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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她留在了冰雪中


作者:天风海韵 举人,3803.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751发表时间:2011-12-16 09:49:34

本来我和艳芳李平都在先锋大队第一小队的青年点。青年点位于离城最远最偏僻的卧都河垦区(公社的前身),卧都河垦区在山高林密的大兴安岭边麓。垦区在这里设了四个大队下辖几十个自然村落,上千口人。
   转过年的秋天,垦区领导决定在各大队建小学,我们三个被抽出来到去当民办教师。她两的运气比我好,结伴分到距离垦区七里远的庄谷河村的小学。我则趟过庄谷河,再沿着山路往山里走近八里路,到良种场建小学,并始了三年集校长、老师、工友于一身的小学教师生涯。
   远离集体,远离伙伴的日子,寂寞凄苦。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还好,晚上一个人住在近靠林子边的小屋里,四邻不靠,油灯如豆,夜深人静时,都能听见林子里野兽的嚎叫。还有一日三餐需要自己动手。分到的劈柴都是从山上新伐下来的树木,缀着树叶,流着树汁。我没有林区生活的经验,不会烧湿柴禾,就常做不熟饭,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经常睡凉炕。那时落下的风湿病现还困扰着我。
   艳芳她俩来看我的那天,我住的屋子里地上结着冰,灶里的湿柴倒得满屋子是又辣又呛的浓烟。我泪眼朦胧的要做饭,可灶里的柴只冒烟不起火。呛得我们只得在外面的雪地里站着。艳芳感叹地说:没想到你这么难,我俩和你比简直是在天堂,我们的房东大嫂特别好呀。说着就拉着我去她俩的住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玉环嫂。
   玉环嫂是艳芳她们的房东,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只不过比我们大三四岁。这个村的村民大部分是山东的胶东半岛盲流过来的老乡。居住条件极差:土坯房低矮简陋,有的房子垒墙时地基都不打,墙壁下沉开裂,四下透风。白木窗户框上挂着麻袋片或蒙着破塑料布。每座房都是两家或几家合建合住的,男女老少的挤在一起,嘈杂混乱。艳芳告诉我,玉环嫂的丈夫是全村最能干的劳力,也是最会理家的人。夫妻俩秋上盖起三间土坯房,也是全村唯一窗户上镶玻璃、四口人独门过日子的人家。正因如此,大队干部才把艳芳和李平安排到玉环嫂家的里屋——办公室兼宿舍。
   一家人正在吃饭。见我们进来,玉环嫂忙放下碗,在里屋的炕上放一张桌子,端上鲜亮的腌辣椒、咸萝卜丝和焦黄的苞米面窝窝头,盛上热乎乎的稀饭让我们吃。屋子暖乎乎的,炕热乎乎的,再喝一口热热的稀饭。啊,这久违的温暖让我冻僵的身心仿佛置身梦中,再望窗外的冰雪,远遁了砭人的寒威而现出冰清玉洁的清丽晶莹。
   玉环嫂细溜高挑的身材,白净俊秀的面庞,乌黑灵动的眼睛,一口胶东话温柔委婉。她站在门边,微笑着不时地给我们添饭。艳芳和李平俩就向她描述我在良种场的种种处境,还把我冻伤的手拉过来让她看……听得玉环嫂不住的唏嘘感叹。第二天我回良种场时,玉环嫂用一个小布袋给我装一把霜打过的茄子秧。她告诉我,用这霜打过的茄子秧熬水洗手,能治好冻疮。
   过些日子,我们集中到垦区中心校开会。艳芳告诉我,说玉环嫂捎信让我抽空去她家住几天呢。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走了八里地去玉环嫂家看望她们。玉环嫂见我来了,高兴地从箱子里拿出一盒已经不知道保留多长时间,盒子上都有了锈斑的午餐肉罐头,和上大白菜蒸包子。我们就坐在热炕上聊天,和她的两个孩子疯玩一气,孩子般地享受玉环嫂的照顾。灶间溢满袅袅的蒸气,白胖胖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玉环嫂胶东口音的亲切招呼,让在寒冷荒僻的雪野山村里挣扎的我们,像回到家里一样的舒适温暖啊……可能是潜意识里依恋着玉环嫂,我也就常去找艳芳她们备课啦,聊天啦。
   卧都河这儿是高寒地区,一年里仅有不到一百天的无霜期。冬日漫长寒冷。村子里几乎都是四下透风的土坯房,不保暖。在平均零下三十多度的冬日,“火是生命”,屋子里白天黑夜不能断了取暖的火。寒气浓,气压低,烟囱不畅,屋子里终日弥漫着柴烟。不时地有一种 “克山病”夺人性命。我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就得了克山病,不到四天就离去了。那天,我和场长陪着哭哭啼啼的学生和他的母亲,趟着没膝深的大雪从垦区卫生院回来,便接到艳芳的电话,通知我后天晚上去她那里住,第二天一起去参加垦区的知青工作年终总结会,说这个会很重要,要求所有知青都参加。我看看日历,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号了,一九七六年的元旦就要到了。
   三十日傍晚,我如约来到玉环嫂家找艳芳她们。环嫂的丈夫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我来忙说:快进屋暖和暖和。玉环嫂穿着红地带小花点的棉袄坐在炕上一边纳鞋底,一边给两个孩子讲故事。见我忙下炕帮我掸衣服上落得雪,又到外面抱一捆柴禾添到里屋的灶膛里。我的手套有点薄,两手冻得僵硬,她抱着我的手使劲得搓,搓红了才让我上炕暖和。
