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想对这个问题，来说些什么，生老病死，人生之大事也。
　　 最初的死亡印象是村里的一个老太太，死于我家右前方的水井里，不知道是病痛的折磨，还是子女的不孝。记得井的周围围满了村里的人，含我在内的一群小孩子，在恐惧与好奇的心理下，去看井中溺毙的尸体。尸体涨得很大，圆滚滚的，让人想象不出平时看着干瘪、羸弱的老太太，会死后如此发福。后来尸体打捞上来后，我们一群小孩子作鸟兽散。那口井自然也就废弃了，到后来地下水位下降，最终到枯竭。有人用泥土瓦块填满，上面当起了几间红砖大瓦房。这也算是一口井的死亡吧！
　　 祖母去世时，是在午夜过后，约莫是凌晨两三点儿。回光返照的祖母，说了一些话，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说“团结、团结”的话，到现在我都感觉诧异，一个生命已经处弥留之际的农村老太，为何坚持让自己的后人团结？莫非，她知道这世界的人只知道勾心斗角么？还是她人生中看到了太多不团结的例子，无从得知。
　　 家乡那里有众多的小煤窑，我故去的父亲，曾经在那里有过长达十数年的经历，自然也经过了不少生死事。时常听父亲说他在下面的艰苦生活，在火窑里，只穿着三角短裤，一群养家的农村汉子，在危险重重的窑里，塌方，冒顶，出水，着火，还有最致命的瓦斯，以及死巷道中的二氧化碳。邻村我大舅的表弟死于煤窑，还是在他死了多年后，我才知道消息。
　　 因为我家境一直贫寒，被一干亲戚不屑一顾。很多表弟妹根本连年都不拜的，平时里就不走动，仿佛要吃莫大的亏一样。无人帮助的人，自然要学会自立，自强，所以也养成了自己从小不求人的习惯。所以亲戚倒是疏远得可以，自然对这些事情更是不可能告知我，特别是，这个他们一直看不起的穷亲戚家竟然出了一个大学生，还是三里五村里唯一的一个时，也不好意思突然对我亲热起来。
　　 我去过那些小煤窑的边上，处处都是黑色的粉尘，一个低矮的黑色窝棚，张着一张吞噬生命和灵魂的大口，悄无声息地立在路边。偶然能看到一个深身漆黑的人，翻着眼白倒掉身上煤袋里的煤，我一直无法想象，如何将上百多斤的煤块从几百米的地下背了上来，也无法想象背上让棱角分明的煤块亲密接触是如何的滋味。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一个班至少要背一吨多的煤才算完成指标，有时是石头。
　　 关于煤窑的死亡事情最多，一次提升缆车的钢丝绳断了，车上七个人死了六个，唯一活着的那个是我初一的同班同学，当时疯魔了一阵子，据传说到了煤窑下面做了招魂的法事，人才算是正常。后来，我还遇到过一次，他从那次之后，再也不去下煤窑了。再一次煤窑透水了，村子里和附近村里的七个人困在了井下，同村一个叫大红的年轻人也在下面，她的母亲在煤窑口守了七天七夜，最终却没有找到尸体。这些事情按惯例都是花钱买命，几万块钱就可以，因为没有人会去公了。公了的结果是，人更便宜。也许一命只有私了的几分之一，人生不能复生，活人岂肯再吃了亏？
　　 到后来工作了，死亡的事例也很多，不过奇怪的是，大部分时间我在工地现场时，没有发生死亡事故。倒是刚到云南时，见习期间，有一个领工员开着新到场的五零侧卸装机下了百米的悬崖，而我们几个当时正是开完会，在打双扣（拖拉机）。天气已经黑了，拿着手电筒，顺着崎岖的山间小路七绕八拐地到了下面的河滩，先找到了尸体，一个曾经一米七多的男人收缩成一米二三的样子，不用多看已经肯定没得救了。再看那台机械，已经完全解体，人机两废，公司里安排了人。我们则回到了工地里，此人据说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得了风流病，而媳妇第二天就要到工地，老丈人是一个什么书记。按后来的事故调查和现场勘测，可以肯定是自杀，但是，毕竟有关系在背后，公司倒赔了十数万出去，前前后后，损失百万以上。从那以后，好像对钱，再也没有看重过了。百万不过很短的瞬间就没有了，一年的工资到后来，也能买上一命。贵兮，贱兮？
　　 还有一个喝酒醉死的工人，早晨起来，我去上班的路上，发现尸体被放在路上，露出来没有穿袜子的脚，惨白惨白的，据说是在床上喝酒醉死的。因为常年在深山里上班，家中的老婆耐不了寂寞，后来跟人跑了；听一些老工人说，此人就嗜酒如命，别人是拿水解渴，他则是床上放一箱劣质白酒，半夜睡得渴了，就提一瓶出来喝。以前也听他半夜醉酒闹事，拍着警察（工地现场的铁路警察）的门喊，要去耍小姐；被狂怒的警察暴打了一顿。最终，这个可怜的男人，还是死在酒中，也好，糊涂的生，糊涂的死。
　　 再有一次目睹，那是一次隧道里面的事故，前方出现了岩溶水，一个民工在抬集水坑中的水泵时，被电击倒，一头栽在坑里，结果死了。当时我坐着电瓶车进去的时候，正好看着，另一辆电瓶车拖尸体出来。麻木，无情，眼中的尸体变成了一叠粉红色的钞票。
　　 而关于生的经历，却有几次，与人无关，有猪有涉。还在读中学时，家里养了一只母猪，本来按北方的习俗，动物下崽之类的事情，未成年人绝对是不可以看的。可是母猪下崽时，除了我，父亲找不到人帮忙。只记得给猪崽子接生时，父亲将生出来的小崽抱给我，而我用稻草将小猪鼻孔和嘴里的粘液之类的东西收拾掉，免得小猪窒息而死。同时也要把小猪放到边上，防止母猪把它压死。记得应该是给猪接生了三次吧。这也算是一种与生的交道，其实，人比猪高贵到哪里？想想人类有史以来，多得不可计数的战争，对同为人类的屠戮和杀伐，凌辱和虐杀，哪里看得出比猪高贵的地方？至少老母猪不会将自己的崽崽压死！
　　 最贴近的生，莫过于女儿的出世，原来一个如面团般的小肉块，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蹦蹦跳跳，敢于质疑长辈和成人错误的小宝贝了。看着与自己血脉相关的孩子，成长变化，看着她失败成功，是无奈中的另一种收获。
　　 “老爸，我今天赢了你两次了噢！”又一次在五子棋中赢了我的女儿，兴奋异常，快乐无比地说着。
　　 生命的感悟，有时不正是在这种小事中么？看着花开花谢，月圆月缺，在春去秋来地不断轮回中，看着生命的繁衍、成长、消逝、死亡。有些事情无可改变，有些事情抱憾终生，纵使如此，还得活下去，不只为自己，不只为孩子，还得为关心你的人。人活着，得感恩，还得报恩，这也是生的另一种意义吧！
　　 至于死亡，那是所有生命的归宿。对于我，不去趁死，因为知道生命的珍贵和意义；也不惧怕死亡，因为，对于我来讲，死亡将会带给我的情绪，一定不是悲哀，除了遗憾之外，我想有大部分的感觉则是解脱。死亡，不可抗拒，不需要在恐惧中躲避它的追逐。
　　 空灵如镜2008-12-19上午于峨眉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