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天心情非常好，因为我在论坛发帖找到了高中同学田野，他告诉我他建了一个同学群，把我也加了进去。也许人到了开始怀旧的年龄，喜欢回首往事。年轻的时候每天想着上班挣钱过日子，孩子大了，工作和生活都安定下来，就想起自己成长过程中那些趣事，更留恋上学时的同学那种纯纯的感情。
　　 刚进入同学群，同学们对我热情高涨，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他们，群里的同学纷纷给我打来电话。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虽然远隔千里，二十几年不见，但提起上学时的旧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同学间的感情依然如故。
　　 在同学群里我没有找到冯玲，我向田野打听她的情况，他说他也联系不上她，她离开家乡很久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对于冯玲，我一直在心里记挂着，因为曾经在学校里，我和她的故事颇多。
　　
　　 【二】
　　 初中三年一直和冯玲一个班级。初三的时候，我和冯玲前后桌。她梳着长长的马尾，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她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班花。而我是班里有名的淘气包，不是我真的调皮捣蛋，我是想多和她接触一些。因为我犯了错误，她就会找我谈话，或训斥我，她骂我的话对我来说都特别好听，或许那就是青春期蠢蠢欲动的情怀吧。
　　 记得有一次我把弹弓拿到学校去了，兜里装了很多的黄豆，啪啪射出去，像子弹在飞，特过瘾。自习课上，田野向她告状说我捣乱，还拿出黄豆给她看。冯玲要翻我的兜，我说什么也没让，把她气得脸红红的，最后说要反映到老师那去。迫于压力，我乖乖地交出弹弓还有一些黄豆，不过兜里还剩下一粒。我踢踢她凳子，她回头问我干什么，我说借她绑头发的橡皮筋用用。她想也没想就摘下来给我，等她再回头看我时，我已经把最后一粒黄豆放在橡皮筋上，做拉弓射箭状。她伸过手来打我，我躲过，一松手，那粒黄豆飞出去，偏巧打进灯泡里。顿时一股白雾慢慢填充整个灯泡，同学们全部凝神盯着灯泡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要爆炸。同学们像逃命一样跳离座位，向门口涌去。我没有动，知道是物理反应，不会炸。教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她趴在门框上使劲喊我，让我出去，说危险。把我笑得前仰后合，我说，我要英勇就义。
　　 后来老师把我俩都请到办公室，看到她委屈地流泪，我有些恨自己。自己淘气也就算了，还要找一个垫背的。
　　 初三新添了化学和物理两门课程。化学老师是新毕业的年轻男老师，女同学看到他就尖叫，说他长得帅。我不看好，哪儿帅呀，一点爷们儿气都没有，整个一小白脸儿。每次上课他都提问冯玲，别的同学没有份，看着就有气。
　　 那天我神秘地对冯玲说，告诉你一个好方法，保准儿化学老师不再提问你了。冯玲不屑一顾地说，你能有什么好主意，都是馊主意。再说老师提问也是好事，为啥不让提问呢。我说，就提问你一个人别的同学意见大了。她看看我说，那你说是什么办法。我说，他再看你的时候，你就对他眨眼睛，要眨一只眼睛，懂吗？我给她做了示范，她很聪明一学就会了。
　　 正好上午第三节是化学课，上课铃刚响过，我就踢她凳子，她回头，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她会意地一笑。那么美，我差点晕倒，难怪化学老师总盯着她看呢。
　　 老师站在讲台上，眼睛向我的方向扫来，我知道他看着冯玲。突然，老师的脸通红，然后又低下头去翻看教案，教室里静了好一会儿。同学们都疑惑地互看，窃窃私语着，觉得老师今天反常，怎么不提问也不讲课。只有我和冯玲知道是怎么回事。五分钟过去了，老师开始讲课。我发现老师的眼光总是盯着黑板，要不就看窗外和墙壁。我心里这个乐呀，真好，冯玲的媚眼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下课了，冯玲兴奋地回身问我，你的办法真好用，谁告诉你的？我洋洋得意地说，就不告诉你。冯玲白了我一眼骂我德行，她翻白眼的动作都那么可爱。我又一次陶醉……
　　 化学老师不再提问了。有一天她被化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她就对我一顿拳打脚踢。说我把她教坏了，用媚眼去勾引男老师。我大骂化学老师心理阴暗，用自己不健康的思想来诬陷一个纯净的女生，我要找老师去理论，被她制止了。
　　 临近中考，复习特别紧张。总想把心里的话对她一吐为快，又不敢，怕耽误她学习更怕她不再理我。
