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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征文*散文』过年


作者:忆梅 秀才,1057.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09发表时间:2011-12-19 10:41:56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
   吃过了腊八粥,期末复习才刚开始,我就已经开始盼望过年了。我想,这个时候,奶奶大概已经开始洗红豆沙了吧,爷爷大概开始写对联了吧,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该磨豆腐了吧?我这样想着,就好像已经闻到那大锅子里翻滚沸腾的乳白色的豆浆的香味了。
   好不容易放寒假了。今年我考得不错。老师夸我懂事,学习也好,可是身体不好,不能当三好学生。真有一点失望啊!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地回老家去,我要把好成绩告诉奶奶。奶奶一定给我准备了好多压岁钱!暑假里奶奶说过,今年的压岁钱要视学习成绩而定。
   我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妈说总要等到二十八九的。今年刚好赶在元月底过年,妈既要打扫卫生,又要把单位的报表做好。那么多事!
   “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我真想早点回家。
   “你还是清洗碗橱吧!”
   每年过年之前,妈都要求我把碗橱清洗干净。妈妈告诉我们,我家的碗橱和那一套家具都是爸亲手打的。爸大学毕业以后响应国家号召去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县城。妈说爸手巧,会修家电,还学会了做木匠。我家的这套家具比专业木匠打得还结实。妈还说我就像爸,见什么会什么,让我不要学哥懒惰。
   我可不这样觉得。我想,哥也很能干,哥做的饭菜就很好吃。比如今天,我刚把碗橱清洗好,哥就说:“去,叫妈回来吃饭。”
   我跑到妈的办公室,妈正在拨算盘。我说:“妈,该吃饭了!”
   “你们先吃吧,我早点把报表赶出来,晚上打扫卫生,争取明天回家!”
   这几天,每天半夜醒来的时候,我总看见妈头上包了一条毛巾,腰间围着一条围裙在打扫。外面,家家的灯都已经灭了,透过我家的灯光,我可以看见外面的大马路上没有人,雪花静悄悄地飘着。爸调回来没几年就去世了,妈一个人!
  
   终于可以回家了!院子里来了两三辆大卡车,是妈单位车队里专门安排来送职工回老家过年的。来来往往的大人们大包小包地往车子上扔包裹,脸上挂着笑,脚步那样轻快。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早有几个调皮鬼耐不住性子,开始炸响小鞭炮了。有时,他们甚至会把角落里的脏雪炸出一个洞,或者在哪个大人的身后炸响一个,吓人一跳!就有人骂:“死孩子!别乱放!惹祸!”我可不想跟他们去放小炮竹!我在想这些大人怎么不快点收拾呀?汽车为什么不快点开呀?我要早点回家去!
   汽车开动了!车上的人们个个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都分不出谁是谁了。只听见车上车下的人们老是重复几句话:“一路走好!”“再见!明年见!”“拜个早年!”声音越来越远,老家越来越近,我仿佛已经看见穿蓝色大襟衫的奶奶已经拄着双拐,伸长了脖子站在村口等我们了。
   村子里还没有修公路,土路太窄了,车队是不会把我们送到村子里的。妈把两部自行车放在卡车上带回来了。到了乡里,哥骑一部车驮东西,我坐在妈的车后面朝家的方向赶去。路上凹凸不平的,我坐在车上颠簸得厉害,老是担心自己会从车上掉下来。路边,河岸上的芦竹已经被人砍回家去了,只剩下硬硬的根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河水结了冰,偶尔看见几只鸟在冰面上掠过。“好冷啊!”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妈把手套脱下来给我套上,手套里热乎乎的。妈说这么大顶风,太难骑了,都出汗了。可不是,我看见哥的鼻子上就沁着汗珠。妈说等到将来村里通了柏油马路或水泥路就好多了。我想也许到那时候,汽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了。
  
   到家了!刚进芦竹编成的院门,我就闻见了一股肉香。正如我所想,奶奶在炸肉圆了!还没等妈把车子停好,我已经钻进厨房里了。
   “奶奶,我今年考得可好了,老师说要不是身体受限制,我就可以做三好生了!”我说这些的时候,嘴里已经塞满了肉圆。
   奶奶一边听,一边用筷子在油锅里拨弄着,你看那酱色的一团肉已经被炸成了金黄色。
   “不错!”奶奶看着锅里,显出很满意的样子。奶奶在说什么?是肉圆还是我的成绩?
  
   堂屋里铺了一地的写了大字的红纸。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大门口的八仙桌边,他把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在面前的红纸上挥舞了起来,他写的是“五谷丰登,六畜平安”。
   后庄大伯来了,他问爷爷:“三爷爷,我家的对子写了吗?”
   “写了,我来拿。你不知道哪跟哪。”爷爷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向堂屋深处走了几步,朝地上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从靠东边墙角的地上托起了几张写好的对子,又看了看反面的名字,说:“这是你家的,不错!这是大门上的,这是房门上的,这是厨房里的。”爷爷一张一张地拿给大伯,一边说给他听。
   大伯把每副对联都卷了起来,用圆珠笔记下了,然后说:“承饶(谢谢)了,你这么忙还耽您的工。”
   “哪里话,回去贴的时候注意上下联。”
   等大伯走了以后,我告诉爷爷:“爷爷,像你这样的字在城里可以卖高价了。”
   “为什么要去卖呢?在家帮家边邻里写写不是更好吗?家家都不容易,过年呢,谁家不图个喜庆。”
   我不能再讲话了,因为爷爷又开始写了。我认真地看着。啊!这幅对子我知道是贴在哪儿的了!每年我家厨房门框上可不都贴的是“一人巧作千人悦,五味调和百味香”吗?
  
