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末秋初的景致，草海青绿，碧入云天，湖水碧绿，倒影在湖水中柳树的影子随着风吹动湖面的晕圈而摇曳。远望去，花园里的姹紫嫣红，斑斓多姿。那些花儿，红的像火，绿的如玉，黄的似玛瑙，粉的若胭脂……真是美不胜收。
　　 夏晓晴是突然想起要去惜雨镇的，她做事情从来都没有定数，由着性子来，也许早上在大漠，下午就飞去草原。就如那天晨起时一睹挂在墙壁上的电子日历，9月9日，她便去了惜雨镇。这都是杨若明给“惯”出来的。
　　 “惜雨镇”位于嘉峪关长城东侧100公里左右，驱车一小时到达，又名“塞上小江南”。进入镇子，先目睹一块石碑，碑上写道：“欢迎您到塞上小江南”，立碑时间为2001年。
　　 之前夏晓晴来过这里一次，再来时发现比两年前更加秀美了，看来政府为了招揽游客，又花钱费力地修葺了一番。抛去春天的黄沙漫天，来到惜雨镇，身临其境之时，真分不清这是在西北，还是在江南。
　　 她想起小时候爷爷给她唱的陕西民歌：“随着歌声过黄河，塞上要唱江南乐。”又忆起白居易的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惜雨镇的建筑全是仿乌镇的，小桥流水、石板小巷、人家尽枕河、青瓦白墙，袅袅炊烟，飘荡的乌篷船……就连美食也是如此。
　　 傍晚时分，游人散尽，河道两旁泊满了乌篷船，夏晓晴在一处林荫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她上身穿白色圆形翻领衬衫，下身穿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白球鞋，高高地扎起一把马尾，有着大学生般的清妍亮丽，素颜更显本真，她基本不施脂粉，除非是陪杨若明去应酬。
　　 【二】
　　 就在她拿出一瓶矿泉水欲向嘴边送去时，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的不远处，有意无意地望向她。定睛一看，果真是他。有着她熟悉的坐姿和轮廓。
　　 三七分的头型，发丝如两年前一般随风飞舞，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是他，“罗旭”，脑海中急速闪过这个名字。
　　 夏晓晴稳了稳情绪，思虑着面对面时自己该流露出怎样的神情和该说些怎样的话语，正当她凝神思考时，一个男人向她走了过来，指着她身旁的石凳轻声问道：“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夏晓晴一阵慌乱，搜寻男人投来的目光，他正怔怔地望着她的胸脯，她这才低下头一瞅，原来她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露出她若隐若现的乳沟，她连忙扭转身子，伸手去系上，随即向边上挪了挪，给了男人一个侧背，男人方才紧挨着她坐了下来，随手打开一本杂志翻看。
　　 黄昏，正是倦鸟思返时分，夕阳无限美。夏晓晴看了一眼罗旭，不料他也正朝她看，就在发觉她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时，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就在罗旭离夏晓晴有十步之遥时，夏晓晴猛地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去，正当她站立起来时只觉得右小腿抽筋了，便一骨碌坐在地上，伸手揉搓自己的右小腿。“哎呦，真不是时候。”她低声道。
　　 此时旁边的男人伸手去搀扶，她便伸了手去，任凭男人的右手握着她的右手，左手扶着她的腰，缓缓向前走去。她这时才看了一眼男人，有着清亮的眸子、白皙的脸庞和修长的手指。他上身穿一件蓝黑相间的格子休闲衬衫，下身穿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阿迪达斯的白色运动鞋，整套搭配恰到好处，显得很精神，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
　　 夏晓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陌生男人，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味，一阵舒心。当罗旭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时，夏晓晴把背上的休闲双肩包交给男人，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柔气地说：“我们走吧！”
　　 罗旭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夏晓晴故意朝男人撒娇道：“我们去吃饭吧，人家都饿了。”
　　 男人朝罗旭瞅了一眼，感觉这人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搀扶着夏晓晴径直朝前走去。
　　 【三】
　　 还是两年前那个酒馆，夏晓晴点了两杯白菊，一份三珍酱鸡，一份白水鱼，一份红烧牛肉，抬头对坐在对面的男人说：“你也点两个吧！”于是男人又点了两份素菜，两碗米饭，一个清汤，一壶三白酒。
