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
　　
　　 １９４５年的夏天，靠近苏联边境的小兴安岭深处，山沟里出现了一间猎人的窝棚。有祖孙二人居住此处。清晨孙儿去谷底的小溪里提水，饭后，二人去山坳里狩猎，傍晚在窝棚外面生起篝火，日复一日，很少听见二人交谈。
　　 那日晚餐时，小的对老的说，下午他看见两个骑马的人从树林里出来翻山梁走了。
　　 “不准讲日语，中士，”老的呵斥道。伸手要打他的耳光，但他的话也是日语。
　　 “你―——”小的捏住他的胳臂，有些恼怒。
　　 “丢掉你的臭士官生的习惯，要现出傻相，这样，”老的做出一个憨痴的模样。
　　 小的愤愤不语。
　　 “以后你要讲说蒙语，对汉语要半通不通。你知道几十人报名干这项任务，只有你会蒙语，又有猎人的经验才中选的。”
　　
　　 他们是关东军派来的，目的是抓获抗日联军潜入的探路者，做舌头，给关东军提供情报。
　　 苏联红军已经战胜了德国法西斯，定要回师东进，在中国东北消灭关东军。为此抗日联军会派遣尖兵先行回国，摸清日军的布防。这是军家常用的策略。
　　 吃过饭，小的收拾餐具，之后喂军犬。老的在吸烟。
　　 “猎人不吸烟卷，也不像你那样坐着。”小的愠恼而讥诮地斥责老的。
　　 老的扔掉香烟发威：
　　 “中士，服从！”
　　 “上士，纪律！”小的不甘示弱。
　　 “你乳臭未干，当中士是因为你外公是大官。”
　　 “我是士官生，你不过是个老兵，为配合我执行任务才提升的。”
　　 “你不服气？”
　　 “你仗势欺人。”
　　 “你想拚刺吗？”老的捡来一柄棍棒。
　　 “拚就拚！”小的也拾起一根木杆。
　　 军犬便在旁边跳窜。
　　 只几下，老的便被打倒了。他呜呜哭起来：
　　 “我五十岁了，还与你这十二岁的顽童并肩战斗，天照大神啊！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于圣战。”
　　 “我们为天皇效忠，要实行玉碎战策，即使日本岛在轰炸中沉没……”小的背着训条。
　　 话音未落，他们听见远处隐隐的马蹄声。那小的在茅屋外的林中藏好了一只枪。老的在草棚周围转了转，清除一些痕迹。这时一个骑马者过来了，他下了马，高声招呼：
　　 “大叔，你们是猎人吗？我是收皮货的。”
　　 “是的，佬客，坐下，喝碗水。”
　　 “大叔，你有什么毛皮吗？”
　　 “没什么样稀罕货，有几张兔、狐狸和獐子的，我想客人也不会有兴趣。”老的现出笑容。“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呀？见没见到哪方的军队？”
　　 “从黑河那边来，没见到军队，我是绕着村镇走的，我怕碰到日本兵把我的马和枪掠去。大叔，这儿离兵站近吗？”
　　 “远着呐，碉堡附近，方圆几十里也不让你打猎。”
　　 “我骑马旅行，还真怕军队布防，若碰上雷区更可怕了。”
　　
　　 “碰上日军的前哨那更糟。”老兵露出讥讽的微笑，同时抓起了猎枪，“长官，交出你的武器吧，你大衣里的望远镜和手枪说明你是抗日联军的大官！”
　　 “那么说，你是日本的探子了？”客人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水杯。
　　 “笨蛋，他们是两个人。”那小的中士急着高喊。
　　 “你说对了，崽子。”一个壮士从窝棚后面走出来，一脚踢倒了那老兵，可怕的是他手里未握任何武器。他从容地拾起那猎枪。那军犬扑过来，被壮士用枪托打倒。这时老兵迅速爬起来，钻进树林。
　　 “承武，去追他！”
　　 “不急，项司令，让他跑一段，这样我才知道，他们的兵营在哪儿。”说着，他紧紧腰带，提着猎枪飞身上马，他的马上还挂着一只快枪。他绕过林子，向老兵逃跑的方向追去。
　　
　　 格斗
　　
　　 “你是什么人？”项司令问那小的，一面拨弄烧饭的余烬。从怀里掏出两个土豆扔进去。
　　 沉默，孩子肃穆立着。
　　 “身份？”司令站起来，正襟命令。
　　 “日本皇军山本军校士官生中士。”小兵立定回答。
　　 “名字？”
　　 一阵沉默。
　　 “年龄？”
　　 “十二岁。”
