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空低沉，秋风瑟瑟。广袤田野上，绿色的农作物和枯黄的树木枝叶把大地装扮为几分生机、几分萧瑟。
　　 仄仄小径纵横分布，田野被划成了无数的小方块，一群人分散在方块土上，蹲着种油菜的、迈着矫健的步伐挑水的、躬身施肥浇水的、弯腰拔草的、高举锄头挖土的……一派繁忙的景象，构成了一副立体的稼穑图。
　　 沿着平整而光秃的田野小径溜达，我离劳作的人群越来越近，秋风裹着越来越浓的耕种气息迎面扑来，闲散的心也越来越充实。小径左边的菜田里，小白菜郁郁青青，密密麻麻；右边田里，豌豆苗嫩嫩的、绿绿的，细细的胡须在苗尖上轻轻飘动，两边田的菜叶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一路走过，卷心菜、白萝卜、菠菜、蒜苗、芹菜……多种蔬菜的香气糅合在风里，一缕接一缕的飘来，好一场感官盛宴，真是享受！
　　 在田野里溜达来溜达去，我发现田里的劳动者不是老年人就是中老年人，感觉奇怪，同时又心生羞愧。想去帮忙的念头突兀的冒出来，顺便打发这段等人的时光。环顾中，一位老婆婆坐在芹菜田里的小凳子上，一只手向身旁的桶里扔着什么。我走过去，大声问：“阿姨，你在做什么呢？”她抬起头望着我，愣了一下，然后憨厚一笑：“我在拔草。”我明白了，跳下田去就开始。稀稀拉拉才两三公分高的芹菜苗之间，果然有不少曾经遗落下的稻谷抽出的苗。我蹲下身去，拈住一根苗茎，小心翼翼的将它连根拔起。阿姨看着我的举动，惊呼：“哎呀，你要帮我拔草？那怎么行呢？”我解释说，我是在附近等人，到这里来打发时间的。她欣然接受了我这个陌生人的冒然加入，抑制不住的欢喜，从有一句无一句的找我聊天中流露出来。
　　 闲聊中，我劝阿姨不用这样劳累，如今的老年人可以买社保。她无奈的叹到：“要五十五岁才可以。”她还不到五十五岁？我转过头去，重新打量她：她土黄色的脸上，皱纹从嘴角开始向上爬，在额头处汇聚，正在忙碌的双手，干瘦得像枯柴一样，褐色的衣服配上饱经风霜的皮肤，看上去她有六十多岁。紧接着，她欣慰的说：“我种芹菜来卖，也为儿女们减轻负担。”
　　 闲谈不误拔草工。我们一边说话，一边为芹菜打造干净宽敞的生长环境。我以为拔草是件轻松活儿，蹲久了才感觉到腿软得难受，只好在起身丢草时甩甩腿，放松一下。瑟瑟秋风在田野上恣意纵横，伴着“嘶”的一声，我打了一个寒战。阿姨和蔼的说：“冷吗？回去吧！”我笑了笑：“没事的。”她又拉起了家常：“别看现在芹菜苗稀稀疏疏的，以后还要匀苗，种芹菜的活儿很多，要经常拔草，还要施肥，打药……”
　　 观看耕种是轻松甚至是愉快的，亲自体验才知其中滋味。我在芹菜田里蹲蹲站站，挪来挪去，大概劳动了一个多小时，才拔干净几平方米，可怜的腿越发疲软。只是浅尝一次劳动，就够我腿肚子受的了，阿姨从播种到收获的艰辛可想而知，难怪以种菜来维持生计的她，不到五十五岁就显苍老。
　　 我想起了姐姐。她以前也种芹菜，每天都在地里忙活，到收获芹菜时，几亩田的芹菜要经她的双手一棵棵拔起，把芹菜担回家后，要整理、洗干净、打捆。那么多芹菜，不可能自己守在菜市场里慢慢卖，只好低价批发给蔬菜商。一季下来，她的脸晒得好黑。她的曾让我艳羡不已的纤指经过多年的劳动之后，指关节粗大了，手掌像锯子一样粗糙。那几年，她该有多累？
　　 我又想起屋后的邻居。几天前，他站在又冷又臭又黑的淤泥里，双臂上都是淤泥，他艰难的在淤泥里挪动，偶尔会掏出一根三四节长的藕来，把裹在藕身上的淤泥抹掉，藕的外表还是黑乎乎的。他掏来掏去，一天才能掏出二、三十斤藕。下午，他从藕塘里爬上来，像个黑色的雕像，在沟里先洗去四肢的泥，再仔细清洗藕，洗完了，藕变得白白胖胖，他的皮肤也泡得发白，不是像藕那样白白嫩嫩，而是皱皱巴巴。他该有多苦？