   年三十的白天是最忙碌的。一大早,我们就被大人们从暖暖的被窝里拖出来了。我们三个——我、哥哥和表弟——早上要保证把旧对子撕掉,下午要贴上新对联。哥是干得最快的,很快就把自己的包干区搞定了,并且把我和表弟的任务也包了去。不一会儿,地上全是被我们扯下的褪了色的对子纸。妈从厢房里扫了一大堆垃圾出来了,刚好扫到纸堆边。我们几个把这一大堆垃圾清理出去。回来看时,妈又钻到另一个厢房的床底下去了,没多久,我们面前又出现了一大堆垃圾……
   终于把大屋子打扫干净了。这时,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香味。我们一溜烟跑进去。奶奶用小碗盛了几块肉,递给我们说:“先就吃这么几块吧,那么多的留着晚上上桌。”看着那装满了红烧肉的大盘子,我们好馋啊!
   胡乱地吃过午饭以后,爷爷带着我家的那帮大小男人们开始贴对子。奶奶、妈和大姨开始搓大年初一早上的圆子。每年我都要提醒奶奶我不吃豆沙圆子和芝麻圆子。奶奶就会说:“有!都有!子孙圆子孙圆,子子孙孙,团团圆圆!”奶奶这样念叨着,手里已经搓出了一个实心的小圆儿。我就会说:“多做几个!”“当然得多做了,多子多孙多福气!”奶奶这样告诉我。我放心地跑出去,看见对联快要贴好了!门框上、门楹上旧年的红纸印已经被大红的新对联遮去。墙上、篱笆上、甚至我家的白果树上都贴了福字,好多福啊!
   一声巨大的鞭炮响吓了我一跳!哦!有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
  
   奶奶说守岁酒一定要丰盛,吃年夜饭一定要开心,来年有个好兆头。
   圆桌上摆满了菜,碗筷也摆好了,大家还没有入席,我却已经抢先坐在了最靠奶奶的位置。奶奶已经把座位数了好几遍了,每数完一遍奶奶都会说:“是没数错,只是……哎!”妈的眼圈有点红,她止住了奶奶的话:“妈,别说!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过年呢!”
   其实,我也知道奶奶要说什么。奶奶没有儿子,就把妈和大姨招赘在家,把两个女婿当成了儿子。奶奶常常跟我们讲起当年爸怎样孝顺爷爷奶奶的故事,就像妈经常跟我们讲爸怎样疼爱我们两兄妹一样。我抬起头看见墙上爸的照片,他微微笑着。我想起一天我问过妈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总觉得爸在看着我呢?”
   我们一家三口,大姨一家四口,小姨一家三口,还有爷爷奶奶,总共十二个人。到齐了,开饭喽!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还是那几样:红烧肉、红烧鱼、青菜豆腐、花生米、炸蚕豆、咸鸭蛋,可是却都是用大盘子装得满满的。往年,奶奶和妈妈她们把菜夹到我们碗里的时候总是说:“快吃吧!我们干活累了,没胃口了,吃点面就行了。”或者是“我们刚才在锅上已经尝了好多了”。今天我怎么看见妈在给我夹红烧肉之后自己也夹了一块呢?
   小姨说大家应该先敬爷爷奶奶一杯酒,大家都很赞成这个提议。于是,堂屋里响起一片祝福语:“健康长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爷爷端起酒杯,嘴都笑歪了。奶奶也端起了手里的龙井茶。奶奶说:“今天一家团圆,儿孙满堂,好啊!”方桌中央的煤油灯照在奶奶脸上,红润润的。她从衣兜里拿出几个红包,放在我们面前,说:“今年大家都考得不错,都有奖!”我打开一看,呀!是去年的双倍呢!“奶奶发财了吗?”我问。奶奶不吱声,眯着眼,是在笑吗?我想,也许明年吃年夜饭的时候,也许就会像哥说的那样多加几样菜了,比如盐水鹅,比如酥黄的烤鸭。还有,最好能通上电灯,我就能看清奶奶的笑脸了。
  
   吃完了年夜饭,大姨她们将碗筷收拾去。妈把那件还没织好的红毛衣拿出来。她要在今晚赶紧织好,按上玉兰花形状的扣子。到了明天,到了明年,我就有新的棉袄罩衫了!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偶尔漆黑的天空中还会散出一团团缤纷的烟花。哥拿出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气火(一种小烟花),问我们几个小的:“放不放?”“放!”我们高兴极了!爷爷嘴里叼着的一根烟不小心被我们“拿”来了。哥猛吸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可是香烟火却烧旺了。我们把气火尾部的竹签子插在矮篱笆上,小心的用香烟点燃了火焾子,火光四射开来。我们几个捂着耳朵赶紧跑开。只听“嗞--”的一声,气火向天空中窜了上去,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闪过一团流星般的光亮。虽然那火花不能与远处彩色的烟花相比,可是因为是我们亲自点燃的,我们觉得这小光亮却更好看!它像是我们当中的一位玩伴儿,伴着我们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哦!新年马上就要来啦!
  
