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一
　　 初春的傍晚，兴凯湖的上空完全被乌云笼罩着。夹杂着腥气的湖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向湖岸袭来。原本清碧如镜的湖水，瞬间翻了脸似地，浑浊着、骄躁着吞噬着岸边的每一寸沙滩。
　　 阿旺蜷缩在院子的角落里，周身枯草般的毛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阿旺吃力地睁开眼睛，哀伤地看了看主人紧锁的房门。
　　 “阿旺！烟袋。”
　　 冥冥中，阿旺隐约听到了主人的呼唤。
　　 “汪——汪——”趴在炕沿下的阿旺，摇摆着尾巴麻利地从地下的方桌上,把烟袋叼到主人面前。当主人的烟袋里飘起淡蓝色的烟雾时，阿旺就重又趴在炕沿下，扬起头伸出舌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氤氲的烟雾,从主人的嘴和鼻腔里喷出来。
　　 “小伙子你也想来一口么？”主人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
　　 “汪——”阿旺歪了歪头把舌头收了回来。
　　 天蒙蒙亮了，该是主人吸烟的时候了。阿旺却没有听到主人的呼唤。它缓缓地站起身，吃力地将两只前爪搭在炕沿上，用它那干涩却不失温热的舌头，轻轻地舔着自己陪伴了十三年的主人的脸颊。主人没有反应，一脸安详地躺在那里。
　　 “汪——汪——”
　　 阿旺艰难地把方桌上的烟袋叼下来，静静地坐在炕沿下，期待着主人的呼唤。
　　 不知什么时候，主人在他的儿子和儿媳们震天的哭声里被抬出了老屋。从不上锁的老屋多了一把新锁。
　　 整整两天了，阿旺一动不动地守望着主人的老屋。
　　 风小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了阿旺的身上。阿旺艰难地眨了下眼睛，两滴浊泪挂在了眼角，老屋变得模糊起来。
　　 二
　　 十三年前的初春，兴凯湖沿岸阴云密布,细雨正浓。
　　 “快抓住它！快呀！别让它跑了——”
　　 浑身湿淋淋的阿旺，被一群孩子追赶着。慌乱中它钻进了沙滩上的一簇柳丛。
　　 “打死它！打死它！”没能抓住小狗的孩子们，恼羞成怒地用柳枝抽打阿旺。
　　 阿旺又冷又怕，它精疲力竭地蜷缩在柳丛里，痛苦地呻吟着。
　　 “都给我住手！”一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的中年汉子站在了孩子和阿旺之间。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干什么？”
　　 看着眼前身材高大，四肢如檩的中年汉子嗔怒的样子，孩子们吐着舌头做着鬼脸作鸟兽散了。
　　 “原来是个小伙子呢！”中年汉子拎起阿旺的两只前爪看了下。
　　 “跟我走吧，没人再敢欺负你！”说着中年汉子将浑身湿漉漉的阿旺塞到了胸前，并用一只大手隔着衣服轻轻地托着它。
　　 “小家伙很强壮啊！将来一定是一个看家护院的好手。”中年汉子拍了拍小狗的脑袋。
　　 阿旺一夜都睡在中年汉子的炕沿下。白天还湿漉漉，气息奄奄的阿旺，已变成了一个皮毛光亮，两眼有神的小精灵。
　　 “爹给这个小狗起个名字吧。”中年汉子的两个儿子建议说。
　　 “哦！就叫阿旺吧。”就这样中年汉子成了阿旺的主人。
　　 三
　　 夜幕降临，风雨渐渐平息了。阿旺很冷，它蜷紧了身子。
　　 “阿旺，以后你就睡在这里。”主人指着炕沿下的小花筐对阿旺说。小阿旺看了看主人，抖抖了身上的雨水，哆哆嗦嗦地趴进了花筐。夜里刮起了大风，兴凯湖的涛声震耳欲聋，阿旺却甜甜地睡着，梦里的它紧紧地依偎在主人宽阔而火热的胸膛里。
　　 主人有早起吸烟的习惯。一天主人刚刚起床，阿旺已经叼着烟袋在炕沿下等候了。
　　 “比我的两个儿子还乖呢！”主人点燃烟袋，拍着阿旺的脑袋高兴地说。
　　 “汪——汪——”阿旺欢愉地摇着尾巴。
　　 主人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和总也使不完的力气。他每天都要把老屋和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主人的力气好大，小山样的烧柴不到半天就劈完了。主人犁的田垄又深又直，调皮的阿旺就在田垄里跑来跑去,和主人捉着迷藏。
　　 “阿旺——”主人拄着镐头瞪起眼睛。
　　 见主人生气了，阿旺在垄沟里匍匐着，小心翼翼地来到主人的脚下，摇着尾巴撒起娇来。
　　 真是个小机灵鬼呢！”主人疼爱地说。
　　 阿旺最喜欢夏天了。当晚霞染红了如镜的湖面时，主人就会到湖滨推虾。顽皮的阿旺就伏在沙滩上，悄悄的向湖边觅食的水鸟们靠近。水鸟们早就看透了阿旺的鬼把戏，还不待它靠近，就都翩翩飞向湖中。阿旺就直冲进湖水深处，不甘心地向空中吼叫着。玩耍间，主人已经收网了。鱼筐里装满了水晶样的湖虾。晚霞的余辉里，阿旺围着满载而归的主人欢快地奔跑着。
　　 四
　　 深夜，乌云渐渐散去，银盘似的月亮与静谧的湖水交相辉映着。麻木了的阿旺试图挪动下身体，然而两天没进食的它几经努力都失败了。
　　 窗外晨曦微露。主人已经起床了，阿旺叼起烟袋递给主人。
　　 “今年是武开湖啊，整整比去年早了一周。”主人深吸了一口烟。
　　 “汪——汪——”阿旺无力地摇了摇尾巴，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再打一船鱼，给孩子们成了家我就该退休了。我老了，我的阿旺也老了。”主人的眼里闪着泪光。
　　 “汪——汪——”阿旺用舌头舔着主人粗糙而有力的大手。
　　 湖面刮起了南风，正是下湖捕鱼的好时节。主人摇动双浆，迎着强劲的南风向湖心进发了。阿旺站在锚地静静地注视着远去的主人。阿旺真的老了。以往主人下湖捕鱼时，它都会尾随到很深的湖水里。如今它只能看着主人吃力地将船摇进湖里。
　　 傍晚，到了主人归来的时间，可是阿旺却没有看到鱼船和主人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风越来越大了，湖面波涛汹涌起来。风中阿旺把头和四肢紧紧地贴在沙滩上，眼睛盯着湖天交接的地方。
　　 朝霞再次染红了湖面。阿旺吃力地站起身，它看到一个黑点从天际缓缓飘来，那黑点变得越来越大，那是一条船，那是主人的船。
　　 “汪——汪——”阿旺拼尽全力不停的叫着。
　　 船越来越近，主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只见主人蓬乱着头发，赤裸着上身，一手握着桨，一手抱着折断的桅帆。船慢慢搁浅了——满满一船鲜活的湖鱼。
　　 晨露中，阿旺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在湖天交接处冉冉升起。橘红色的湖水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向阿旺走来，霞光映红了他的脸膛，春风吹拂着他敞开的衣襟。慢慢地，慢慢地，阿旺被淹没在了那宽阔火热的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