　　 前些日子又听说甘肃的洋葱遭遇劫点，一毛钱一斤也没人要。辛辛苦苦种出的菜，连成本也收不回，他们该有多绝望？
　　 思索中，不经意的抬头间，我看见阿姨用镰刀利落的将一棵棵草撬起来。除净了草的芹菜苗，迎风起舞，幽幽的香气四处荡漾。秋风不减，阿姨无视秋风的存在，只有丝丝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抖。阿姨或许感觉到了我注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布满皱纹的面容一如我的母亲那般慈祥，沧桑的脸上，散发出自食其力的荣光。
　　 一位老大爷一只手抱着咿呀学语的幼童，一只手提着装满扁豆的篮子，从小径那端蹒跚走来，又喘着粗气走了过去，不知粗喘的声息是因为体力不济还是其他。
　　 我的注意力也跟随老大爷远去了。远处，锄田声声，躬影晃动，小径上，已经堆放着几件深色的衣服，有的农民在赤膊劳作，露出蜡黄的弯驼的背脊。灰色土地上，又新添了一大片绿色。秋风的寒凉显然奈何不了农民耕种的热忱，农民们仿佛有不竭的力气，要把斑驳的田野全部盖上绿色、要把秋的萧瑟全部歼灭。
　　 望着干劲儿十足的人们，再结合自己的一番体验，刚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还有多少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也许在贫穷年代中长大的我们的父辈们或受生活所迫的人们，才愿意干这样的粗活儿。他们特别能吃苦耐劳，加上渗入骨髓的勤俭节约的理念，他们不仅种地，连田边地角也舍不得荒芜。不信？再仔细看看，他们衣着朴素，动态的身影里没有一个懒散的，田野的旮旯里，爬满了扁豆，弯曲的树上还缠绕着毛毛豆，连仄仄小径的光秃样，也是为种蚕豆作的准备。
　　 成就一件小事，也许需要大量的精力；造就一件小小的物品，也许需要繁复的工序；简单的事物背后，也许有着复杂的关联。正如一棵貌不惊人的芹菜，需要数月时间才能成熟。一盘家常的菜肴，需要诸多的配合。譬如一盘香喷喷的毛毛豆，不只是由炒菜的技术决定，之前还有菜农所作的铺垫，除去长长的栽培过程，自成熟的毛毛豆从藤上采摘下之后，还要经过几次加工——用适当的火候煮熟、一枚一枚的剖开、一瓣一瓣的撕皮、一次一次的换水浸泡。除去对蔬菜直接的劳动付出，一株不起眼的蔬菜背后，兴许还藏着留守老人感人的种植故事。
　　 勤劳的菜农们，既可怜又可敬！他们深深的皱纹，是风霜无情的刻痕；他们粗糙的双手，紧攥对菜价的渴望；然而，他们出售的蔬菜堆里，却不会有一点假货。他们的心和他们种出的菜一样，质朴真实！
　　 可是，有多少人能理解菜农的苦累呢？或许在日益繁华的这个社会，在生活越发富足的今天，菜农的艰辛已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去看看茶楼里，不论档次高低，悠闲玩乐的人群中，有多少靠种菜为生的农民？而菜市场里，与农民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人，却是随处可见。城市的豪华酒楼里，满桌菜肴，吃掉的少、浪费的多，比比皆是。
　　 当我们扔掉因存放过久而蔫黄的蔬菜时，当我们倒掉不合口味或剩下的蔬菜时，是否想过，蔬菜的枝枝叶叶都是农民汗水的结晶？并非支付了合理的菜价就有随意糟蹋的权力，爱惜蔬菜不仅仅是节约归己，更是对劳动人民的尊重。因为，蔬菜香的背后，是农民辛苦的汗水；蔬菜香的背后，是农民憨实的心地；蔬菜香的背后，是农民自强不息的光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