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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长篇小说』孽海冤家(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孽海冤家      作者:花木      发布时间:2011-12-11 16:17:50      字数:9243

文化工作队不是固定的组织或团体,它为配合县里的中心工作而组建而行动,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占领农村思想阵地。这种下乡演出的活动每年只搞一两期,每期时间一两个月,都安排在农闲季节。
农民对健康进步的文艺形式由开始观望到逐渐接受到最后欢迎,特别是对那些新改编和移植的方言小歌剧、花鼓戏、歌曲和舞蹈,既喜闻乐见又感觉新鲜。对口词、三句半、顺口溜及当地汉剧团的一些陈词旧调已没市场和票房。因此文化馆“二馆长”和县剧团的负责人都未吸收进文工队,叶根实际上成了队里的领头羊。
他带队员们今天奔东乡,明晚走西岭,临时搭台拉幕,临时借服装道具,村干部和社员们对这支轻骑队十分热情,提供一切方便,尽力使演出顺利进行。
叶根对自己的工作特别投入,作为一个全国最高艺术学府出身的专业人才,他丝毫不因为干目前的农村文化工作感到委屈,而是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不仅身兼导演和作曲,还亲自登台表演。
比如一个叫《补锅》的湖南花鼓戏,他把它移植成为T城品种,从唱腔到表演程式都作了一些改创。这并不困难,因为T城与湖南邻近,民俗、乐汇都易于相通。他若不改,按原剧种演出,效果也绝对不差,但改成了T城花鼓戏,对当地群众就更具亲和力。
在该戏中他扮演小补锅匠,乐得那些老脚哀家合不拢嘴。
顺便作个说明:“老脚”即老头,T城属山区,人的衰老始现于脚而非头,故称老脚不叫老头。大概城市人都是高贵的脑力劳动者,头先老就叫老头了。
与叶根演对手戏的是县汉剧团抽调来的一位青年花旦何艳,她生来一双媚眼,一副娇态,因改说本地话唱本地腔,动作舞蹈又增添了许多新设计的语汇,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气息,直看得后生家浑身痒痒,扯起脖子鼓噪;姑勒们情不自禁,扭动腰肢摇曳。
花旦何艳说自她出道以来,还从没这般风光过,T城花鼓戏戏味真足,真过瘾!每场演出观众把场地塞得水泄不通,连墙头树上都密密麻麻。附近十里外的社员扶老携幼接踵而至,真个像万人空巷。
演出后不少群众意犹未尽舍不得走开,围观演员们卸装,帮助队员们检场,聊天叙话,直至深夜。
文工队所到之处,除了带回锦旗还交了不少朋友。包括叶根在内,几乎每个队员都觉得这种生活状态极佳,希望长此下去,不愿解散。但这是不可能的,抽调来的干部须回原单位上班,农村社员也不允许长年脱产。
春节过后,文工队撤消了,叶根回到馆里。“二馆长”又不自在,一见这小子就如芒刺在背。
一天,他正在街上溜达,迎面碰见从水库工地回城关的戴副县长。
“您好!戴县长,回来了呀?”他招呼着。
“哦,是老彭呐,我回来开会。最近忙些什么?”
“没什么,文化馆嘛,您知道的,就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二馆长”搭讪着,陪着戴副县长并排走。
“小叶怎么样?还在文工队吗?”
“文工队解散了。”
“上次真得感谢你们的支援呵,小叶在水库干了不少工作!要不是搞农村文化工作队,我才不会放他走呢。”
“哦,”老彭随口应道,同时脑筋开始急转弯。“他现在闲着没事,要不……再让他去您那儿?”
“他在文化馆没工作吗?”
“没事!我们馆有的是人,不缺他一个。”
“那,”戴副县长有些犹豫,“章局长他……”
“章局长到省里开会去了,现在馆里的日常工作嘛,是我在安排。”
“小叶同志自己愿再上水库吗?”
“没问题,他最听我的!再说,能在您身边工作,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呀!”
“那就再次感谢你们哪,让小叶休息一个星期再来吧,目下民工正陆陆续续上工地。”
“二馆长”正愁叶根回到馆里不好打发,没想到又喜从天降吉人天相!他急匆匆走回文化馆,对叶根说:
“戴县长特地找到我,说要你再去水库帮忙,你准备一下。”
叶根说,“换别人吧。我要写文工队工作总结,还要整理一些曲谱呢。”
“叶根同志呀,你知不知道?戴县长亲自点名要你!我也想换别人去,但他就是不答应,说非你不行!”
