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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异代(五十六)

作品名称:萧条异代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11-11-24 09:34:14      字数:3917

S市是省会,是他度过大学生涯之处,相隔数年,改变不大,公交车路线稍有调整,但他很快就摸清了道路。他给从前的室友、学校最好的朋友崔俊发了消息,说“到了”,就一路坐到校园旁的一站。校门两侧呈坡状的几十盆花盆仍在,只是风摧雨折,一片萧瑟。萧瑟中他看到了崔俊的笑,忙带笑迎上去。
二人找地方把许杰的行李寄存起来。友谊是在的,只是近几年见面不多,有种熟悉的陌生。不过这再次熟悉的过程是愉快的,像春天,阳光消融了河水,水流不断冲刷着未融的冰面,直到一条河全部解冻,亮闪闪的新生的欢喜,畅流无阻的奔放的快乐。
二人在教学区逛了逛,在民国时建的教学楼前合了个影。苍蓝、苍绿的背景前,是两个面貌全非的中年人,许杰的头发尤其掉得厉害。
他们到对面的宿舍区去。景物依旧,人事全非,那些拿着饭盒、课本、MP3的大学生,都是许杰的下一代人了。两人到以前的宿舍楼下,崔俊说:“上去看看吗?”许杰摇头:“算了,你以为赵鸿舜、方袁会在里面?”崔俊笑道:“说起这两个人,方袁毕业就没消息了。赵鸿舜刚开始一周一个电话,怀念大学生活,要死要活的。过后就一月一联络,再后来逢年过节问候一下。”许杰伸手摸摸宿舍楼的墙壁,脑中浮现出1003宿舍的格局:“他跟我也是。你的话可以修正为‘逢年’发消息,过节已经不发了。”崔俊笑道:“好像是的。”
绕过宿舍楼,往喷泉那里漫步,路经女生宿舍。许杰说:“江雪凝跟戴文忠结婚没有?”崔俊说:“结了,孩子好大了,在戴文忠老家办的酒,同学一个没请。”许杰说:“这班长,够绝情的。”崔俊说:“也够本事的,我们班就他们一对修成正果。”他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许杰鉴貌辨色,也就明白他的担心,因此笑笑说:“没事,这么多年了,我早放下了。”崔俊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许杰说:“你是一直在本地的,知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崔俊说:“不大清楚。背弃你的女人,我会理她吗?”许杰点点头说:“也说得是。不过她……有她的难处。”许杰平时几乎想不到孟婷,但到这个环境里,当年的一点一滴如在眼前。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光是这一点就叫他终身难忘。有一瞬他还想到:“孟婷妹妹的肾病该好些了吧?”小孟是喜欢他这个“姐夫”的,他想孟婷与他分手,小孟说不定有过过激的反应。
他正在出神,崔俊手一指说:“看!”
许杰一看,是食堂一侧的凹陷处,一架缝纫机,一筐碎布,闵婶在那里专心地补衣服。许杰远远瞧着她说:“她倒没大变。”两人走过去打招呼,许杰说:“闵婶,还记得我们吗?”闵婶擦擦老花镜,仔细辨认,看了半天。许杰笑着模拟闵婶的口音,说起当年的笑话:“民国十八年,姑娘我十八岁,地主要讨我做小老婆哎……”闵婶“啊”的一声:“你是许……许……”崔俊笑接道:“许杰。”闵婶说:“对,许杰!”
许杰在她摊边的矮脚凳上坐下:“闵婶都没老,你看我头发都稀了。”闵婶实话实说:“还胖了。许杰啊,那时候人家坏心眼的,要发告示赶我走,你和你们班同学一块帮我的忙,贴传单,打报告,我心里记着哪!”许杰笑道:“那回我们还有幕后军师,就是我们班主任。”他问崔俊:“孔老师呢?”崔俊说:“连出了几个学术成果,被复旦大学挖走了。”许杰笑道:“我校的损失啊!”闵婶拿手摸摸许杰的风衣,说:“扣子松了,脱下来我加固一下。”许杰也不客气,脱了外衣递给她。闵婶仔仔细细地界线,运针,弄好了还给许杰披上。许杰说:“谢谢闵婶。”闵婶看看他,嘴颤颤地要哭,憋了半天才说:“你看看,你也有皱纹了,这是从哪儿说起!”许杰穿好风衣说:“帅不帅?”闵婶吸着鼻子说:“帅。”许杰笑道:“那么有皱纹有什么关系?别的没有,气质还有嘛。”闵婶咧开嘴笑了:“对,对。”
许杰同她道了别,与崔俊往校外走。崔俊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祖孙。”许杰说:“自从好婆、外公去世,我看哪个老人都像自家人。”
一阵歌声传来,是学生的手机铃声,音调极怪。许杰说:“是《忐忑》吧?”崔俊笑道:“网上封为‘神曲’,据说王菲都觉得难唱。”许杰说:“虽然怪怪的,但是不难听,是西藏民歌、京剧花脸和西洋女高音的结合。”崔俊暗中钦佩,分别多年,许杰在这方面的修养和灵性不减当年。二人找到学校里以前常吃的一家特色小店“小银河”吃饭。许杰观察了一会儿笑道:“你怎么光吃菜不喝汤?”崔俊怔了怔笑道:“习惯了。我现在像骆驼,特别耐旱。”又谈了半个多小时,许杰看了下手表。崔俊付了钱,有点不大想走的样子。许杰笑说:“别啊,以后我到上海,离这边就近了,往来方便得很。”