   窗外已经暮色苍茫。我突然想起,临走时场长让我带到垦区的救济粮补助申请报告忘在了宿舍,这个报告是要明天送下山的。我急忙起身回去取,告诉艳芳明天早上来和她们结伴去垦区。玉环嫂听说我要回去,让我带上几个豆包回去热热吃。又嘱咐我明早回来吃早饭,又把她的棉手套递给我,说是新棉花做的暖和……
   第二天,奇寒。刺骨的寒气笼罩着雪野,朦胧凄迷压抑。我起早赶路走得急,睫毛上都结着冰霜。庄谷河村外的路边,停着一辆卸去牲口的大车,车上还蒙床棉被,不知是谁家放的,我没在意。匆匆的来到玉环嫂家。
   咦,居然锁着门。人去哪了?天尚早,屯子里静悄悄的。远望,只有队部那有人出入。我便过去询问。屋子里烟气腾腾,好象有人在做木工活。一个人告诉我艳芳她们在前街的小琴家。怎么早去小琴家干什么?我走进小琴家,看见艳芳李平她们的眼睛都又红又肿,大吃一惊。她俩一见我又哭起来,道:看见村头的大车了吗?玉环嫂死了……人拉回来,就在那大车上呢……队部的人在做棺材呐……
   我呆住了。怎么可能?昨晚送我走时好好的呀?叮嘱我的话还响在耳边,递过来的手套还暖暖戴在我的手上,她还要给我们做早饭……分手也就十几个小时呀?怎么会这样?
   玉环嫂是昨天半夜发病的。艳芳说开始时她忍着,想等到天亮再说,后来她丈夫和艳芳她们看情形不好,便连夜套上大车往垦区卫生院送。到了卫生院,一针强心剂还没注射完,就咽气了。不过几个小时。医生的诊断是“克山病”。这晚上,除了玉环嫂,卫生院前边的小树林里还停着四个死于“克山病”的人。
   ……
   那年冬天,这种发病急死亡率高病因不详的“克山病”夺去了玉环嫂和其他二十三个人的生命,令人悲痛欲绝,也让人谈之色变。后来,我在作家张抗抗的小说里读到她叙述的“克山病”专家的探究:这是流行于荒僻的山岳、高原及草原地带的以心脏病为主的疾病,于1935年首次在黑龙江省的克山县发现,故名“克山病”。水质里缺乏多种微量元素,加居室寒冷,室内取暖烧火时排烟不畅,人经常生活在弥漫的柴烟中,是致病的主要原因。如果不是生活在这高寒的地区,如果居住的环境不是如此恶劣,如果能多了解一些防病知识,如果有较好的医疗条件病人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玉环嫂的猝然离去,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第一次体会到撕肝裂胆般的心痛。又一个天寒地冻的早晨,我们去送别玉环嫂。她的两个孩子哭得泪水冻在脸上;她的丈夫——魁梧憨厚的胶东大汉,痛哭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边捶打那白木棺材上,几个人合力才把他拉开……看着洁白的冰雪把玉环嫂永远的拥在了怀中……这一切,在我们已经被苦难的知青生涯折磨得疲惫的心上,留下了无法抚平的伤痕。
   几十年过去了,玉环嫂那白净俊秀的面庞,乌黑灵动的眼睛,经常造访我的梦境。
   去年我去青岛,在五月风广场,在郁金香园,在热闹的集镇,在访友的村头,胶东味儿的普通话随时入耳。沿海的胶东地区村镇的经济发展迅速,普通百姓的生活富足充裕。我不由得又想起玉环嫂。心里暗暗感叹:这是玉环嫂的家乡啊,玉环嫂他们当年,是在怎样的贫困苦难生活所迫之下才背井离乡投身雪野讨生活的呀。我知道,在她离去得第二年,丈夫就带着一双儿女返回了胶东老家,现在,那两个孩子该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想来生活得不错吧?时光是否淡化了母亲在他们记忆中的形象?玉环嫂的丈夫可还记得那天寒地冻生离死别寒冷而凄惨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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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流畅的语言将我们带回了许多年前的记忆。在青年点的时候,被抽去到山里做民办教师。在那时候遇到了玉环嫂子,以及玉环嫂子给她带来的帮助,多少年之后她还是那么记忆犹新。现在胶东半岛人们的生活好了,可玉环嫂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她同那些当地的人一样,得了当地人得的“克山病”,永远的留在了冰雪之中。【编辑:红荆】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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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荆鸟        2011-12-16 09:51:14
  有些记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2 楼        文友:天风海韵        2011-12-16 11:28:31
  是的,让他们在文字里长住吧。现在想来还是非常难过。
野渡无人舟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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