫,几乎是牵着回去的。回到家母亲奇怪地说:“你们学校也太缺德了,这么远的路,还让回来拿镰刀。你也是个死脑子,就不知道找别人借吗?”回校时因为赶时间,我大胆地选择了国道,每每有汽车鸣笛,我总会抖晃几下。到了学校,预备铃刚想过,我没进班,先找了张月。她就坐在教桌跟前,看见我,飞快地跑了出来。我把镰刀给她,她见我满头大汗,气还没有喘匀,嗔怪道:“你回家了?谁让你回家拿的?”
   “没有,我没有回家。”我连忙说。
   她看看我,想辩驳,又叹了口气,歉疚地说:“放学后我还给你。”
   放学后,张月是让陈玉拿给我的,我本以为晚上时间充裕,可以问问她暑假的生活及对新学校的感受,怕她因为是托人进来的,会自卑,想劝导一下,顺便跟她说说池塘的事情,让她晚上去厕所小心些,她的宿舍就在池塘前面,没想到竟没能如愿。而接下来我才发现,虽然两班仅一墙之隔,但每天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竟也是如此的困难,连一瞥而过都不能够。和刘娜熟悉了以后,我们会聊起以前的老师和同学,我会经常提起张月,只是把名字隐去了。有一天她好奇地问我说:“你整天夸来夸去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迟疑了半天,说叫“张月”。
   她大笑,说:“你们两个真奇怪,她整天在宿舍里夸你,你整天在教室里夸她,是不是你们圆庙小学就兴这个。”
   第二章.
   大约到了第二周,我终于有幸浅尝了一下三林中学的痞气。起始只是一件小事,在厕所里,我刚褪掉裤子,一个家伙指着我的红内裤说,那是什么。由于褪下来时内裤腰口卷了几下,看起来像习武之人常系的红腰带。我猜破他的意思,以为我是练武的,不禁笑出声来,说是内裤,那人上来便是一脚,正中屁股,一个趔趄,我险些跌进粪池里。
   这是屁股上的第一脚,第二脚来的时候,我依然是没有防备的,只是幸运些,知道是谁踹的,且是穿着裤子的。那天上课约五分钟,老师还没有来。我刚将英语书翻开,忽然窗口的同学传话过来,说外面有人找。我转过脸看见南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在朝我招手,心里很纳闷,但还是出去了,站到跟前,比他矮了一头。他左手插在裤口袋里,瞄我一眼,禁不住讥诮一笑,说:“你就是王彦啊?”
   “是的,有事吗?”我茫然地说,声音很小。
   他又笑笑,诡秘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从教室到宿舍大概30米,隔着一溜浓密的松柏,穿过去,可以看见一排简陋的青砖瓦房,共15间,分别是一、二、三年级的宿舍。我见三年级的宿舍门口站着几个人,嘴里叼着烟,手里提着棍,不由地害怕起来,心想若是来打我的,可能就是误会,说清楚了就没事了,这样想着,不觉间就到了宿舍门口,第一眼就看见了沙焯飞,他很容易记,一脸痣和痘子。
   沙焯飞看了看我,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那就是不认识了。”一句话刚说完,他勃然大怒,厉声质问,“不认识我,你他妈的怎么知道是我偷了你的米。”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是偷米的事情。昨天清晨,我起床后拿着饭盒准备淘米时发现米竟没有了,是用布袋装着的,周末时母亲用簸箕刚吹了糠择了秕谷,足足有7斤,一天蒸两次,是一周的伙食。张兴宇见我发呆,凑近身来,小声地跟我说,是沙焯飞偷的,偷去换油条吃了,得快点报告老师,晚了,米就找不回来了。于是晨读课上,我赶紧跟李伟说。可能,今天早上李伟找了沙焯飞,沙焯飞不管偷与未偷,都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的说,调查取证,麻烦重重;往小的说,偷了就偷了,反倒提个醒,下次注意保管。只是有人“报案”,李伟总是要过问一下的,证明处理过,但没想到沙焯飞是这般狠角色,喈喈反问,咄咄逼人,竟把“报案人”的名字给套出来了。到后来李伟只能是声色俱厉、漫无边际地教育他几句,也就打发了。或许他也知道沙焯飞离开之后势必会找我麻烦,但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眼下还没有找,或许他不会报复的。
   我的腿一直在抖,声音也是颤颤的:“我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沙焯飞问了几遍,我都不吭声,旁边把我叫来的鲍林恼了,一脚将我从宿舍门口踹了进去,进去了,踉跄几步,抬起头来才发现8个铺位每个上面都坐着一个人,有的腿盘着,有的腿荡在铺沿上,有的手里晃动着钢管,个子都很高,也很壮实。我一动不动,也不敢动。上周我见过这种场面,是翁杰班的一个同学,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叫进了这间宿舍,下铺的人用脚踹下半身,上铺的人用拳头和棍子舞上半身,片刻功夫,那人满脸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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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回读作者的文字,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感受着他字里行间的冷静和彻骨的疼痛,游走在少年人成长的空间,一股透心的寒意。成长的畸形脚步,学校的氛围恐怖,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情感的纠葛,美丽女生与流氓地痞的种种现象,社会的纷乱与繁杂,甚至兄弟之间的骨肉相残,让人不寒而栗,不由深思,这样的少年时代真的存在吗?亦或我们真的忽略了学校生涯给人的压迫感,也或者少年人的成长更需要得到世人的关注,少些悲剧的发生,多些温暖。作者喜欢描写黑暗的一面,似乎在努力挖掘生命成长阴沉闷郁的一种状态,让灵魂有些窒息感。读完全文,懂得这样一面的人生,是有益于社会的,所以他的文章总是抛来一个沉重的话题,一种思想的沉重,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写者啊。欣赏推荐!安好!编辑:九品幽莲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11115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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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九品幽莲        2011-11-14 16:21:01
  每回读作者的文字,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感受着他字里行间的冷静和彻骨的疼痛,游走在少年人成长的空间,一股透心的寒意。成长的畸形脚步,学校的氛围恐怖,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情感的纠葛,美丽女生与流氓地痞的种种现象,社会的纷乱与繁杂,甚至兄弟之间的骨肉相残,让人不寒而栗,不由深思,这样的少年时代真的存在吗?亦或我们真的忽略了学校生涯给人的压迫感,也或者少年人的成长更需要得到世人的关注,少些悲剧的发生,多些温暖。作者喜欢描写黑暗的一面,似乎在努力挖掘生命成长阴沉闷郁的一种状态,让灵魂有些窒息感。读完全文,懂得这样一面的人生,是有益于社会的,所以他的文章总是抛来一个沉重的话题,一种思想的沉重,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写者啊。
2 楼        文友:九品幽莲        2011-11-14 16:21:38
  读红袍的文章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虽然有痛苦。
3 楼        文友:九品幽莲        2011-11-14 16:22:14
  残酷与真实从来都是相互并存的。问候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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