　　 那天下课，她转过头来，神秘地向我招手，我把耳朵凑过去，她说，你说咱班的田野看起来多坦荡，没想到他那么花花肠子。我说，怎么了？她说，他给我写信向我表白的时候特肉麻，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庆幸没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也和田野一样的下场。我嬉皮笑脸地对她说，难怪，像你这样学习优秀，人又漂亮，男同学不喜欢你都他妈有病！然后我又装出玩世不恭的口气对她说，冯玲，其实我也暗恋你好久了，情书写了好几封，都压箱子底了，明天拿给你看。她表现出奇的平静，看来她没有把我的话当真，骂我一句，滚！虽然我的脸上荡着笑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第二天，她好像不舒服，下课后趴在桌子上。同学们都到操场去了，教室就剩下她一个人。我找了一张白纸揉成一个团，从窗外向屋里抛去，正好打在她头上，她抬起头与我的目光相遇，我诡异地一笑闪开了。我以为她会出来找我算账，见她没出来，我又从窗外向教室里看，见她正展开我扔去的皱皱巴巴的纸团。我幸灾乐祸地看她的表情，恰在此时一群同学哄笑着闯进教室。泪水一下子从她眼里涌出来，她又趴回到桌子上身体不断地抽动。
　　 女生的心思就是难懂，一个破纸团能引出那么多泪水。我正困惑，突然想起我昨天和她说过的话，莫非她当真了？我真后悔为什么纸团上没有一个字，哪怕写上一个问候的话也好啊！
　　 她不再理我，她真的生气了。我给她写了满是道歉的字条放到她的桌上，请求她原谅我。她只简短地写了一句话：你不该愚弄我。我知道她误解我了，往往有些事情越解释越糟糕，干脆不要解释。中考在即我不能分散她的精力，她用冷淡和沉默回应我，这种沉闷一直坚持到毕业。
　　 我们都考上了高中而且还分在了一个班级。因为我们所在的林区小镇偏远。当时父亲是教师，为了我的前程父亲外调，在高二上学期临近要放寒假时我们举家迁往沈阳。为了给青春留个纪念，我买了一本精致的同学录，同学们给我留言说些祝福的话，却不见冯玲主动找我。没办法我涎着脸找到冯玲让她给我留下她的芳名，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却有一种忧伤在里面，让我无法解读。她给我的留言很简短：肥水东流，当初不合。
　　 因为当时通讯也不发达，只和几个比较好的哥们通了几次信，我比较懒不愿意写信，渐渐地就断了联系。
　　 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两次高考落榜。我失去了信心就当了兵，一当就是十八年。复员后被安排到当地政府做了行政工作。
　　
　　 【三】
　　 找到了同学对我来说，日子又多了许多新鲜感。无聊的时候就在网上和同学们闲扯，或煲电话粥。有一天接到一位女同学杨晓的电话，一个消息让我特别兴奋，她知道冯玲的电话，还告诉我她就居住在离我仅百公里的抚顺市，在一个工厂上班，其余的她也了解不多。我赶紧记下冯玲的号码。和杨晓寒暄了一阵之后放下电话，就拨通了冯玲的电话，由于激动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手机接通了但无人接听，我又打了两遍，还是无人接听。
　　 吃过晚饭冯铃给我打来电话，原来她手机被儿子拿到学校去了，设置了静音。还说杨晓把电话号码给我的事发短信告诉了她。
　　 你现在还好吗？做什么工作？我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电话里，她简单介绍了她的情况。原来她在一家工厂做保管员，儿子明年考大学，老公和她在一个工厂，是司机。我也向她介绍了我的情况，聊了十多分钟，我告诉她，有时间我一定去看她。
　　 放了电话，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可以说在我青春岁月冯玲第一个闯入我的情感世界，但对她我只能说是暗恋，在枯燥的军营生活里也是靠回忆来填补感情的空白，直到认识我现在的妻子。对冯玲虽然说不上念念不忘，但依然是内心的一份牵念。
　　 我一直想去看冯玲的，但年底事情比较多，就耽搁下来。
　　 那天正忙着手上的工作，接到了冯玲的电话，说她到沈阳办事顺便来看看我。说她已经在客车上，估计中午能到。我一看表已经十点五十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和领导打了招呼，兴奋地开车去客运站接她。天气特别冷，还零星飘着雪花。刚到客运站不久，冯玲坐的那班车就进站了。我寻找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冯玲是最后下的车，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黑色风雪帽，说实话，她不喊我我还真不敢认她。给我第一感觉她老了，在她脸上找不到一点当初的影子，如果走在大街上，也许我们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我开着车一路闲聊把她拉到了一个小饭馆，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她脱了羽绒服，顺手摘下帽子，让我吃惊不小。本就瘦还剃成了光头，让我想起了外星人。
　　 我不觉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另类？大冬天的弄这种头型？”说完之后觉得有些冒失，就歉意地说：“老同学别介意哈，我还是老样子，就喜欢捉弄人。”
