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小区经常失盗，一时间人心惶惶。
　　 据说，被盗的全是富豪大户，这让我得意洋洋，人啊，穷点未必就是坏事。
　　 不过，凡事不要高兴的太早，否则，老婆婆擦粉儿，马上给你点颜色看看。这不，昨晚我家就进来了窃贼，并且被我抓了个现行。
　　 昨天夜里，我和几个工友去包工头家讨要工钱，磨了半宿嘴皮子，好话说了八箩筐，工头终于大发慈悲，每人发了500大元。
　　 出得门来，寒气逼人。有工友建议，辛苦了半天，每人抽出几个仔去小吃部安慰安慰肠子吧。大家一致同意，敢情一个个早就饥肠辘辘了。
　　 小酒馆里，我们胡乱点了几个小菜，立马神吹海聊，吆五喝六的饮起来。
　　 散伙时已是夜里12点了。我醉意朦胧，揣紧了钱，急乎乎的往家里赶。
　　 楼洞里，沉寂一片。一楼老韩那响亮的打鼾声清晰地传入耳际。
　　 我推着摩托车小心翼翼往地下室走去，唯恐惊动大家的美梦。
　　 在地下室门口，我听到了鹦鹉的叫声。呵呵，这两个小东西或许早已熟悉了我的脚步声了，我微微一笑。
　　
　　 掏钥匙，开门，一切驾轻就熟。
　　 “别动！”刚一推开门，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的心一颤，坏了，地下室有贼！
　　 我头皮发麻，鼓起勇气，循声望去，借着摩托车的灯光，发现一个又矮又瘦的青年站在我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螺丝刀子，此时正举在胸前直指向我。他身后就是地下室的气窗，已经敞开。
　　 毫无疑问，他就是窃贼了。
　　 看到窃贼单薄的身板，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要知道，咱可是会武功的人。即便不会武功，单是我这二百一十多斤的大块头就足以让对手望而生畏的了。小小蟊贼，岂是洒家对手。我长吁了一口气。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分明看到了窃贼难以掩饰的惊恐。看着他颤抖的身体，一个词滚过脑海，做贼心虚，哈哈哈，今天算是见证了。
　　 我的心渐渐的松弛下来，与贼对峙了约一分钟后，我指了指贼身边的一把椅子，微笑着对贼说：“别怕，坐吧！”
　　 “我不怕！我不坐！”贼故作镇静。
　　 “坐吧，没事，我只想跟你谈谈。”我平静的说，然后索性先兀自坐在了一个废旧的暖气片上。
　　 贼犹豫了一下，缓缓的坐了下来，但握螺丝刀的手并没有放松。
　　 “我们小声谈。”我用手指了一下楼上，向他示意。
　　 贼轻轻的嗯了一声。
　　 气氛有所缓和。
　　 “你是从那进来的吧？”我指着窗户问。
　　 贼点头。
　　 我扫视了地下室一眼，叹了口气，对贼说：“实在抱歉，我一贫如洗，让你白跑一趟了。”
　　 贼笑了：“没什么，常有的事。”
　　 “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微笑着说，“人们常说‘贼走不空行’，是这样吗？”
　　 贼又笑了，一个劲点头。握螺丝刀的手很自然的垂下了。
　　 我继续笑着问：“如果你要拿，会带走哪样东西？”
　　 贼指了指我身旁的溜冰鞋。
　　 “奥，那可不行，那是我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新买的，花了我八十大洋呢！”我向贼解释。
　　 贼不言语，只是笑，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摩托车灯渐渐的暗下来。
　　 “我们拉开灯谈吧！”我征询贼的意见。
　　 贼嗯了一声。
　　 我一伸手，拉开了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这时，我才清楚的看清了贼的面容。三十二三岁的样子，清瘦，沧桑。
　　
　　 “兄弟，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我一本正经地问。
　　 贼低下了头，好像陷入了沉思。
　　 我把手伸进衣兜，摸索起来。贼猛地抬起头，紧盯着我的手。
　　 我掏出半包烟，抽出一根丢给了贼。
　　 贼扔开螺丝刀，双手接住了那根烟。啪，打着了火，点着，猛吸。
　　 沉默了一会儿，贼冷不防冒出了三个字：“被逼的！”
　　 “被逼的？”我疑惑不解，“谁逼你了？”
　　 “大哥，我何尝不想做个好人！”贼明显的有些激动，“可是，这社会，好人难做啊！”
　　 我轻轻吁了口气，微微点头。