叶根猜测又是这三角眼搞的鬼,但他,能不服从吗?
三角眼继续说道,“本来戴县长要你明天就动身,水库开工在即。我看你在下面辛苦了那么久,又刚回来,就向他求情缓一两天。他总算给了我面子,你就后天去吧!”
叶根已经习惯于调来调去,也无所谓更换角色和工作。过去那几年的劳动改造已把他打磨成一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风帆,即便船沉,他也能如鱼得水。
这样说法,自然未免滑稽与夸张,实际上,那是对命运和境遇的无奈哦。
然而从另一方面想,他还真不反感再赴水库工地,不仅那儿有段属于他的美好回忆,且满怀希望能在工地与他朝思暮想的芭儿重逢!
也奇怪,文工队在乡下巡回演出那么久,他竟一次未遇见芭儿。在他想来,芭儿不可能没见过他演戏或他的身影,但是,她为何不露面呢?哪怕从人群中出来打个招呼也好。是她怕周遭的人风言风语?还是怕文工队的同志说叶根的闲话?还是,他的身份变了,领队和一个担土的普通劳动者不可同日而语?或者,她是有意回避他?
猜测也好,推断也罢,总之,反正,从上次水库别后他没再见到芭儿。
既然领导再次把他派往水库,他就把全部赌注押在那里了。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老天爷啊,你就把珍贵的甘霖洒一点在我这不走运的身上吧。
他仍找一切机会去大坝担土,许多熟悉的面孔见叶根又和他们在一起,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就快月复一月了,别说芭儿的影见不到,连她的魂都不知在哪儿!
叶根彻底失望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她至今不来会,只能说是无缘。
“小叶,你是不是病了?”指挥长关怀地说,“我看你是给担土累的,谁叫你担土了?你现在是我的秘书!别再干那些民工的活。”
你当我对担土那么有兴趣?我这是吃饱了撑的!告诉你也没用,能告诉你吗?不说我是资产阶级,也会把我当流氓。
一天,国平托人带口信给他,说罗哀家想念他,要他抽空回城关一趟。他心里也够孤独的,这么久没去看望老太太了,便向指挥长请了一天假,下山直奔国平家,还带上了小提琴。国平在馆里上班,家中只有罗哀家一人。
罗哀家微闭双目,听叶根为他演奏《圣母颂》和《叙事曲》,不时用手绢拭眼角。
她这不是第一次听叶根拉琴了,但每次都深深感动,愈感动就愈同情怜惜这个她所谓生不逢时命途多舛的好后生。听了几曲之后,对叶根说:
“我想为你话个姑勒。”
“我现在还不想。”是真不想呢还是想要的得不到啊?
“你不觉得孤单?”
“孤单呐,就是有了姑勒也孤单。”
“这是怎么讲?听说县医院有两个护士蛮喜欢你,你看没看中哪一个呢?”
“一个叫小唐,听说跟梁大夫已经订了婚;还有个叫小汪,人倒是挺不错的,心善。她正在争取入党,而我却是个“摘帽右派”,目前她还不知我的底细。等哪天知道了也就跟我吹了,在农场时我已经有过一次教训,护士都是虚荣的,我和这种人没缘分啊!”
“说的也是。我为你话的姑勒,跟你还真有缘!”
“谁?”
“你们见过面,互相认识。”
和叶根相识的人太多,他怎知道罗哀家何所指,“到底是哪个呀?”
“你先莫问是哪个,等一下见面,我保证你喜欢!”
叶根见老太太说的有些玄乎,就一个劲地追问,“您先告诉我我才见面,不然的话,只怕会让您生气了。”
“你呀,还蛮倔啊!好吧,就是我外甥女,她喜欢你哪!“
“那为什么从没听您说起过?”
“她倒是几次说起你呢,很想和你做个朋友。”老太太眯眼看着叶根,“我这个甥女呀,你见了连做梦都会笑醒的。”
叶根笑道,“她多大?”
“她呀,比你小些,今年满二十。真是骠肥肉满,味醇气香啊!”罗哀家说罢禁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叶根像听天书,被弄得神魂颠倒。
正在此时,一声娇呼“姑妈!”响起,门外匆匆走进一位少女,你猜是谁?