　　 她不以为然地说：“怎么？看着不顺眼？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看的。”说完我俩都笑了。
　　 我分明看清楚她头上冒出的发根都是白的，心里一阵隐痛，忙低下头去看菜谱。
　　 “你真的没有变，还是老样子，在车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如果我不喊你，你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冯玲一边啜着热茶一边说。
　　 “怎么会呢？我的老班长，你的马尾就那么不惜的剪掉了？剪得一根都不剩？”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笑着眼里竟流出了泪，一边用手纸擦泪一边打趣到：“都被你笑出眼泪来了，别没正型。”
　　 但我却觉得她笑得很勉强，不是发自内心的。
　　 “来点素菜，我信佛，不动荤。”她垂下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点完菜，我合上菜谱，喝着茶，才有机会好好端详她。
　　 她脸色苍白，削瘦，鱼尾纹深深地刻在眼角，身上穿着淡红色的毛衣，质地也显得非常粗糙。单从陌生人的角度去猜她的年龄，至少不低于五十岁。我一边饮着热茶，把脸扭向窗外，我不忍心去看她，岁月竟让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变得如此沧桑，她的生活会经受怎样的磨难？
　　 “你过得好么？老公对你好吗？”我变得柔软起来，眼前的女人，如果是我的妻子，虽然会有皱纹，会有白发，但我会让她发胖，让她脸上有红润，让她开心地笑。可是，可是她不是我妻子。
　　 “都挺好的。”她极力掩盖但她却不敢看我的双眼，眼光游离不时地看着窗外的行人。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今天我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看得出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就会尽力的。”
　　 “我儿子明年考大学，成绩不好，也不会上什么好学校，我想让他去当兵，到部队锻炼一下。”
　　 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为儿子的就业找出路。第一，说明孩子不争气；第二，说明孩子的爸也窝囊。此时却恨起他的丈夫来，一个不能担当的男人，在家里躲着，却让自己的女人冒着风雪为孩子东跑西颠地去求人。我咬着嘴唇：“只要孩子健康，符合当兵条件，都会入伍的，现在国家每年都招收。”
　　 冯玲不说话，这时菜端上来，正好转移了刚才的谈话内容，谁也没有再提。我们说起当年老师和一些同学，她又详细和我说了她的经历。原来冯玲也没有考进大学，我知道家乡的教学水平落后，考出去的寥寥无几，能混到高中毕业就算不错了。冯玲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工厂。后来工厂效益不好，下岗自谋生路，一家三口回了丈夫的老家，在一个私企里打工。听着她简短的叙述，觉得她不该有这样的人生，她的生活应该更好。往往在学校里学习好一点的在社会上举步维艰，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上了社会却玩得游刃有余。尤其是女人，嫁个好丈夫就幸福一辈子，嫁个孬种就痛苦一辈子。
　　 吃完饭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有一会儿沉默，她望着窗外的飘雪。
　　 “我记得你转学的时候也是冬天，你走的那天天上也下着雪。”她把脸转过来，还记得我给你的留言么？她的眼光忽而变得特别明亮而有神。
　　 其实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肥水东流，当初不合。”那八个字是她赠给我的，虽然那个同学录早已经丢失了，我却记得她娟秀的字体。本意在我开车接她的途中，想好了把我当初缠绕在舌尖深藏了二十几年的情愫告诉她，告诉她我曾经那么那么迷恋她，暗恋她。可面对现在没有血色干枯的冯玲，我却说不出口了。
　　 我自嘲地笑笑淡然地说：“忘了，时间太长不记得了。”
　　 忽而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怕误了上班的时间，最近机关查得特别紧，迟到三次当月的奖金就没有了。
　　 也许冯玲看出我的这一动作，她知趣地说：“我们走吧，别耽误你上班。”说完穿上羽绒服。
　　 我们离开那个饭馆。我想把她送到家里去，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她不肯，说孩子在家她不放心，下午还有事情要办。我开车把她送到附近的商场，就去上班了。
　　 分开后，我一直没有给冯玲打过电话，怕她再求我给他儿子办当兵的事，也怕打电话影响我的情绪。因为自从那次见面，很久我的心情一直压抑着，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