　　 “大哥，你是好人，我向你谈谈我的经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做贼了。”贼诚恳地说。
　　 我再次点头。
　　 “大哥，我父母都是农民。我高考落榜，父母要我复读的，可是，可是我于心不忍啊！”贼皱起了眉头，猛吸了一口烟，又狠狠的喷了出来，“我父母身体都不是很好，尤其我父亲，心脏一直不好。我是家里的独苗，父亲对我寄予厚望，他说，只要我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的落榜对他老人家是个沉重打击。那段时间我父亲的心脏病加剧，时常心绞痛，头晕目眩。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次父亲晕倒后，我送父亲去医院医治。医生说，我父亲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说那就做吧。医院说，这个手术很贵，先要交三万元押金。我恳求说，先给我父亲手术吧，钱我马上去凑。可是医院态度坚决，不见押金，休想手术。看着昏睡的父亲，我心急如焚。为了供我读书，家里哪里还有什么积蓄？三万元，实在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我不想失去父亲，只好硬着头皮去借钱。我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你猜咋滴，当面都说的好好的，尽量凑凑，尽量帮忙。可是你前脚刚刚离开，他的电话马上就来了，什么抱歉啊，无能为力啊等等，臭屁一堆，其实无非不借就是了。人情似纸张张薄啊！”
　　 说到这，贼轻轻叹了口气。
　　 “是！”我随声附和。
　　 “大哥，再给我一支烟！”
　　 我索性把半包烟全部丢给了他。
　　 贼点起一支，继续说道：“我虽然长的磕碜，但我是男人，我要撑起这个家，我要为父亲治病。要治病当然需要钱，我必须想方设法挣钱。”
　　 我用力的点头，表示赞同。
　　 “我先是贷款开了一个小型豆腐坊。豆制品在乡下销路很好的。一开始我的生意很红火，每天都能卖出几百斤豆腐，豆腐渣则全部销给了养猪专业户。这让我看到了希望，父亲的手术费总算有指望了。可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看到我生意兴隆，乡亲们红了眼，豆腐坊雨后春笋般的建起。我不反对竞争，我愿意和乡亲们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可恨的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花招，纷纷制作假豆腐。有的掺芋头，有的掺石膏，掺变性淀粉，这些假豆腐成本低，当然卖的便宜。而我的豆腐，采用的是传统工艺，做的是良心豆腐，我拒绝掺假。没成想，我这真李逵被假李逵给打败了。三个月后，我的豆腐坊倒闭了。”
　　 贼无奈的摇着头。
　　 “假货坑人！”我愤愤的说。
　　 “豆腐卖不成了，我又开始寻思新的门路。您知道的，咱们这一带毛衫加工业很发达，也很挣钱。我干脆变卖了豆腐机床，上了四台缝合机，雇了四个工人，开始新的创业。一个月下来，我粗略算了一下，除去工人工资，我的理论利润是六千多元，照这样下来，我一年的收入就是七八万啊，我的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做这一行最怕的就是压资本。为我供货的是一个大型毛衫业老板，有的是钱，听说，还被评为市里的优秀民营企业家，而且是市人大代表。这让我有一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谁曾想，干了半年，老板只付给我二万多元，还不够工人的工资。我数次找老板讨要，老板屡屡答复，好钱，瞎不了，年底结清。在人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啊，我只得忍气吞声。好容易挨到年末，这回该清了吧，老板却说，没钱，外贸公司欠他的钱，所以他就得欠着我的。他奶奶的！”
　　 贼一边痛骂着，一边狠狠的把烟蒂摔在了地上。
　　 “实在可恨，这跟拖欠农民工工资如出一辙。狼要吃羊，总是有借口的。”我再次愤愤说道。
　　 “拿不到工钱，工人们给我脸色，闹罢工。我的机器停止了运转。我欲哭无泪。我要工作啊，我要救父亲啊。我就四处求职。去大公司应聘，人家说我学历太低，不堪重用；去小单位就业，薪水可怜，且朝不保夕；自己创业吧，我没有本钱不说，已经是负债累累。”
　　 贼有些咬牙切齿，拿烟的手不住的颤抖。