　　 罗旭走进来时，他们已经开吃了。他只点了一壶三白酒，一碗手工酱拌面，面上来后，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毕等他们起身走出酒馆时，他也差不多吃完了。夏晓晴依旧带着男人去了那家叫“山水人家”的客栈，老板娘很热情地招呼着，说着姑娘很面熟之类的话，领去前台选房间。夏晓晴选的是303房，与两年前一样。男人选的203，就在夏晓晴的底下一层。男人说：“要是晚上睡不着可以把房顶挖个洞，让你窜下来。”表情有点诙谐。夏晓晴笑着问：“你带工具了吗？”
　　 男人把夏晓晴送到303后，他才去了楼下203，这时罗旭也走了进来，他开了一间311，正好在303的对面。
　　 “山水人家”依水而立，全木工雕花窗，四合院式的结构，从高到低看像一口天井。
　　 夜幕飘下裙裾时，夏晓晴有点燥热，或许是晚饭时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她起身打开木格窗，倚窗而望，夜空中群星璀璨，不远处灯火霓虹。真是一个美丽清幽的夜晚，她不禁感叹。对面的门窗是紧闭的，却有身影立窗前。她又暗自窃喜，你也会来，原来你也不曾忘却。
　　 思绪飘忽起来，突然有个东西打在她头上。她从地上捡拾起，原来是一张纸团，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冯云苏”她才知道，楼下的那扇窗户也是开着的。
　　 她莞尔一笑，转身从床头柜上的背包里取出便笺，回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夏晓晴”她照样子扔进楼下的窗户。不一会又见：“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夏晓晴回道：“我们遇见了，那前世至少得回眸一千次。”片刻又有纸团上来：“佳人难觅，可否掌灯夜谈？”夏晓晴撕下一页白纸团起来扔了下去后，便关了窗户。
　　 她回到梳妆台前，坐定后理了理刘海，便听见有人敲门，夏晓晴起身迎接男人进来时，他发现对面的房间熄灭了灯。
　　 【四】
　　 冯云苏什么也没有说，走进来坐在沙发上。夏晓晴沏了茶，坐在冯云苏的对面，不等她开口，他先开口问：“怎么一个人出来呢？”
　　 “我家那口子天南地北地跑，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了。”夏晓晴应道。“你呢？”又接着问。
　　 “我出来透透气，看能不能寻点什么题材，回去好写一部小说。”
　　 “哦。原来是作家。”
　　 “呵呵，坐家而已。也是混口饭吃罢了。”他谦逊地说。
　　 “那寻到了吗？”夏晓晴问道。
　　 “我想是寻到了。”这时冯云苏一直盯着夏晓晴的眼睛，怔怔地看。她只觉脸颊绯红，连耳根都发烫起来。停顿了一会说道：“那也是混得高雅，哪像我？”
　　 “怎么了？”他有点心疼地问。
　　 “我一天到晚除了嗑瓜子晒太阳就是看杂志，或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看着电视里热闹的人群。”她说着不免有些伤感，垂下了眼帘，声音也低了。
　　 “那为什么不跟着先生去呢？”冯云苏追问道。
　　 “他呀，身边从不缺各种女人，只怕是我给他丢脸。”
　　 “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
　　 在冯云苏的眼里，夏晓晴是个诗样的女子，素雅得一尘不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他有点怜惜她。人们都说，男人爱女人往往从怜爱开始，而女人爱上男人，则大多来源于崇拜。那刻，这对男女心里的情愫肆意滋长蔓延。
　　 冯云苏站起身，坐在了夏晓晴的身旁，顺势将她拉入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夏晓晴站起身，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冯云苏有点失落，但听见房间主人的遣散，便回了去。
　　 开门的一刹那，夏晓晴看到对面熄了灯的房间有暗影动了一下。
　　 【五】
　　 关上门后，夏晓晴有点后悔。她想该把这个男人留下来。她不该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度过相同的第二个晚上。闩了门，和衣而躺，脑子却清醒得要命，她又想起在这个房间的第一个晚上。
　　 那晚，当她褪去所有的衣衫赤裸裸地站在罗旭面前时说：“旭，你要了我吧！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个男人。”
　　 罗旭顿时慌了，拉起被单，包裹了她的全身，说：“胡说，不懂事。我们还没毕业，我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等我们毕业后，我会娶你，好吗？”
　　 “可是我是自愿的。你知道明天，那个老头子会糟践了我。”说着便抽泣起来。
　　 罗旭离开房间时，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知道，责任是什么，前途是什么。远在农村年迈的父母等着他学成回去光宗耀祖，他知道他肩负的重任。
　　 那夜，夏晓晴再也没了睡意，包裹着被单的身体蜷缩在墙角坐了一夜，第二天独自回了学校，直奔华教授家里。
