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烫人的火炕上,许富宽的心却冰冷着。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纷纷扬扬的雪花，许富宽不住地叹着气。十月还没了，老天爷竟使起了性子，大雪连续下了四天也不见一点停的意思。
　　 “快吃饭吧，再不吃都凉了。”
　　 许富宽从早晨到现在米水未进。家秀心疼老伴，早早地就把晚饭做出来了，还特意烫了壶烧酒。
　　 许富宽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眼角竟挂着两滴泪珠。
　　 “你要是不吃，我和孩子们也都不吃了。”家秀有些哽咽地。
　　 “爸你就吃些吧。”
　　 “你也别上火，这遭灾的也不是我们一家。”
　　 儿子长发、长贵劝慰着。
　　 许富宽转过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那些饭菜是多么的香甜。老伴家秀心灵手巧，无论做什么都那么着人喜欢。特别是做菜，多简单的东西到了她手里都那么有滋味。桌子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肴，可许富宽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许富宽又看看了老婆和两个儿子，鼻子一酸眼泪竟成行地流了下来。
　　 “行了！瞧你那点出息，奔六十岁的人了，还当爹的呢，一点儿也不担事儿。”家秀嗔怪道。
　　 许富宽低下头用袖子揩了揩眼睛，端起了酒杯，二儿子长贵麻利地将酒倒满。
　　 “唉——”许富宽猛地一仰脖将酒倒进了嘴里。
　　 “啊——噗——”许富宽剧烈地咳嗽起来。
　　 （二）
　　 “家秀——家秀——”许富宽手拿着报纸兴冲冲冲进了自家的院子。
　　 “干嘛呀，你叫魂呢？”忙着喂猪的家秀头也没抬一下。
　　 “是好事儿啊，是好事儿。”许富宽喘着粗气说。
　　 家秀站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象不认识似地看着许富宽。许富宽性格内向，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用家秀的话说就是一扁担打不出个扁屁的手。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老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家秀很纳闷。
　　 看着发愣的家秀,许富宽把一张报纸塞到了她的手里。
　　 “你看就是《某某省确定2004年粮食直补政策》的那篇。”许富宽用手指着。
　　 “我们种地国家还给钱？”家秀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看着老伴。
　　 “你还不信？这事儿千真万确，村支书说了中央1号文件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呢！”许富宽兴犹未尽地。
　　 “国家政策这么好，今年我们多包些地吧，多收入点孩子们的婚礼也能办得体面些。”家秀满怀希望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啊！”许富宽赞许地点了点头。
　　 许富宽常常为娶到家秀这么个好老婆感到自豪。当年是自己做了一对炕柜和一张靠边站就把老婆娶到手了的，乡邻们都说老许家祖坟冒青烟了呢。
　　 “就是冒青烟了呢！”许富宽做梦都这样想。
　　 家秀就象她的名字一样，外秀慧中，勤劳要强，是个当家的好手。做什么事儿都有远见，许富宽发自内心地佩服。
　　 这不前年，家秀张罗盖房子，许富宽一百个不同意。家秀却说，长发、长贵都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家庭条件好的都该结婚了。咱家还住着土洋结合的房子，这哪儿能行，我们可不能让孩子们为难着。在家秀的力主下，一家人硬是起早趟黑，披星戴月地盖起了一栋180平米的大砖房。四里八乡的乡亲无不夸赞许家是个好人家。
　　 这新房盖起来，许家就好似栽了梧桐树，没多久长发和长贵都找到了如意的对象。虽然盖房子欠下了近三万元的饥荒,许富宽心底却很塌实。正如家秀说的，有房子有人不愁没好日子过。
　　 为了给儿子们体面地成个家，今年许家多包了二百亩水田，眼看着黄澄澄地水稻就要变成小四轮、电脑、彩电、冰箱……
　　 然而,突如其来的大雪粉碎了一家人的梦想。
　　 （三）
　　 “本想今年收成好，把你们兄弟的婚事都办了，可眼下这水稻减产已成定局，我们不但挣不到钱还得亏近两三万元，我寻思着只能解决一个了。”家秀用征求的眼光看着两个儿子。
　　 “今年的水稻成色多好啊，亩产少说也得一千一百多斤，可——”许富宽坐在炕上双手抱膝低着头叹着气。
　　 “有什么好愁的，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我就不信有国家这么好的政策，我们还能让天老爷给熊住了。”
　　 “我想好了，先到信用社贷三万元，年前先办一个。”家秀看着老伴。
　　 “谁先结啊？”许富宽看了看家秀又看了看两个儿子。
　　 “我不结！”长发坚决地说。
　　 “我也不结！”长贵也毫不犹豫地。
　　 “长发、长贵——”生性刚强的家秀抹起了眼泪。
　　 孩子们都懂事，这是家秀最满足和骄傲的，她觉得自己多辛苦都是值得的。孩子们大了该成家了，她要让儿子们为自己、为父母，为这个许家感到幸福和自豪。