　　 “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和正义，我恨这个社会，恨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我开始做贼。尽管有点提心吊胆，但这钱来得快，不到一年我就还上了所有的债务。我父亲的手术据估计要6万多，我现在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打算下个月就给父亲做手术。”
　　 贼眼睛放光，一脸的自豪。看到我不言语，他讪讪地说：“大哥，别笑话我，我知道这个行当不光彩，但请你相信，我是一个有良心的贼。我不害黎民百姓，专偷官员和暴发户。为了不滥杀无辜，我先是做了近两个月的送水工，深入千家万户，算是摸底排查------”
　　 “真是煞费苦心啊！”我打断了贼的话，接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会来我家？”
　　
　　 贼不好意思的笑了：“呵呵，大哥，这就怪你自己了。有一次我路过你们单元，我听到了你地下室里鹦鹉的叫声。我当时就断定，这户人家一定大有来头，你想，地下室里都养鹦鹉嘛，这样的人家不会太差的。”
　　 “唉！”我长叹一声，“兄弟，你错了！”
　　 贼不解的看着我。
　　 “我和你嫂子都是下岗职工。我比较坦荡，现在在工地上做钳工。你嫂子不行，她经受不了下岗的打击，患上了抑郁症、失眠症，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这不，她嫌这对鹦鹉吵，就命令我送人。可是我女儿喜欢，无奈之下，就养在了地下室里了。”
　　 “奥，是这样啊！”贼挠着后脑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兄弟，常言说的好，天干失雨节，人穷失志气。贫穷并不可怕，怕的是失去做人的尊严啊。”我意味深长地说，“记住一句话，吃菜根淡中有味，守王法梦中不惊。你看我，虽说日子清苦了一点，但我的钱来路正，睡得踏实。”
　　 贼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了头，我看到了他迷离的眼神。
　　 “大哥，您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啊！我很明白，常在河边走，早晚得湿鞋。每次听到警车的叫声，我都胆战心惊。有时明明是一辆救护车驶过，我一样的心惊肉跳。我的心里发虚啊！不过，他们的钱更不干净，哪个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榨取的工人的血汗啊！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安理得，没有了负罪感。”
　　 我，眉头紧蹙。前边包工头跟我们扯淡的一幕又清晰的浮现于眼前。
　　 地下室里陷入了沉静。我和贼都默不作声。
　　 许久，还是我打破了僵局。
　　 我从兜里捻出二百元钱，递向贼：“拿去，我的一点心意，早点给你父亲治病。”
　　 贼有些惊异：“这怎么行！大哥，你也不容易，我不能要你的钱！”说着奋力往回推我的手。
　　 “拿着！”我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但，今后不要做贼！”
　　 我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大哥！”贼哽咽了，一股亮晶晶的东西从眼睛里淌了下来，“大哥，小弟从此金盆洗手！”
　　 贼郑重地说道。说完，从地上拾起螺丝刀，只听“咔”的一声，螺丝刀顿时断做两截。
　　 我把钱塞进了贼的口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大哥相信你！”
　　 “大——哥！”贼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好了，不早了，回家吧！”我关切的说。
　　 贼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往窗户上爬。
　　 “下来！”我威严地喝道。
　　 贼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
　　
　　 我指了一下地下室的门：“走正门！”
　　 贼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的点头，接着大踏步向正门走去------
　　
　　 2011、12、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