　　 从十八岁花季开始，夏晓晴一直没有恋爱，连暗恋的对象都没有。她知道爱情可遇而不可求。所谓爱情，是初次相见时怦然心动的脉搏；是不曾相见似曾相识的前世今生；是灯火阑珊处的蓦然回首；是胜却无数的金风玉露的相逢；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千千情结。而初次见到罗旭，她的感觉就是这般。
　　 她和他一样出身农家，这让她想起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和郝红梅，故事中他俩都是留到最后去饭堂打饭，有种同处困境的默契。罗旭和夏晓晴像极了他们。相遇后的惺惺相惜，相爱后的互相鼓励，互相温暖，穷困的他们过着如水的素白日子，平淡但也幸福。
　　 【六】
　　 夏晓晴本是不去上这个大学的，家里有个生病的弟弟，确实负担不了她高昂的学费。可开学后的一周，学校的领导对于未入学的学生开了一次研讨会，华教授选择资助了她，直至四年大学毕业。还有别的学生被别的教授或者高干资助。
　　 夏晓晴有时周末会上华教授家里，打扫卫生，帮忙做做家务，华教授的妻子中风后瘫痪在床，脾气古怪，保姆一茬一茬地换。一个假期缺档时，华教授请夏晓晴去帮忙。她欣然答应了，或许对于恩人，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或许是家教和家境的缘故，夏晓晴谦卑、朴素、不张扬。叫一声师母，也没见华教授的妻子发过一次火，立在眼前如丁香般的女孩儿着实讨人喜欢。
　　 华教授虽说妻子瘫痪在床，却是收入丰厚，除了这个学校，他还在校外兼不少课，忙得不可开交。夏晓晴有时看着他逐渐花白的头发，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善良的他，却有个这样的晚年。
　　 就在一日午睡时刻，夏晓晴伺候师母睡下后，沏茶送至书房给华教授，许是夏天的缘故，她只穿一件师母年轻时穿过的丝质薄衬衣，高高的乳房耸立凸起，华教授接过茶后，便带上了门。
　　 夏晓晴觉得蹊跷，随即看到华教授眼神凶猛地如一只野兽，朝她扑过来。把她压倒在地上的时候，夏晓晴吓坏了，睹及往日文质彬彬的他今日却这般。她使劲挣扎着，泪水顺着脸颊直流，想喊，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不一会儿，华教授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又向后退了几步，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而此时，夏晓晴却冷静下来。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有预感，从一次走出他家门后他的手搭在她肩膀轻拍时她就知道。那种轻拍只有她体会过，所以她懂得。她一直害怕，没想过这一天果真来了。
　　 “华爸爸，我没有什么报答你。再给我点时间，我答应你，教师节，好吗？”夏晓晴是一直这样称呼她的恩师的，却将他妻子称师母。
　　 “你回房间休息吧！”华教授转身朝书桌走去。
　　 【七】
　　 那夜罗旭拒绝了夏晓晴后，就回学校办了提前离校实习，去了遥远的山村当老师。直至两年后的九月九日在惜雨镇重逢。
　　 晨曦染白了窗户纸时，夏晓晴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好像听到有人在敲门，她被惊醒了。起身去开门，一看，原来是楼下203室的冯云苏，正端着早茶进来，一看到夏晓晴惨白的脸，他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早茶后，朝夏晓晴的额头摸去：“还好没有发烧。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
　　 “没有，昨晚失眠了，刚刚才睡着。”
　　 “这样啊，那你不叫我，我陪你说说话。”
　　 “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有叫。”
　　 “那去洗洗吧，吃了早茶再去睡，下午我们再出去。”
　　 夏晓晴一夜的胡思乱想，思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听到冯云苏的温言软语，心中无限温暖，听话地朝卫生间走去。
　　 他们一起吃了早茶，夏晓晴重新回到床上时，冯云苏轻声讲一些故事。讲得很多，有“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陆游和唐婉；有“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生死相许”的焦仲卿和刘兰芝；有化蝶的梁山伯和祝英台……讲了很多很多，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
　　 但是后来她回忆时记得最清楚的是胡兰成先生笔下的一个故事，那篇文章题目是《平人的潇湘》。一对男女定了亲，男的去打仗，一去便没了音信，女的就再嫁了。后来男的战死了，尸体被送了回来，女人已经有了孩子，忽然想起这个人，想起他对她的恩情，于是她千里迢迢去替他收尸，在他的坟头大哭，哭完后继续与她的丈夫过日子。
　　 他的声音低沉且带磁性。她醒来时，发现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见她醒来，又端了白水让喝，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