　　 “前年盖房子家里还欠了人家三万元，今年少说也得亏两万，我们要是结婚还得贷款，明年该怎么办呢？”长发低头说。
　　 “是啊，这些年我们都是春借秋还，去了还贷款和利息几乎没有什么赢余，总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就是。”长发附和着长贵说。
　　 “我们不能把生活全寄托在种地上，应该想点其它的出路。”长发若有所思地。
　　 “出去打工。”长贵站起身说。
　　 “打工——？”许富宽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两个儿子。
　　 “入秋城里的楼房大多都交工了，许多人家都要搞装修，木匠、力工都很抢手，工钱也很高。爸爸是四里八乡有名的木匠，我和哥有的是力气，就凭我们爷仨还愁没钱挣？”脑瓜活路的长贵兴奋地说着。
　　 火炕上的许富宽浑身热泛了起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四）
　　 许富宽每年也就是在买农药，置办农具的时候到城里走两趟，而每次又都是匆匆忙忙地回到村里。这一次，许富宽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下到城里务工，他才仔细地端详了这座城市。城市和农村就是不一样，到处都是栉次嶙比的高楼，繁华热闹的商埠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特别是晚上走在街道上，那五彩斑斓，荧光闪烁的霓虹灯，让人觉得仿佛是在梦里一样。
　　 在城里,许富贵就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这个是奔驰、那个是劳斯莱斯……”听着儿子们兴奋地念叨着,许富宽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他搞不懂挺好的汽车为什么叫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在自动门前,许富宽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搞不明白那门是怎么打开的。
　　 许富宽并不向往城市的生活，他觉得还是和老伴种种地，喂些猪,养些鸡、鸭、鹅来得自在快活。
　　 长发和长贵好似城里人似的，他们东奔西走着，就象走在自家的田地里一般从容。许富宽想年轻人总是向往新生活的，他们也一定向往这个繁华的都市。
　　 “城里人可真浪费，雪白的墙看着不是很好么，怎么偏偏用木板、玻璃、墙纸包起来呢？”许富宽直摇头,在他看来城里人生活就奢侈了些。
　　 城里装修真简单，一个榫卯都不用凿,只要一把锯、一个锤子、一个刨子、一盒胶和铁钉就搞定了。过去常用的手锯、凿子、锛子等家什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有了新的电动工具，许富宽在两个儿子的配合下，战战兢兢地装完了一个楼。当雇主把1400元工钱交到许富宽的手上时，许富宽的手竟有些发抖。只用了不到10天的功夫就挣了6亩水田才能挣到的钱，许富宽感到城里的钱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以后农闲时我不能闲着了，只要还能干动就跟孩子们一起干。”许富宽下定了决心。
　　 （五）
　　 许富宽渐渐掌握了装修的技巧，活计也做得越来越细致。长发、长贵手脚麻利，装修的过程中，帮助雇主把楼上的垃圾清理的一干二净。许富宽和两个儿子深得雇主喜欢，很快在小区内站住了脚，装修的活计越来越多。
　　 “你们是哪儿的人啊？”一天雇主问许富宽。
　　 “秀水乡的。”许富宽一边干着活一边回答道。
　　 “秀水乡的？那儿的大米很有名啊！”雇主显得很兴奋。
　　 一提大米许富宽的心就堵得慌，他只顾着干活并没有答话。
　　 “叔，你要是喜欢吃赶明儿我给您拿一袋来尝尝。”长贵爽快地说。
　　 “那敢情好，不过我不白吃啊。我是做粮食生意的，我看你们兄弟俩为人勤快厚道,来年帮我在你们乡里收购大米好不好？”
　　 长发、长贵看着雇主会心地笑了。许富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两个儿子高兴的样子，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新年了，许富宽和两个儿子回到了久违的家中。
　　 “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家秀手捧着爷仨拿回来的两万元钱动情地哭了。
　　 秋风徐徐，碧空如洗，稻浪金黄。又一个秋天。
　　 许富宽眼望着场院里堆积如山黄澄澄的水稻，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长发、长贵奔走在乡邻之间，与乡亲们签订了一个又一个收购合同。
　　 锣鼓敲了起来，鞭炮响了起来，许家大院里一片欢腾。在喜庆的《步步高》中，两对新人在乡亲们的簇拥下走进了装饰一新的洞房。
　　 “过些日子把儿子们的婚事儿办了吧。”许富宽如梦方醒地对老伴家秀说。
　　 “听你的。”说着家秀为老伴斟满了酒。
　　 “吱——”许富宽深深地吸干了杯中酒，美美地咂了咂嘴，他感到今天的酒就如同家秀做的饭菜一样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