她竟是——
“罗芭儿!”叶根倏地一下从座位上腾起。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让他揪心的美人儿竟会在此出现!而她,竟是罗哀家的甥女!
罗芭儿满面绯红,像盛开的玫瑰一般。她低着头羞怯地斜睇了他一眼,就连忙挨在姑妈身旁。
“么样?小叶,还记不记得她?”罗哀家见叶根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兀自立在那儿无所措手足。
“谁记得她呀?”叶根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笑道,“她早把我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你!”芭儿恨不得掐叶根一把,只是碍于姑妈在场,才打住了。
啊,天呐!在水库工地上,在文工队里,他只要一静下心来,想的全是这个罗芭儿。他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地思念她,如此焦虑地渴望与她重逢。他事实上已经濒于绝望了,他已经认定未来的日子只会一天天灰暗下去,失掉颜色和光彩。
谁又能料到,上苍真向他降下了甘霖!赐福于他这个苦命的人,人世间竟有这般奇迹!朝思暮想的罗芭儿从天而降,竟然还是罗哀家的甥女,竟然就是罗哀家要为他话的姑勒!
“我到菜场去一下,你俩好好说说话吧。”罗哀家拎起篮子往外走,随手把大门关上。
“叶根哥,你来多久了?”芭儿轻声问。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紧紧搂住了她。一张贪婪的嘴像鼠标似地在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四处游动。“来了一千年!你说来了多久?”
起初,芭儿有些意外和慌乱,像猫一样收缩着身躯,躲避着叶根。
她知道这个小叶喜欢她,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热烈癫狂!
后来,后来她就顺从了。后来就闭上了眼睛,躺在沙发上,任他这只猎犬在她浑身嗅来嗅去。
“我好想你!”她的声音带点哽咽,用双臂勾住了他的头动情地说,眼里闪着水汪汪的亮光。
“我不想你!”叶根捧着她柔润的脸蛋,“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就那样在水库上消失了,真够狠心的!”
“我去了,你不在指挥部。大队的人都在等我,我只好走啦。”
“我才不信,你根本不愿见我!”
“我看见过你!”芭儿兴奋地说,“你在我们公社演《补锅》,演得真好哦。”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呀?”
“你跟那个戏子谈恋爱,我找你干什么?”
“那是演戏呀!你这个傻丫头。”
“我知道是演戏,那也不能那样!”
“哪样?”
“眉来眼去的,眉来眼去的,跟真的一样!”
“哈,你就为吃醋不来见我?”
“哪个吃你的醋!我是怕你看见我也那样的。”
“也哪样的?”
“影响不好。”
“你还蛮不简单呢,这里该没什么影响吧?”
说着,叶根又把芭儿抱在沙发上热烈亲吻。
“你真浑呐!”芭儿半推半就地说。
两人亲热得不可开交时,芭儿估计姑妈快回来了,便用力推开叶根收拾房间,把沙发熨平。他看见叶根双手合掌,向天作揖,笑得差点又扑倒在沙发上。
罗哀家买菜回来了,一见两人脸上的喜气什么也不用问了,什么也不用说了。
叶根这天就两个字——兴奋。又是淘米,又是择菜,抑制不住内心的翻腾。
国平想知道叶根来了没有,从馆里溜回家探看。
他一进门就遇一股欢乐的气浪扑面而来,用眼角细窥叶根和表妹的神情,嗬!还没等母亲开口,自己心里已认了输。这两人看上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原先的种种想法顿时化为乌有。
他是个包打听、信息通,神采弈弈地传说县城一些趣闻时,有件事触动了叶根的神经。
“一中高三教英语的童老师快生崽了,把我们章局长硬是急得没法。听说哪里都请不到代课老师。”
叶根奇怪,“难道一中就她一个教英语的?”
“怎么会呢,问题是童老师带了两个重点班,一个文科,一个理科,马上就要高考,哪个愿在这个时候接手?再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班里的课。”
叶根突然动了心思。
但,这对于他可是个严峻的挑战。他虽然学了多年的英语,在与蒂兰交往中口语也有很大提高,然而他毕竟不是英语专业毕业,要去教书,且是教高三的重点班,总有点象铤而走险。退一步说,即便他有这份胆量,文教局难道会把这副重担搁在他肩上?