出了饭店,走了一截子路,校门口遥遥在望。崔俊说:“你等下是到你舅舅家是不是?”许杰说:“来一趟总得看看舅舅和表弟,正好住一宿,明天早上的车票我买好了。”崔俊笑道:“安排得丝丝入扣。”许杰说:“我是正式跳槽了,你要是在石化公司干得不开心,也不用绑在那棵树上。四十岁怎么啦?男人的黄金期。别忘了你是我们那一届唯一的双学士,难道就找不到一家识货的?”崔俊这次见面,全程笑着,这时才叹了一口气说:“跳槽,谈何容易。你现在没有婚姻的牵绊,来去自如,又现成有对口的公司高薪聘你。像我这种情况,拖家带口,又不及你有天分,手上还剩下多少资本?轻举妄动等于自杀。‘双学士’更别提了,谁拿它当回事就是天真。我拿着文凭换了三家单位,结果怎么样?绕了一圈还是石化公司。”许杰说:“看来没几个人是真正活得舒心的。”崔俊笑笑说:“不舒心的事多了。上个月我夜班,尿结石疼得发寒颤,工友把我送到医院,又是打‘杜冷丁’,又是做‘碎石’。”许杰责备他说:“你是这种体质,平时就要注意多喝水呀。”崔俊说:“天天盯着监控器,一盯都是几小时,一个环节都不敢大意,哪顾得上喝水啊。”许杰黯然道:“你跟我是各有各的难,都难。”崔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笑道:“是的,都难。”
许杰在大厅给崔俊挂急诊时,有种荒诞之感。崔俊的病竟是说发就发,倒让许杰半扶半抱地把他一路打车送到医院。
崔俊在里面做“体外碎石”,许杰在门外等着。隔着一道门,是学生时代最好的两个朋友。崔俊的呻吟和冷汗,当时使许杰惊悸,这时交了费,一切托付到医生手里,平定下来,只使他觉得难言的伤感。那个英华内敛、聪敏诚笃的青年室友,跨入不惑时,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许杰到底不放心,打电话叫了表弟谢荻过来。谢荻在医院有熟人,不免又走后门请人格外精心照应。兄弟俩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说话。许杰见谢荻皮肤黝黑,颇现风霜之色,暗想:“表弟这些年也不容易。姐姐不在了,我妈这一系的兄弟姐妹也只有他了。”不由感到一阵温暖,一份使人鼻酸的手足之情。
天色暗了,但还没暗到开灯的程度,倒有淡淡月光提前从尽头的窗子里斜透进来,让许杰想起俞平伯的“旧时月色”。谢荻不认识崔俊,这时便问问他的来历;一面又说起洪哲,咬牙切齿地后悔当初不该介绍许杰和洪哲认识。许杰说:“你不介绍我们也会撞上,而且都过去了。”谢荻刚想接口,忽然眼望那头,愣住了。
许杰一回头,笑容凝在脸上。那人也止了步,但随即快步走来,口气轻快得异样:“许杰?真是你?真太巧了,真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她连用三个“真”字,十足泄露出内心的激动与忐忑。谢荻说:“哥,我下楼买点东西啊。”径自去了。许杰竭力镇定着心神招呼:“孟婷。”
孟婷胖了些,发型、衣饰是中年妇人的端然,神采风韵依然出众,但少了一层灵动,比起大学时的清雅绝俗,逊色不少;不知是不是思虑过度,肤色不够光润,脸上更有许多细碎的纹路。二人彼此打量,均觉得沧桑岁月横在他们面前,万千感慨一时无从说起,多少风景如同昨天,却已相隔无数个日日夜夜。
许杰强笑道:“我变得厉害,你还认得我?”孟婷在他身边坐下惋叹:“变的何止是你?”许杰在脑中飞速调动着词汇,没话找话:“来医院看病?”孟婷摇头说:“不是我,是……严伯伯。反复了几次,这次的势头有点险。”许杰道:“他儿女没来照料?”孟婷顿了顿才说:“他儿子女儿有意无意想支开我,我就出来转转。”许杰沉默片刻方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孟婷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低声匆匆说了句:“正在想办法。”许杰心想差点忘了她是个怎样厉害、有决断的女人,大约总有法子在遗产分配上争到她应得的那一份的。想到“应得的”,初见她时的震动渐趋平缓,面对她也不再那么失措了。孟婷转了话题说:“在等谁?你爱人吗?”许杰说:“为什么这么问?”孟婷笑道:“要不然你可不会这么上心,专程把你表弟请来陪护。”许杰暗想和慧芬的事一言难尽,何必对她详说,因此含糊应了一声。孟婷不便直问,侧面探询:“你孩子几岁了?儿子还是女儿?”许杰胸口一阵刺痛,眼前却浮现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面影,顺口说道:“女儿,上小学了。”
孟婷沉吟未答,医生恰在此时把门拉开一线,在里面叫道:“病人家属,进来扶一下。”许杰忙站起来说:“来了。”向孟婷说:“我进去了。代我向阿姨和小孟问好。”孟婷叫了声:“许杰!”许杰驻足看她:“怎么?”孟婷凄然道:“我妹妹两年前去世了。”许杰心里“格登”一下。孟婷望着他说:“她还是记得你,说你好,说你才是……”
她的话给手机声中断了。她听了几句,迅速掐断手机,起身就走,边走边侧过头半解释地说:“叫我过去了。”想来是严伯伯那里又有了新变化。许杰点点头,目送她消失在走廊转弯处。她走得太急,竟忘了要他的联系方式;他明明记得,却没有出言提醒。两人同属于本能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才真正确信,她始终还是那个实际的孟婷,而他早不是那个为爱盲目的许杰。他能理解她,虽然不能认同;也会祝福她,隔着远远的距离。这样一想,他体味到一丝杂着轻松的惆怅。
他推门迎向虚弱的崔俊。他没有在孟婷面前提崔俊,也不打算在崔俊面前提孟婷。崔俊叹道:“这病总是断不了根。”许杰扶着他说:“能断根的,只要下得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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