　　 “这么小，”司令像是自语，“民族？”
　　 沉默。
　　 “汉？”
　　 孩子点头又摇头。
　　 “日本和族？”
　　 孩子点头又摇头。
　　 “那么……”
　　 “蒙族。”
　　 “你即是正规日军，就投降吧！”司令玩笑的口气带有怜悯。
　　 “不！”回答是坚定的。
　　 “你想干啥？”
　　 “决斗。”孩子说着抽出匕首。
　　 “那就来吧，”司令闪掉了大衣。但孩子不动。
　　 “来吧！”司令复道。
　　 “请你拿起武器。”
　　 司令弯腰拾起刚才的拨火棍：
　　 “就用这个。进招吧，入侵者。”
　　 中士闪电般扑过来，司令避开锋芒，趁势挑他的臂，小家伙不但不躲，反而将匕首顺杆滑向他的右手。汉子及时旋腕，袖管却被刺破。十几个回合过去了，中士表现得异常灵敏和威猛。看得出，孩童时代的狩猎和后来的士官训练使他具有超常的武艺。而司令显然有意与这小孩周旋，看看日本人的武士道。打斗从窝棚前转到了林边的山道。双方越战越凶，司令担心自己失手伤了孩子。这时承武骑马回来了。他大喝一声跳下马。
　　 中士看到自己身陷包围，势单力薄，毫无取胜的希望，便默念条例，面朝东跪下，双手高高举起匕首，要切腹自杀。突然，一根拨火棍飞轮过来，打掉了那凶器。是司令：
　　
　　 “孩子，你刚才的举动说明了你已经结束了军人的生涯，你已经对天皇效了忠。现在你不是什么中士，不是什么侦察员了，明白吗？你是个孩子，你该想想靠什么养活自己，学啥手艺，务工还是务农。”沉默了一阵，他大声而慈爱地说，“回家去吧！”
　　 承武的大手把中士揪了起来：
　　 “让我来教训你这小顽固！”说着他扬起马鞭……那孩子不但不躲，反而立正，两眼注视承武，炯炯有神，一脸刚毅。“这么面熟！”承武自语，鞭子在空中画了个弧飘落下来。他走到司令跟前，低声说“项司令，这孩子像……”
　　 项司令一脸狐疑，大声问：
　　 “中士，你的母亲是谁？”
　　 孩子不答，转身跑进树林。山背后传来日本骑兵的马蹄声。二人迅速上马，突然从树林中射来一枪，打中司令的左腿，鲜血涌出，他一手压着伤口，策马奔向谷底。在一块隐蔽的大石后面包扎好了伤口，所幸只是擦破皮肉，未及劲骨。
　　 “让我去追那崽子。”承武说。
　　 “算了，你会落入敌手，我们要与萧司令和子杰汇合，还有重要任务。”说着他们上马奔向另一个山头。
　　
　　 逃生
　　
　　 萧向荣与项东汇合后，研究了承武从老兵那里探明的情况，经侦察核实，组织了两个营的兵力，沿他们察明的路线，隐蔽前进，迅速包围并歼灭了那个日本兵站。
　　 日本援兵在树林里发现老兵是被猎枪射杀的，怀疑中士投敌遭致兵站被袭。便派人追杀他。而项司令为进一步探明附近关东军情况，也是为解开心头疑团，便派承武带五人小分队去追中士。他嘱咐，一定不能伤害这个小兵且不让孩子落入敌手。
　　 中士兵在受到双重追击，在小兴安岭的山谷中逃窜。
　　
　　 跑啊，跑啊，小中士的鞋子早已被山石磨穿，衣服也被树枝挂烂了。
　　 白天，不能去谷底，那是日军和抗联堵截他的地方。夜晚悄悄地爬到沟边去饮水。饥饿，肠子在肚里叫着，枪几乎提不动了，有兔子从身边溜过，却不能猎它，他不能鸣枪，抓他的人会追上来。现在，没有天皇，没有军校。有的只是这险恶的山林，以及和他一样为饥饿而奔跑的野兽。还有把他当野兽一样追击的人，日本兵和游击队。
　　 他有一点丛林中的知识，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哪些植物可以吃，他受过军校的生存训练，会用刀挖草根和下面的虫子，会用松脂和树皮做盛水罐。他会学鸟叫，鸟引他的视线找到了巢。估摸巢里会有蛋，他往树上爬，虽然体力不支，但还是爬了上去，摸到两个蛋。有一次，摸到一条蛇，咬住了他的手，幸好无毒，他和蛇一起摔下来。他用腰刀剥了蛇皮，把蛇吃了。另一次，雷电交加，击倒了身边的枯树，他恐怖极了，不由自主地嚎叫，像受伤的小鹿，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一只母鹿卧在身边，他一下子忆起儿时的经历，吸起鹿奶来。从此，这母鹿和一只小鹿便伴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