芭儿感觉到叶根似乎有什么心事,就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叶根说,轻轻地拍着她的手,“我在想一件事,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前面曾提到,叶根一时在文工队,一时又在水库;今天在这里,明天又不知会去向何方。对于这种频繁而无法预卜的调动,表面上他无所谓,其实内心是很无奈的。如果有份比较安定的工作,他的生活和心境都不至于过分疲惫。尤其重要的是,他得摆脱那条毒蛇——三角眼“二馆长”!现在听了国平说一中奇缺代课教师的消息,他越想就越想去试一试,如果试成了,就不再受制于那个阴险小人了。
于是,他斩钉切铁地作出决定,对芭儿和国平母子说:
“我有事要去文教局一趟,去了就回来。”
芭儿感到奇怪,国平觉得费解,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罗哀家说:“早点回来啊,我们等你吃晚饭。”
叶根快步到了文教局,章局长见了他很高兴,随意问了些他在水库的情形。当听到叶根说明来意后,却十分意外十分为难。
“我不怀疑你的水平和能力,但一中的外语教师都是专业本科出身,他们对你会怎么想?”
叶根理解地点头,沉默着。
章局长递了支烟给叶根,自己边抽边想:现在那两个班形势紧迫,若叶根真能胜任,正可解燃眉之急。他既然敢毛遂自荐,就试试又有何妨?
“这样,”他向叶根做了个手势,“我和他们商量一下。”
局长拨通了一中的电话。
“喂,是外语教研室吗?对,是我。曾老师有课吗?那好,请他接电话。恩,曾老师你好!是这样,我替你们找了一位代课教师,接高三童老师的课。”
叶根注视着章局长,他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能从局长的表情来解读。
“我请的是文化馆的叶根同志,你们知道他,很好。什么?恩,你尽管说,不要顾虑。对对,我们都要对学生负责。恩恩……好吧,我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哎,好的,就这样,再和你联系。”
局长放下电话,转过身来,神情犹豫地对着叶根,“他们有这么个意见,说起来,不太好说,你看……”
“不要紧,您只管说。”
“曾老师是资深的外语教研组长,他不反对你去,但必须对你进行测试。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礼貌,不能接受,我看就算了。”
“没问题!”叶根爽快回答,“他们这样做完全合理,我又不是学外语专业的,担心完全可以理解。我换了他那个位置也会这样。请局长回话,就说我愿意接受考试。其实这样更好,既是通过考试去的,双方都好想,也不担心别人说三道四,您看呢?”
局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掌拍在叶根肩膀上。
“好,很好!没想到你这么痛快。那就这样,你先在文化馆里等着,明后天再听消息。”
“可是,明天我就须赶回水库,只请了一天假。”
“这好说,我打个电话给老戴,他不是指挥长吗?事情有了结果再走。”
欣喜夹着不安,正如俗话所云,十五个吊桶在心里七上八下。叶根回到文化馆,把随身带的英语书拿出来翻阅,但那些都是小说,并非高中课本,翻来翻去也不得要领。加之,他心里还挂着芭儿,一时也看不进什么东西,头有些大,干脆,躺下来安定一下神经。
万万没料到的是,他竟睡着了!待他醒来时,天色已是黄昏。猛然记起罗哀家她们还在等他共进晚餐,便三步并着两步朝湘汉路急走。
“罗哀家,人呢?”
叶根进门,芭儿不在,国平也不在,只老人家戴着眼镜独自看报。桌上除了一付用过的碗筷之外,所有菜肴几乎未动。
“什么人?”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问。
“芭儿呢?”
“走了,回家了!”
“为什么不等我?”
“还说呢,她等了你一下午,你到哪儿去了?芭儿在屋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没见过她这样心烦意乱的。她不晓得你听了国平说什么,说走就走,走了也不回来!”
“我不是告诉你们去文教局吗?”
“哪个晓得?她却不这样想。你去文教局干什么?要那么久?就忘了芭儿是专门来看你的?”
“国平呢?”
“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吃完饭就跑啦。来,快坐下吃饭吧。我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
“您还没吃?”
“芭儿也没吃呀,没见你回来她吃不下。本来,她打算明日回家,跟你多说说话。你看,多没意思!”
“芭儿走了多久?朝哪个方向走的?”
“半个小时了,未必你还想把她追回来?”
“不管她回不回来,起码要向她道个歉呐!”
“都这么晚了,快吃饭吧!”
“罗哀家,快告诉我怎么走,我一定要跟她说句话!”