   可不是!睡了一觉,睁看眼睛看见外面阳光明媚,新年来到了!向妈问过新年好后,妈问我新年愿望是什么。我说:“妈,今年给我买台缝纫机吧。我会踩。像你说的,以后补衣服就方便了。”妈却说:“过年呢!不该说补衣服的话。以后,咱们都穿新衣服!”哦,原来过了新年就会都穿新衣服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院子里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是西头大嫂子们来拜年了吧?快起床!等会儿后屋大娘家的新媳妇也该由姑嫂们领着来拜年了。我最喜欢有新媳妇到家里来拜年,因为,当她们把枣儿茶奉到奶奶面前的时候,我总能“顺便”尝个把枣儿。奶奶在碗边上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就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到新媳妇面前,说:“恭喜!今年抱个大胖儿子!”我吃着甜甜的枣儿,看新媳妇穿着大红的新衣裳,脸也羞得绯红,多好看!
   我吃了昨天奶奶给我准备的子孙圆,可没忘记在碗里“屯”几个,有吃有余多吉祥!
   院子里拜年的人越来越多了,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妇女们穿着盘纽扣的棉袄罩衫,男人们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姑娘小伙子们就不一样了,穿着紧身的牛仔库,踩着高跟鞋,嘴里还哼着广播里放的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管是谁,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热闹极啦!那是谁家的小姑娘,扎着冲天辫,穿着桔红色的灯芯绒外套,围着雪白的围兜,胸前绣着“小朋友”三个字,小兜兜里装满了糖。她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低下头,听父亲说了些什么,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小乳牙。我呆呆地看着,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幕,又像是亲身经历过。可是是哪一年呢?是真的亲历过吗?还是根据妈妈讲的故事发挥的想象?是记忆还是想象?我想找个人问问。可是,问谁呢?今天,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我为什么老在想这件事呢?
   “嘭——嚓嚓,嘭——嚓嚓”,一听这熟悉的钹锣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花担队来了。过新年,怎么少得了唱花担?今年的花担一定又是老锤头组织的。每到腊月里,老锤头的家里就不时传出锣鼓声。奶奶说他们是在排练花担。可是,有什么要排练的呢?每年还不都是那几句词?我都会背了:奶奶家门前大水缸,一对金鱼晒太阳;或者就是吃陈粮,烧陈草,到处庄稼好。
   有一次听到这句词,我就问妈:“吃陈粮烧陈草是什么意思?”
   妈妈就说:“吃的是去年的粮食,烧的是去年的柴火。”
   “那有什么好?吃新粮,烧新草不是更好?”
   “有陈粮陈草就证明旧年收成好啊,当年吃不完用不尽,一直接到第二年的新粮新草。”
   “每一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是现在,科技发达,农业产量高,社会制度也好,人民生活水平当然提高了。你听奶奶讲旧社会的故事就知道了,要在过去,吃陈粮烧陈草对穷人来说简直就是奢望。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旧年的粮食已经吃完了,新的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穷人的日子难过啊!”
   原来这歌谣里唱的是这么个意思呀!
   不管花担队走到那家,后面都跟着一大群人。挑花担的被围在中间,她的肩头挑着一根用红布缠着的扁担,中间搭了块新毛巾。两头的担子是宝塔的形状,上端插满了绢花,四周贴着许多彩画,比如才子佳人,比如蟾宫折桂,比如五谷丰登。挑花担的戴了副墨镜,一只手里还垂下来一条花手绢,两脚踱着小步子在原地打转,两头的花宝塔就上下颤动着。一阵锣鼓声后,老锤头亮开他那让我感觉很古老的沙哑的声音唱开了:“锣鼓一打响当当,奶奶家桌子四四方,四个先生来吃酒,八个学生读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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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浓浓的年味,浓浓的亲情,在作者笔下散发着醉人的滋味。奶奶的肉丸香,爷爷的对联红,满桌的年夜菜,衷心的祝福声,沉甸甸的红包,缤纷舞的烟花,拜年的吉祥语,铿锵的锣鼓声……年,这个民族的节日在作者笔下精彩纷呈,读着,不由得深深沉浸其中。真情美文,推荐赏阅。祝福作者,新年快乐!【编辑:风逝】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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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文友:风逝        2011-12-19 10:45:45
  感谢赐稿流年,祝福作者,新年快乐!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3 楼        文友:脱颖而出的我        2011-12-20 16:24:42
  浓浓的年和亲情,读来令人动容,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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