老太太见叶根头上汗都冒出来了,知道把他急的,拦也拦不住,就说:
“过北门桥,笔直一条马路。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大本事。”
叶根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一口气朝外飞奔,过了北门桥,马路上稀稀落落来往的行人还以为这小子在练百米冲刺。
他发疯似地足足跑了两百米,而后就不断地喘气,不断地揩汗,且不断地自我埋怨:翻什么书睡什么觉?为了应付一场结果难料的考试竟把芭儿忘了!我今天若追不上她,以后就别做美梦了,老根!
跑啊跑啊!他在北京求学时百米速度12秒,曾作为选手参加过市里比赛,尽管今非昔比,也不是短跑冲刺,他还是拼出了全身的力。
跑啊跑啊!他顾不得看表,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终于,眼前出现了芭儿模糊的背影!
“芭儿——”他吼叫着。
女孩猛然回首,看见这小子浑身湿透满面通红地跑近身边,吃惊非小。
“对,对不起,芭,芭儿!”他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住她的手。
芭儿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不说。
“我,我真的是到文教局去了,去找局长,想调回城关来。后来,后来我头疼,就睡着了,害你久等……”
芭儿还是没做声,用手绢替他擦汗。生气的眼角和嘴唇暗藏着一种没法形容的笑。
“走,我送你回家。”
芭儿笑道:“还有二十里呢,你送我,天都快黑了,怎么回来?”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呀。”
“你怕什么?”
“我怕你被狐狸拖去吃了。”
“芭儿,我只怕你这只狐狸!”
她啐了他一口,挽着他胳膊往回走。

罗哀家没料到,这个一向倔强的外甥女真被叶根追了回来。老人家说:
“还是小叶本事大,面子也大。我那样留她都留不住,你一出马她就乖乖地回来了。”
“姑妈,看您说的!是我自己要转回来的,不关他的事。”
“不过,您瞧他跑了那么远,累得都快趴下了。”芭儿接着说,“我不也该回送他一程?是不是这个理呀?您说呢?”
“正理正理!芭儿说话总有理。来,快吃点饭吧。两个人一点水都没沾,哪来的那么大的劲!”
三个人大概都饿得可以了,“晚食以当肉”,胃口出奇地好。
吃完了饭,罗哀家想让芭儿也听听叶根的琴声,又叫他拉两曲。叶根望着眼前这个“吉卜赛”,毫不犹豫地奏响了《流浪者之歌》。那忧伤而又优美的旋律在屋子里飞扬飘转,宛如瀑布流云。
芭儿是首次近距离视听一个人的小提琴独奏,而这个人又是她那么怜爱的人,那么痛惜的人,那么热恋的人!虽然她不懂小提琴的技法技巧,可是那深沉而激越的音流直流进了她的心里,感觉那旋律就是她的心声,那节奏就是她的心跳!她的眸子如火光般闪烁着,照耀着,恨不能扑过去把那琴与人都拥入怀里。

叶根洗澡时,芭儿和姑妈在说悄悄话:
“你留他,他今晚睡哪里?”
“跟我们一起睡。”
“啊?”芭儿红唇张得像朵盛开的花,心都快蹦了出来。
“啊什么?看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
“那……”
“那什么呀?”
“那么样睡?”
“你睡那头,我睡这头。”
“他呢?”
“他想么样睡就么样睡!”
“好哇!姑妈你……”芭儿紧锁双眉,眼睛直直地盯着罗哀家。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呐。”
“蛮喜欢?”
“蛮喜欢又怎样?”
“你不嫌他以前划过右派?”
“什么右派!那是有本事的人。”
“这不就结了!”
“您什么意思呀?”
“你每次来都跟我说他如何如何,只不过在水库见过几次面就喜欢成那样,说明他正是你心上的人啊!我看你俩是一对真正的金童玉女,除了你,没哪个配得上小叶。你该不是嫌他配不上你吧?”
“可是我将来不能跟他结婚,麽样办?”
“结婚跟情爱是两码事。要嫁人,古话说的:‘人尽可夫’,但未必就是你最心仪的。第一次献出你的女儿身,就该挑个最值得的人,懂不?”
“哎呀!”芭儿低着头,身子扭来扭去。
“姑妈并没强迫你,你自己拿主意吧。日后莫悔就是。”
她不动弹了,用手指使劲掐老太太的手臂。
“想清楚了?”
“哎呀……”芭儿把个“呀”甩得很高,连叶根都听见了。
他从浴室出来,问道:“你在干什么呀?”
“她在唱花鼓戏。”老太太回答。

当芭儿帮姑妈擦背时,两人在浴室里又叽叽哝哝:
“我去买菜时,你俩在屋里搞么事?”
“说话呀。”
“光说话?”
“姑妈你!真是的!除了说话还能干什么?”
“真不老实!你还瞒得过我的眼睛?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您看出了什么?”
“我呀,看见你满面羞红!”

夜深了,叶根照罗哀家吩咐,上床休息。他和老太太睡一头,而芭儿就睡在同一张床那头,叶根陡然心跳加速。
老太太轻声对并排躺着的叶根说:“你过去陪芭儿吧。”
这时叶根的脚正挨着芭儿肥肥的臀部,因为她卷曲着身体向着里边。
他已约莫猜到了今夜要发生什么事,迟疑了不到半分钟,便弯腰爬过去,置身于老太太和芭儿之间。
芭儿蜷缩着不动,她也意识到要发生的事就要发生了,既惊恐又抑制不住惊喜。她长成少女后还从未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但她曾渴望并幻想过和叶根在一起。叶根在水库那么英俊秀美的形象,那么招人心爱心疼的形容,特别是那次一位民工把她推进叶根的怀抱,她几乎时刻都在重温那激情的一瞬。
今天重见叶根,她少女的梦境变成了现实。叶根那么急切地亲她,抚摩她,当时她就感觉自己已属于他了。
马路上他追得那么热诚,那么激烈,这不是她心中的所求又是什么?姑妈的安排正是她自身的渴望,她已作好了一切准备。
但是,当叶根爬过来躺在身边时,她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抱着胸膛。
叶根小心翼翼地像挨近一位仙女,冲动着欲望又充溢着敬畏之情。他侧转身,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耳语着:“芭儿!芭儿!”同时温存地亲她的发丝、她的眼脸、她的颈项。
芭儿松开了胸前的手,转过身来平卧着。任叶根那颤抖的手伸进她的内衫,触及她的乳房。两人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芭儿将两手举过头顶,让叶根脱去她的内衣,于是他同时握住了她的双乳。
芭儿的乳房本来就很饱满很圆润,现在被叶根挤着揉着,更加膨胀,乳头尖尖地上挺。他用舌头舔尝,用嘴唇吸吮,血液在体内沸腾翻滚。
叶根活到今天,还从未如此紧贴过一个女人的身体,芭儿用双臂挽住他的颈项,腰腹都在不自觉地扭动。他的欲火愈烧愈烈,当伸手去剥芭儿的裤衩时,曾一闪念到身边的罗哀家,怕遭到责难。但此刻他什么都顾不及了,也无法忍住了,心慌意乱地竟不能把芭儿的短裤剥下来。
芭儿收拢膝盖,弓起腰肢,自己用手脱掉了。叶根那十分坚挺的阳具怎么也找不准位置,急得热汗直淌。还是芭儿自己把大腿分开,帮助它插入了这块未开垦过的处女地。
于是,两人整个身体都粘连在一起了。他搂着她的肩背,她裹夹着他的双腿,两人象水中鱼儿般节奏性地蠕动着。
动了一会儿,突然,叶根的下身像开了闸门,刹那间,竟弄不清是什么液体汩汩滔滔地流进了一片汪洋。芭儿体内也汹涌着不断的水波,两人浑似浸泡在一个大温泉里。
哦,这就是“俩孳”,多么美妙!多么舒坦!他赤身怀抱着一个同样赤裸的肉体,温柔至极!痛快至极!人世间的一切悲愁苦恼都远离去十万八千里之外,他所遭受的屈辱和苦难全被芭儿的奉献抵消得荡然无存。他朝思暮想的人——一个如此鲜美,如此甜美的少女,身体与他交融,灵魂与他交汇!如果说真有什么天堂,此刻他就沐浴在天堂里;如果说真有谁能跟他相伴一生,这个伴侣终于来到了;如果说命运一直亏待他,现在已有了最好的补偿与回报。
到了子夜,两人的汗水收干了,身体变得静止清凉,芭儿似睡非睡地抱着她的恋人,叶根挽着她的头,让它贴在自己胸口,惬意地听着罗哀家发出细小的有规律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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